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語,依然帶我回了東宮。這是他的不顧一切。
誰又能明白誰的深愛,誰又能理解誰的離開。
李建成帶著我進了一間殿子,紗帳輕浮,玉色柔光。他說,這寢殿是那年要納娶我的時候安排的,只是終究沒能讓我住上。心頭一顫,我笑:“這不是來了麼。”
輕靠在榻上,他拿了薄毯爲我蓋上。“這天氣雖還不冷,但你的身子寒著,不要因此落下病根。”他抱著我低言,殿上靜的只剩下我與他的呼吸。我離開他的懷抱,在榻上低身一拜:“謝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我擡起頭看著他感激卻也無奈,“太子身份如此尊貴,爲兮然一命而失了威嚴,實在不值。”
我不過是個被丟棄的人,更是失了女子之貞的人,又如何能不屑一顧與他去相守。
李建成深深望我,從眼中傾盡溫柔。“莫要再管我值不值,你只需讓自己解脫。”
我點頭,卻是牽強微笑。感情的寂寞,大概在於:愛和解脫——都無法徹底。
李建成在我身旁伴了不多時,殿外便有人傳旨來,李淵要召見他。他扶著我躺下,喚了四個宮女在殿上守著,而後滿面決意地離開。我靜靜躺在榻上,呆呆望著上頭的屋檐,忽然有人喚了我一聲,轉視一瞧,竟是念兒。
“是太子殿下吩咐我前來照顧你的。”念兒說。我聽著,心中一蕩,對李建成越發感激。他將宮裡唯一能讓我傾心訴言的人送到我身邊,是爲讓我嘆嘆心頭之苦,也好讓我好過點。然而,移情別戀,太難。這一生或許會遇到許多人,甚至可以愛很多個人,但只有一人才能讓你笑的最燦爛,哭的最傷心。
“太子妃請回,殿下吩咐不能有人打擾到莫掌事。”殿外,宮女一言,是太子妃來了,只是因李建成先前下的命令被攔在的外頭。這麼一來,她定是更加生氣。果然,外頭傳來一聲怒言:“放肆,你竟敢攔著本宮!就算如此,本宮更要進去,本宮倒要看看殿下究竟能護她到什麼時候!”
殿門外跌跌撞撞進來兩個宮女,上前還想去攔太子妃,卻被她一手推在地上。太子妃站在殿中,眼神不減一年前那麼精銳陰狠,憤憤一掃榻上的我,開口道:“大膽宮婢!”
她一下子便進了大殿,我還未來得及下榻準備,只得起身跪坐在榻上一言:“太子妃萬福。”
臂上一疼,她將我拽下了榻子,居高臨下地望著地上的我。宮女想要上前,都被她一呵嚇得紛紛撲跪,念兒卻從旁將我扶起,定定望著太子妃道:“奴婢不是東宮的人,既然奉太子之命照顧莫掌事,也是無需再聽從太子妃的。”
“好一張玲瓏小嘴。”嘴角的邪笑依舊那麼讓人寒顫,太子妃隱了面上的憤怒,氣勢不減,“奴婢終究是奴婢,主子永遠是主子。你竟是好大的膽子,見了本宮還不跪下行禮?”
鬆了我的手臂,念兒跪在地上,及其不願地道了一句:“太子妃萬福!”
目的不在念兒,太子妃並不和她再爭執下去,犀利的目光移回我身上:“本宮今日是來警告你,殿下若是因你壞了什麼,就算他恨我入骨,本宮也要殺了你解我心頭之怨!”她的目光猶如一把刺刀,每掃一處便是戰慄的心慌,最後頓在我的眼中,沉下。“該怎麼做,你自己明白。”她大袖一撫,憤然離去。
殿上的人還低頭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我努力在最短的時間消去那種戰慄,寬大的殿上回蕩著我平靜的聲音:“都起來吧,都去外殿,我不習慣有人看著我休息。”
念兒還想留下,我對她搖頭,她只能隨著宮女一同去了外殿。我靠在榻上,心情複雜。經太子妃一言,我這麼留在東宮的確不妥。李淵本就是要我死的,卻被李建成違了聖旨硬將我帶了回來,這會兒又被李淵召見,若是他怒了李淵,真當是壞了他自己的大局。
順而想去,腦中又浮現李世民的影子。我甩甩頭,他們之間的暗戰我不想理會,誰贏誰敗全在他們的一言一行。然而,儘管如何不情願,可還是被捲了進來,只因爲這世上有一種令人迷路不知返的東西——情。
只想好好地去愛一個人,爲什麼那麼難?
