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的花骨兒開成豔麗的紅梅,長孫皇后邀各宮妃嬪一同賞梅。今年的天氣要暖些,每每以爲要落雪的時候便出了暖陽,這不,將梅園的紅梅暖了出來。長孫皇后在園子裡備了兩桌小宴,只放了熱茶與糕點,供妃嬪閒聊說笑時消遣。韋尼子在長孫皇后和韋珪那面,論著宮中趣事,忽而提起李世民新封的才人,問長孫皇后要不要召見一面。她說:“此女子聰慧靈敏,聽說皇上常找她下棋,歡喜地不得了。”
長孫皇后往我這快瞄了一眼,繼與她道:“皇上一向是愛才的,這個才人本宮倒是還未見過。不過今日是妃嬪之聚,她還是算了吧。”韋尼子搖頭提醒道:“皇后娘娘莫要疏忽了。此人現是皇上身邊的寵人兒,若不一同召她,怕是被人說故意排擠。”韋珪在旁怒嗔:“尼子,如何說話的!”長孫皇后擋下韋珪,想了想道:“也罷,韋昭容極力推薦,此人自是有過人之處,見一見也無妨。”說完,便喚了宮女傳召。
不會兒,道上匆匆趕來一個太監,跑到我面前跪身說:“德妃娘娘,五皇子染病,起了熱燒。”持著杯的手一怔,濺出些熱茶,那頭的長孫皇后聽到太監的說話與我道:“德妃先去照顧五皇子吧,莫要耽誤了病情。”
那頭的韋尼子不悅望了我兩眼,我不理會,立馬拜退長孫皇后和韋珪、楊妃,往德慶殿趕。出了梅園,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黃錦袍子的女子,隨後的宮女也有四五。我著眼一瞧,那不是在兩儀殿見到的御女嗎?我已和李世民提起過她,怎麼……正想著,她已來到我面前,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低腰福身,口中嬌甜一言:“德妃娘娘萬福。”
青兒在我耳旁提醒,這便是新封的周才人。心中疑慮,我也很快轉過笑容,溫和又不失嚴肅:“周才人不必多禮。”
周才人撩著繡帕,兩眼笑成一雙月溝兒,顯得十分清麗靈氣:“早便聽姐妹說德妃娘娘貌美傾城、聰慧多才,深受皇上寵愛。今日一見,果真是仙人,讓臣妾好生羨慕。”
我自是回笑,緩緩道:“周才人不必客氣,你既是皇上選上的女人,定有你的過人之處。既然都是自家姐妹,往後有功就賞,有錯也是要秉公處理的,可不好嬌慣記仇了。”
聽得我話中有意,周才人咬著嘴脣,笑靨僵硬:“自家姐妹……自是不用客氣的,臣妾心裡清楚。”
我含笑點頭,招了後面的宮女移步:“那便好,本宮還有事,你替我陪各位姐妹賞梅吧。”
周才人應下,福身待我走遠。我心中複雜,渾然覺得悚然,始終耐不住疑惑,命青兒去掖庭宮查查這個周才人還有所謂的簫靈兒。我趕回德慶殿,念兒正坐在李佑的榻旁小心喂藥,我摸著李佑滾燙的額頭問:“昨日還見好的,這是怎麼?”
念兒如今已升爲侍御醫,她一手交給我一張診書說:“是食物引起的熱燒,用藥幾日便可好轉。”她有些不悅,輕聲責我,“五皇子是你唯一的孩子,你該多照顧多關心他。他常常偷跑到尚藥局找我和宋奉御,我便知道你又疏忽了他。”
我接過念兒手中的藥給李佑喂藥:“我會注意的,我只是不想太約束他。”
念兒道:“也不要太自由了,五皇子應該與你最親密纔是啊!”
我點頭,看著李佑因熱燒微紅的小臉心疼不已。我不需要他有多優秀,免得日後顧慮,可念兒說的對,我對李佑實在是疏忽了,他原本該與我是最親密的。念兒連連囑咐我一番後退下,我坐靠在軟椅上望著榻上的李佑,心頭憂慮。
這時,青兒從掖庭局回來,她望了望榻上的李佑,不知該不該說話。我揉著眼角示意她說,於是她輕聲道:“新封的才人姓周,名月檀,是去年新晉的御女,四天前被皇上封爲才人。至於簫靈兒,的確被娘娘從御女名單上劃去,在掖庭局做事,爲人老實,總被其他宮女欺負。”
雖有預料,聽到這我還是猛然一怔,我竟是失了這一守。這個周才人,當初定是念了別的御女的名字,現在又列入了二十七世婦。初見她時便覺得此人心計頗深,不想還是被她懵了過去。
實在頭疼,心中有些煩躁,我令人照看好李佑,回到寢殿臥上榻子閉了眼。我只需要一個安靜的壞境,一個閉上眼就只我一人的地方,所以心情不好時,我常常要臥榻休息,當閉上眼浸入黑暗的時候,雖會有些睏意,但所想之事便跟著有冷靜條理起來。
不知多久,急促的腳步從外殿進來,青兒低問她:“怎麼回事?”宮女壓著聲音急急道:“暮昭媛和周才人打起來了!”
