“陸小鳳!”
“金捕頭。”
金九齡終于收起他那副懶洋洋的姿勢,開始站直身體,露出警惕又尖銳的目光,這道目光死死地釘在陸小鳳身上,他咬牙蹦出的字句也如鋼釘一樣射向陸小鳳:“你不是已在八百里之外了嗎?”
陸小鳳已走到明亮處,全身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他淡淡道:“誰告訴你我已在八百里之外?我又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為何要跑的那樣快?”
金九齡不由自主地望向燭火旁一只裝信的竹筒。
陸小鳳便道:“鴿子難道能說話?”
玉璧笑道:“鴿子當然不能說話,能說話寫信的只有活生生的人而已。”
陸小鳳也笑道:“而這個人恰好就是我。”
金九齡臉色稍變,洞悉道:“原來這才是最后的局。”他回頭看了看箱子里身體僵硬的公孫大娘,不禁嘆道:“看來,任何一個女人看見陸小鳳都會去幫他。很可惜,也很可笑!”
公孫大娘卻柳眉倒豎,怒道:“我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幫我自己!你莫要搞錯!”
金九齡冷冷道:“薛冰可是在幫他?薛冰可是喜歡她?那樣一個漂亮天真的女孩子,不也還是被陸小鳳耍著玩兒?這難道不可惜、不可笑?”
陸小鳳不知金九齡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只道:“金九齡,你最好現在就放了薛冰,或許我還能讓你體面地去見官,不至于被我關進一口大箱子里。”
陸小鳳很少有威脅別人的時候,哪怕面對敵人,他也從不耍這種手段。金九齡哪會不知,他此時已看透陸小鳳的心思,在黑暗的陰影之下,用他洞悉世事的眼睛看透陸小鳳心里最直率的焦急和擔憂,而他的話則如一壺油澆燃了陸小鳳的灼痛:“不管我放不放薛冰,你都會想把我裝進箱子里,因為對于一個死人來說,放與不放都已沒有區別。陸小鳳,你竟拿這個來威脅我,豈不是比那些愚蠢的女人更加可笑!”
然后他就真的仰起脖子大笑起來!
陸小鳳已無法反應,他呆呆地望著大笑的金九齡,好像頭一次認識這個男人,也頭一次認清自己這個男人。
“你!你竟然殺了八妹!”公孫大娘僵著脖子,死咬嘴唇,氣紅了臉。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金九齡仰頭露出的咽喉,若此時她的短劍在手,一定已叫金九齡再也笑不出來!
金九齡低頭,對著公孫大娘即使憎恨也燦若星辰的眼睛,笑道:“我不僅殺了薛冰,我還能殺你!但我是個正人君子,不會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來威脅別人。”他轉而對陸小鳳和玉璧道:“你們現在定然十分想抓住我,把我綁起來交給六扇門,但就算你們兩個聯手,也沒辦法碰我一片衣角。更何況,你們即使知道真相,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就是繡花大盜,等我離開以后,將實情上報,不僅公孫大娘要死,玉璧你也要死!”
“看來你是打算編造一個故事,把我們都框進去。”玉璧道,“但我現在覺得你才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金九齡笑意不減,只當玉璧在故弄玄虛。
玉璧皺起眉頭,喃喃道:“我一直搞不懂,為什么兇手一定要在最后關頭承認自己是兇手,非要顯擺自己的計策多么周密,功夫多么厲害,腦子多么聰明。好像把所有人都當做傻瓜一樣。如果我做了一件壞事,我絕對會抵死不承認的!”
金九齡看著他,發現玉璧這一皺眉竟真的好像在思考一樣。突然的,他聽見了許多奇怪的聲音,像有許多老鼠在墻根下奔跑的那種聲音。很快,那聲音越來越大,在燭光照不見的陰影處竟一個接一個地走出許多的人來。
花滿樓和葉孤城最先走出陰影,他們站到玉璧旁邊,花滿樓淡淡地道:“因為犯下這種滔天大案的人總是希望能有人理解他的聰明頭腦。”
玉璧點點頭,突然竟有了一點理解。
常漫天、江重威和華一帆分別被公孫大娘的姐妹們攙扶著,他們站在另一邊,神情激動。
江重威鐵青著臉,恨聲道:“我與你相交多年,將你當作知己兄弟,想不到、想不到你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金九齡面色發白,卻仍舊穩穩地站著。他看也不看江重威,是覺得自己沒有臉面見他,還是壓根就對他不屑?金九齡瞧著陸小鳳和他一樣慘白的臉色,才覺得心里好受一些,他嘴角牽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啞聲道:“陸小鳳,你現在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陸小鳳卻忽的回頭,望向玉璧,問道:“薛冰已經死了?”
