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自覺好笑,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思考葉孤城不用劍殺人的方法。也許是用兩只手指掐斷對方的咽喉,也許是一掌拍斷對方的心脈,總之對葉孤城這樣的高手來說,沒有劍,也一樣可以有許多種方式去殺人。
但是西門吹雪不會,他只會用他的劍殺人。所以,他時刻不離他的長劍。吃飯、睡覺,大概連如廁都會帶著他的劍吧。
玉璧已神游到不知哪里去了,好似壓根就沒在意葉孤城的殺意。而他本來也不知道葉孤城為了什么要這么針對他。
“你在想什么?”
葉孤城冷冷的聲音傳入玉璧耳里,他眼神一閃,便已回過神來,微笑道:“在想你要怎樣殺我。你此時沒有拿劍。”
葉孤城沒料到玉璧竟在想這種事情,他是他的朋友,不管到了什么地步,葉孤城也不會想要殺掉自己的朋友。他的怒氣似又沉重一分,從冷沉的嗓音里傳出:“我為何要殺你?”
“我并不知道。但我感覺到你現在非常生氣,而這怒氣好像是沖著我來的。”
葉孤城的確在生氣,也的確是在生玉璧的氣。可他不會做多余的解釋,只是淡淡說道:“西門吹雪要見你。”
玉璧一愣,下意識感到抵觸。權衡一番,垂首只道:“他見我能做什么,還是不見的好罷。”
如果玉璧此時抬頭,會發現葉孤城狠狠皺起的眉頭,那張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冰冷淡漠,而是充滿了矛盾,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但他終究沒有問出一句話,只是站在夜風中沉默地等著。他是不是希望玉璧能親自解釋清楚,那些他已察覺到的奇異之處?
只可惜,這些奇異之處玉璧并沒有察覺到,于是在他發現葉孤城已沉默地站在自家房門口許久之后,不禁露出一絲忐忑,問道:“葉孤城,你還有什么事么?”
葉孤城臉上的糾結早已退去,只是那兩道劍眉仍舊蹙在一起。聽此言,忍不住冷冷瞟了眼玉璧,拂袖而去。
玉璧知道葉孤城又生氣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惹的。玉璧靠著房門一連三嘆,自問為何總在惹葉孤城動怒,明明有些話可以直接跟他說的,甚至關于幫助南王世子謀反的事情,都可以直接去勸葉孤城放棄。
他還記得白云城里初見葉孤城,他關心地問他是否招待不周,他開玩笑地叫他“葉叔叔”。如今卻不知怎的,玉璧沒辦法像當初那樣對葉孤城毫無顧忌,很多話他已不敢跟葉孤城傾訴。
玉璧敢拉西門吹雪去放河燈,敢拉他去瞧大街上的姑娘,敢直言為他去找個老婆,卻不敢再邀請葉孤城一同玩樂中秋佳節。
直到現在玉璧才想起來,明天晚上就是中秋賞月之夜,他本打算請葉孤城一起出門去湊熱鬧,剛才卻一下子把此事忘干凈了。
當玉璧每次見到葉孤城從外邊回來,話語幾乎要到嘴邊,最后卻硬生生吞下,他只能看著葉孤城皺著眉頭從他面前走過,看著他手中握著的狹長古劍。
真是奇怪。玉璧被西門吹雪一劍刺入心臟,到現在心口還留著一道疤痕,他卻并不怕西門吹雪的劍。相反的,葉孤城的那柄劍只停留在玉璧喉頭,卻已叫玉璧十分害怕。
這到底是個什么緣由,玉璧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他揉揉腦袋,拎著一壇子老酒晃出別院,走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
今晚正是中秋佳節,呼朋喚友,賞月吃餅之日。玉璧卻孤身一人,披散著頭發,拎著酒壇在人群中搖晃穿梭。就像一條沒有方向的魚,隨波而下,逆流而上,他根本不知周遭如何,還以為自己一直在前進。
歡笑喧鬧,花燈如晝,長河繁星,月影窈窕。玉璧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酒,醇香彌漫,他似已醉去。
恍惚間,人群里突然出現一個白無常似的身影,筆直地懸在前面,好像要來牽走玉璧這只醉鬼的魂魄。玉璧見狀,連忙跨開馬步,擺了個起式,大喝一聲:“來者……哪家的鬼!老子……老子還沒死呢!”
那只白無常朝玉璧緩緩走近,身影在玉璧模糊的視線里搖搖晃晃,快要走到近前之時,玉璧一腿橫掃過去,大喝道:“呔!妖怪!給老子滾開!”
率先發起攻擊的人卻被自己的慣性扯轉一個圈兒回來,突然一股溫熱從他背后壓來,一只手扶住他胳膊,溫熱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氣息撫過他耳廓,卻喃喃道:“內力已經恢復,就是腦子怎么越發不好使了?”
玉璧耳朵癢癢的,他撓了一下,側頭看向扶住自己的人,卻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面容。他想了想,疑惑道:“你是猴子搬來的救兵么?”
那人手上一頓,立刻甩開玉璧的胳膊,似躲瘟疫一般跑了好遠。
玉璧瞧不清他躲去哪里,只得回頭去看先前那只白無常。幸好他還杵在前頭兩步之遙,玉璧踉蹌著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雪白的前襟,噴著酒氣道:“我告訴你!你休想勾我的魂魄走!老子乃齊天大圣孫悟空他哥們兒!名字早就從生死簿上勾劃去了!你要是敢勾我的魂,閻羅王那里你不好交代!呃,交代!”
玉璧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了,他昏昏沉沉往地上倒去,或許他以為腳下踩著的柔軟的東西是他的床,而不是某個人的一雙腳。所以,玉璧心安理得地倒了下去。
而他確實也沒有倒在硬邦邦的地上,而是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接住,打橫抱了起來,輕輕地送到一張泛著梅花清香的大床上。那清雅的味道,真似合芳齋里梅花糕的香味。玉璧不自覺在臉頰邊的柔軟上蹭了蹭,安然睡去。
他睡著睡著,呢喃出一句夢囈:“葉孤城,我不會讓你死的。就算拿我的命去換,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抱著他的雙臂微微一顫,立刻又變得很穩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