“什麼!”隱隱的睏意頓時清醒,我從榻上起來,青兒忙從旁取了袍子給我穿戴。宮女說:“兩人從梅園出來,本來好好的,不知怎麼忽然對起口來,現在正動手呢。”
我自己隨意整了袍子,快步問:“皇后那知道嗎?”
宮女在旁引道,回答說:“還沒人敢稟報,是暮昭媛的宮女跑來要告訴的娘娘。”
來到皇宮後苑,只見暮嫣和周才人正拉扯在一塊兒,周圍的宮女太監都站地遠遠望,誰也不敢上前。我令那些宮人道:“都閒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拉開!”
宮人們這纔上去將兩人團團圍著,細語柔聲地勸起來,那糾纏在一道的兩人哪裡聽得進去,相互揪著袍子不肯放手。暮嫣一向大膽固執,從前與韋尼子那一架我還記著,有了教訓她還是不長記性。而那個周才人在兩儀殿初見的時候便知也是個硬脾氣,傲氣可說是我見過最盛的一人。這兩人打在了一起,也難怪那些宮人先前不敢勸說,也難怪兩者誰都不退一步。
我衝著被宮人勸著的兩人大聲道:“都不必勸了。明日,皇后娘娘自會秉公查辦!”兩人皆是一愣,眼直瞪著對方,倒是停下拉拽的手來。我繼而道:“不必回去教你們的宮人說話,本宮這看著的眼睛可不比你們少!”兩人極不情願的鬆開對方的袍子,鼓著一臉氣向我福身。我緊緊盯著兩人,沉聲道:“暮昭媛和周才人隨本宮來!”
兩人跟上我的腳步,轉進一片竹林。此時纔是初春,風從竹間掠過帶著強烈的寒意,兩人才架了一場,被風一吹頓時打了幾個哆嗦。我看著她們不客氣道:“都清醒了沒有?一個昭媛一個才人,不管是因何事,不管是誰先動的手,爲逞一時之快,你們把自己的顏面都丟盡了!若是你們其中一個人有任何閃失,如何向皇上和皇后交代!”
周才人動了動嘴脣就要開口,我撇上尖銳的目光將她堵了回去,轉頭先與暮嫣說:“暮昭媛,本宮先責你。你在宮裡呆的不短,清楚宮裡的規矩,周才人進宮時間不長,你該是禮讓三分纔是。”暮嫣低頭不答,一面倔意。我不與再說,對周才人道:“你雖剛受恩寵,但也要和各宮姐妹處好關係,況且暮昭媛比你位高些,無論如何你也不得對她動手的。”
兩人鄙夷對望,低腰福身:“臣妾受教。”
在規矩面前,周才人終是不敢反駁,撅著嘴瞥著林子外頭,不知在肚中嘀咕什麼。我擺了擺袖子長吁道:“此事還未傳到皇后耳裡,不想受罰就將此間恩怨罷了,回去盯好你們的奴才,莫要將此鬧大了。”
說完,我步出竹林,招了宮人回宮,兩人也從竹林出來招了各自的宮人散去。才走了一會兒,暮嫣從後面追來,嘟著嘴不悅道:“方纔那周才人在皇后面前傲盡了風頭,在園子時還彬彬有禮,出了園子竟是不分尊卑了。”
我見還她一臉怨氣,渾然不明白此人之險,我低聲責道:“這個新來的周才人詭計多端,你不該理她的。這下可好,沾到了她,怕是以後更要與我們做對了。”暮嫣還堵著悶氣,卻是略有緩過神來:“她氣的是我,怎麼還敢連著姐姐一起作對。難道,姐姐早就知道她了?”
我嘆說:“說來話長,反正以後能不理她就不理她吧。還有韋昭容,周才人能找機會到才人這個位子,多半是韋昭容設的局。”心中轉想,暮嫣若還不清楚其中情況定還會鬧氣出岔子,我便又加了解釋,“皇上制下的侍寢名單中沒有韋昭容的名字,姐姐韋貴妃又不喜她爭奪,沒有立足之地的韋昭容自是要找一粒棋子爲自己開路。”
暮嫣明白過來,有些無奈:“早便聽說後宮分派嚴重,鬥心鬥計更是能在暗地裡攪得天翻地覆,不想才幾個月這局面就開始了。”
我呵然:“只要有女人進到這個宮裡,爭鬥就會源源不斷。”
大殿之人見到的宮闈溫柔,暗地之下是腥風血雨。只要得到皇上的寵愛就可以呼風喚雨,如果沒有,就把一輩子葬送在後宮。所以,有野心有慾望的女人不得不爲此爭個你死我活!
這個周才人極富心機,暮嫣與她不和之事由此靜了,卻因此撩起另一個事端。儘管沒有造成結果,但我對周才人是真真的害怕起來。不,不是對她,是對她這樣的女人。
次日,我照常往兩儀殿去,門口的太監遠遠見了我便迎了上來,擔心道:“娘娘,皇上早在兩儀殿了。皇上說,娘娘來了便在殿下等候,不得上去打擾。”
心頭疑惑,我邁進殿子,裡面安靜異常。李世民坐在正位上,埋頭批改著政務,一旁的太監微微彎腰立在旁邊,時不時爲他端茶添水,下面殿宇兩邊立著幾個太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我撫平長袖站在殿中,上頭的人不擡一眼,連連又批了幾封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