玉璧頓了一瞬,艱澀開口道:“我們趕到的時候,薛冰已經死了,我沒能救她,對不起。”
陸小鳳僵著臉又回過頭去,對金九齡說道:“現在我們已有這么多人,你莫非還有逃跑的機會?我如果是你,現在就什么也不會說,直接束手就擒。”
金九齡臉色又白了一倍,身子已微微發抖,他懼怕的不是別人,而是最悄無聲息的那一個——葉孤城。他有自信從玉璧和陸小鳳手下逃跑,但絕對不敢想象自己能從葉孤城的劍下存活。
“哈哈哈……”金九齡竟突然笑了起來,低低的笑聲在微顫的燭影中陰測測的,誰也不知他怎么動作,突然一陣銀光閃爍,千萬點密密麻麻直朝眾人飛來。
葉孤城抽劍一揮,那些銀光便統統跌落。
金九齡趁機一個退步,已將公孫大娘提起,緊緊地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道:“都給我讓開!聽到沒有,都給我讓開!”
“金九齡,你何必執迷不悟!”花滿樓皺眉道。他已聽出公孫大娘的呼吸斷斷續續,這種情況下她根本無法發聲說話。
“我執迷不悟?陸小鳳,這一次算我輸給你,但總有一天,我會風風光光地贏回來!你若是殺了我,以后誰陪你打賭喝酒?”金九齡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因為他已看見葉孤城的劍光,在燭光落到那柄長劍的劍尖上時,反射到金九齡眼角里,刺得他藏不住心底恐懼。他的冷汗已布滿額頭。
葉孤城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走向忍不住后退的金九齡。
葉孤城的劍也在慢慢抬起,那樣慢的動作,仿佛令人看見了死亡的過程。
突然,玉璧拔身躍起,朝金九齡撒出一包白粉,大喝一聲:“迷魂散!”
金九齡忙用手捂住口鼻,待白粉散去,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提不起一點力氣。可他仍舊站著,雙腿顫巍巍地支撐著他的身體,他竟無論如何也不肯倒下。
玉璧輕輕地走到他面前,只一步之遙,伸手就能捏住金九齡脖子的地方。玉璧道:“你試一試提氣,看看是什么感覺?”
金九齡依言提氣,卻發現丹田處空蕩蕩,竟已感覺不到內力。饒是如此,他死咬著牙也還揪著公孫大娘的衣襟不放,仿佛抓著一根死命認定的救命稻草。
玉璧微笑著走上前去,那笑容十分溫和,他先是給公孫大娘喂下解毒的藥丸,然后才對金九齡道:“我說過,你喂給我的藥,我也要你嘗嘗它的味道。現在你嘗到了?”
金九齡已抓不住任何可以救命的東西,他此時已經無路可逃,也無話可說,或者說,他已經什么都已不在乎了。金九齡眼睛里的光芒終于消散,眼瞳灰敗,猶如熄了火焰的燭芯。
蠟燭的確已經熄滅,屋外天光大亮,刺眼的光線從窗戶破洞里射進,激起一地灰塵。
灰塵漂浮在金九齡身邊,好似給他的身上撒了一層白霜。
陸小鳳走過去,從他腰間取下手銬鎖鏈,按照規矩把金九齡鎖起來。鎖鏈咣當響著,金九齡卻似癡傻一般,毫無反應。
陸小鳳牽著金九齡出門,玉璧、藍劍、花滿樓、葉孤城,還有常漫天、江重威和華一帆,他們都沉默地跟在陸小鳳和金九齡身后,把屋子留給公孫大娘解決紅鞋子組織內部的事情。
但是他們一出門,就發現驛站外面的大樹底下,站了一個身穿雪白衣衫的人,他背后背著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在看到這些人出來的時候,眼睛里竟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亮。
玉璧一愣,立刻錯開步子,擋在最前面,背對那位白衣人,大聲對陸小鳳說道:“陸小鳳,你把金九齡交給我吧,我正好要去京城,順便把他送到刑部大牢里去。”
陸小鳳也不禁發愣,玉璧卻已從他手上牽走鎖鏈,又對葉孤城道:“葉城主,我此去京城,路途遙遠,不知能否邀您同去?”
玉璧站在葉孤城面前,微仰著頭問他,叫葉孤城不得不把視線放在他的身上。也許是玉璧眼里期待的光芒太明顯,葉孤城竟點頭答應了。
然后玉璧向其他人匆匆告辭,牽著金九齡,馬不停蹄地離開五羊城。
夏日繁花茂盛,江南處處鮮妍,一草一木皆煥發生機。玉璧當然不會自個兒押著金九齡上路,他只是把金九齡交給衙差的同時附送了一瓶藥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