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樂令饒命啊!”一個宮女被拖了出去。我更是不明白,既然要將我綁到這裡來,爲(wèi)何還要懲罰將我?guī)淼娜四亍?
“我曾下令不許下手太重,否則就該受罰。”太樂令看著我。
“不知太樂令召我來,所爲(wèi)何事?”我問。太樂令步到我身邊,繞著我上下打量。“今日秦王歸來,宮中事物較忙,太樂令若是無事,奴婢就先退下了。”我說著起身要走,兩個宮女卻攔在門口,太樂令原來高傲的臉上一片陰霾,步步接近:“秦王歸來又怎樣?等會兒你就知道,他的歸來是你的幸運(yùn)還是厄運(yùn)了!”
兩個宮女抓住我的肩膀,這時屋外傳來那個被杖責(zé)宮女的慘叫聲。太樂令冷看了我一眼,“若是你有個什麼差錯,他們可不止杖責(zé)那麼簡單。”
這句話,表面說的暖心,其實句句針對的是我。我聽著外面的慘叫聲,心中揪得深緊,我若是逃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被秘密罰處,確切些該是不止杖責(zé)處決。
我抽回被抓著的臂膀,回頭仔細(xì)看面前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面上拂不去的清傲,衣著五彩飄逸,額間畫了一朵紅色的梅印……這個地方,是太樂署!
女子漂亮的眸子卻冷的冰涼,一邊緩緩走來一邊用那空靈的聲音對我說:“太樂署舞姬在病,不能在秦王功宴起舞。”
“你們想找我代替?”我被她身上的凌氣逼得步步後退。
“你必須學(xué)會這次舞曲,並且定要豔壓羣芳。”太樂令步步逼近。
我猛然醒悟,大喊:“不可!”
“不可?”太樂令往門口使了個眼色,從門口進(jìn)來兩個宮女,拖著那個被杖責(zé)的宮女,那個宮女已經(jīng)垂著腦袋不知是死是活。
“尚藥局的人究竟是救人還是害人?”太樂令袖子一揮,那個宮女被扔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來已是被杖責(zé)而死了。太樂令清瞥了她一眼,冷冷說:“本樂令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靜靜看著死去的宮女,太樂令長裙一撫,轉(zhuǎn)身走向門外,留下一句話:“本樂令定會讓你在三日之後鳳舞九天。”
尚藥局和承乾殿上都沒有消息傳來,看來我這次在太樂署,已有人去打過招呼。太樂令將我關(guān)在一個寬敞的舞殿裡,到了夜晚纔開了殿門,身後隨了幾個樂師緩緩步入。門外吹來的風(fēng)拂動她的髮絲,與那長袖一同飄零,她是我在宮中見過最清美的女子。
“秦王得勝戰(zhàn)歸,爲(wèi)何太樂署還是這般清冷?”我問。
“太樂署不喜熱鬧。”太樂令停在我的肩側(cè),微側(cè)了頭與我說,“三日後獻(xiàn)完這首舞曲,你便與太樂署無關(guān),太樂署的事你不必知曉。”
修長玉指撫過廣袖,身子往後微微靠去略帶慵懶,太樂令額間低點著梅印,清冷的眸子望向遙遠(yuǎn)的窗外,卻是對我說:“看舞”。
她慢步走向樂師行了行禮,示意他彈琴。嘴角輕揚(yáng)起一抹瀲灩旖旎的笑靨,眸子泛著點點月華,皎潔明澈;神情似行風(fēng)流水,卻不知心意向人誰。染蔻丹柔荑輕佻,描畫了秦淮桃花,旖旎了嶺南梔子、西域雪蓮。紛華饒妖冶,亦不知鳳蝶蜂鳴何處來,卻道是旖旎逶迤,春花秋月何時了。含柔柔笑靨,擡眸看了看身畔的紅梅,腰肢彎起,樂曲竟不知已結(jié)束。一切都安靜,似不曾發(fā)生過這一切般虛幻伴隨著樂聲的消失。
她舞起的香氣在風(fēng)中淡去,我緩過神,不由從心底驚歎這一場驚豔的如花如月般的絕美。我含了笑走向她:“太樂令身姿如此美妙,爲(wèi)何從不上殿獻(xiàn)舞一曲?”
我曾來過太樂署幾次,見過上殿跳舞的舞姬,可從沒見過太樂令的舞姿,她的舞姿堪稱絕美,卻只給舞姬教學(xué)卻從不獻(xiàn)舞。
原本起舞時皎美的眸子淡淡暗下,再轉(zhuǎn)眼時已恢復(fù)那兩枚清冷。她並不喜歡回答我的問題,只問我:“看明白了嗎?”
“略明白一些。”我點頭。
太樂令跪坐在大殿一邊,我站在大殿中央,聽著樂曲緩緩吹起。那段絕美的舞姿在我回憶中緩緩流淌,我擡手起腳,照著那段舞曲翩翩。
三日後,便是李淵爲(wèi)李世民擺的慶功宴。要我獻(xiàn)舞,無非是一個計,我不曾想,一直以爲(wèi)是旁觀者的我竟也成了他人的棋子。想起那是李世民的慶功宴,我便不知所措,手下緊緊抓著長袖,看著這太樂署的月,比別的地方更清涼,如這場飄零的戲。
我絕對不會做任何人的棋子!我咬著牙,揮袖起舞。既然要舞,那便要舞得驚豔!
轉(zhuǎn)眼到了三日後的晚宴,我隨著一羣舞姬一同來到晚宴大殿外等候。我偷望了那燈火昏黃的大殿,正上坐的黃衣大袍是李淵,左右坐著的是尹德妃和張媚儀。正座下方各排了左右兩排,左邊最上坐著的是李建成和太子妃。這時,太子妃往外面看了一眼,正好與我對視,她眸子一閃,輕笑著飲了一杯酒。
我移過眼,李建成對面的人是李世民。秦王妃含笑坐在他身邊,爲(wèi)他加菜上酒,兩人時時相視而笑。我心如絞痛,低眼看了自己身上的舞衣,大紅的水袖纏在裸露的手臂上,皮膚在月光下慘白得刺眼。
耳邊傳來太監(jiān)尖銳的傳令:“太樂署上:《安樂》!”
提起纖臂,蓮步移入殿中。柔和的燈光卻讓我有些刺眼,好在很快適應(yīng),於是拂袖起舞。我見到李建成驚訝的面孔,暗藏著憤怒握緊茶幾上的杯子。我始終不敢去看的,是正坐在那頭的素色之人,李世民。我努力將自己的眼睛舞得迷離,彷彿這是一場將醒的恍惚。
走至大殿中央扯出水袖,樂曲緩緩奏起,身影流動,風(fēng)吹仙袂。身子隨著節(jié)奏舞動,亭亭翠蓋,盈盈素靨。只愁回首,冰簾半掩,明璫亂墜。樂曲緩緩激烈,旋轉(zhuǎn),甩袖,扭腰,下襬,動作一氣呵成。樂曲緩緩放慢,身姿也隨著柔軟起來,水袖翻飛,抽出五尺餘長,彎腰跪地,頭朝後仰去。柔美的眸子如月色般迷離清冷,如夜中青花般羞澀。碰一手紅花,使得紛飛。一時間,大殿中亂紅飄零,我舞著水袖旋轉(zhuǎn)在舞池中央,膝上輕輕一彎,俯身側(cè)坐在一枝紅梅邊。
舞畢,一切歸附寧靜。我悄悄擡眸望向李世民,李世民緊皺的眉看我,那如刺的般目光深深扎進(jìn)我的心跳,撕扯著不能動彈。
我收了水袖,移步與衆(zhòng)舞者站成一排。低眉蹙首,不能直接擡頭看李淵,他是當(dāng)今皇上,不宜直面。我更是不敢再看坐邊的李世民,他還在外的時候,我常常想著或許會在什麼時候能忽然見著他的背影,而真真正正在面前時,我卻又惶恐得不敢擡眼。
大殿上的安靜冷得我額上冒汗。只有李淵在上大笑起來,袖子一甩:“賞!”
“謝皇上。”我與其他舞姬一同跪膝叩謝。
“你留下,其他領(lǐng)賞去罷!”李淵說的理所當(dāng)然。
我腦中一震,腿上酥軟,努力正立在殿中。我瞥了一眼太子妃,太子妃朝我抿嘴輕笑,端了酒壺安然給一旁神色焦急的李建成上酒。接著,我偷看了上頭一眼,李淵臉上泛著紅光,笑看著我遲遲沒有發(fā)話。他身旁的尹德妃冷冷深望了我一會兒,轉(zhuǎn)向李淵柔笑道:“皇上,這等奇才浪費(fèi)不得,皇上大可讓她養(yǎng)出一支絕勝的舞者,以示我大唐舞藝天資。”
李淵微微一愣,還是一手?jǐn)堖^尹德妃:“愛妃說的不錯,這可示我大唐舞藝天資!”他轉(zhuǎn)頭問我,“你在太樂署哪個級?”
“奴婢……”既然穿著舞衣在這大殿上跳舞,李淵定是認(rèn)爲(wèi)我是太樂署的人,若此時我能亮出真實身份,便可躲了下棋著步下局,但這也會將我推至極危險的地步,不止是下棋者恨,還有李淵的怒。
上頭遞來的目光越來越嚴(yán)冷,我偷偷看了太子妃,她擡著頭看向別處。殿上肅了靜,李淵見我不說話,開始懷疑:“你究竟是何人?”
他這一聲威嚴(yán)之音將我本已緊張極了的心嚇出了一背細(xì)汗,撲身跪在地上聲音卻是響亮:“奴婢莫兮然,殿中省尚藥局司醫(yī)!”
“殿中省尚藥局的人?”帶著漸漸升起的怒氣,李淵沉著語氣道,“不在尚藥局看藥,跑到殿上來做甚!”
李淵這一問,我又怕又緊張,髮絲緊緊貼在額上:“太樂署舞姬犯病臥牀,奴婢是替補(bǔ)了她前來獻(xiàn)舞。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太樂令。”
“傳太樂令!”
這一聲直傳了外頭,一聲聲傳的遙遠(yuǎn)。過了半刻,太樂令從大殿進(jìn)來撲跪在地上:“皇上萬福!”
李淵豎著臉色問:“你可看看身邊這位,是你叫來替補(bǔ)舞姬的嗎?”
太樂令依舊是那清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點頭:“是。”
“爲(wèi)何上來前不說清楚?”李淵微瞇的眼睛,“宮中規(guī)矩不是你們想忽悠便忽悠的,做事此番不嚴(yán)謹(jǐn),是意要朕深處危境還是你們欺君罔上!”李淵手下猛拍了櫃桌,茶壺震得咕嚕嚕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