因爲,這是帝王之爭!
想得太多,需要冷靜。榻旁的低桌上放著一壺水,我倒上一杯,發現它是涼的。涼的正好,讓我好好的醒醒。從脣而入,涼意從中蔓延,最後沉在肚中,凝成一團涼氣。我深深一嘆,嘆不盡肚中之涼,涼得傷神,涼得徹底。
我靜臥在榻上,閉著眼卻沒有入眠,也不知胡思亂想著什麼。忽然覺得肚中一陣拉扯,不禁怪起自己來。並不是無端自責,是因爲身子還虛,竟還不照顧好自己,只圖私意喝了涼水,此時便又是發了胃病。
我底喚了一聲,念兒喝宮女從殿外趕來。我說:“茶涼了,去換壺熱水來。”
宮女應了,取了茶壺出了大殿。念兒見我神色痛苦,便問起緣由,我也坦實相告。她一驚,道:“剛進宮那會子被柳美人罰時你也是痛著,怎的調養了這些年都不見好!”
“病要根治不是易事。更何況在外頭一年我也是無心在意,這才又復發了起來。”我緩緩道,順著她纖臂的摻扶臥在榻上。宮女換了一壺熱水,我飲了幾口覺得稍稍好了些,閉上眼靜靜躺著。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承乾殿依舊沒有消息傳來,李建成從李淵那回來也沒有什麼異常,聽說我因胃疼復發而沒了胃口,便吩咐宮人煮熱湯來給我。我雖是閉著眼,但也知道是他坐在榻旁,殿中安靜,只他與我。
“皇上那邊怎麼說,太子衝撞了皇上嗎?”我微微睜了眼。他不說,我便問。
李建成含笑搖頭:“我咬定我所說的,父皇也不能拿我怎麼樣,畢竟的確是他還未查清事情便下的旨。”
“那麼,今後怎麼辦?”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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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握了我的手,兩眼柔光望著我,輕輕說:“我既是這麼和父皇說了,他不反駁,往後你就是我東宮的人了。”
“什麼!”我一驚,氣叉了喉嚨口,陣陣咳嗽起來。李建成慌忙拍撫我的後背,我翻身拉住他的臂膀說,“可那並不是事實,太子該是知道的啊!”“難道你還想回去麼!”李建成用力岸上我的肩膀,微怒。
是啊,我還妄想要回去嗎?他都不屑來找我,連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來!
黯然傷神,眼中含淚。李建成以爲是他方纔強硬的語氣嚇到了我,趕緊扶著我輕靠在榻上認錯安慰。我望著眼前這人,他是那樣害怕失去了我,是那樣緊張傷害了我,是那樣在意心疼著我。只是,他終究不是我心之所向,看著他,只能不斷嘆息再嘆息。
“太子殿下,熱湯好了。”念兒從外進來,打破我與他對望的寧靜。
李建成轉身接過湯碗要餵我喝,我推脫了一會兒還是抵不過他的堅持,便低頭抿了一口。
“怎麼樣?”他小心翼翼地問。
舌尖嚐出這是加了枸杞的雞湯,只是除了枸杞似乎還有別的藥味,只是一時說不出來。或許是李建成爲了給我補身子另外加了補藥,而這湯味正好將那原本的藥味給模糊了。我暗暗搖頭,笑自己多心。
“味道很好。”我微微一笑。李建成也是展了眉顏,繼續持湯餵我喝。
此時,殿外已經落夜,殿中四壁點了燈火,將整個大殿照得通亮。李建成一勺一勺喂著我喝,不想才飲下半碗的時候,胃上猛然一疼,喉嚨口泛起一陣鹹味。
李建成見我忽然皺眉,擔憂地望著我。我搖頭,笑含下了他餵我的湯,舌上是雞湯鮮美的味道,喉中卻還是翻騰出鹹味來。心底揪地緊,越發覺得肚中的雞湯令人疑惑害怕。這時,門外有太監來報,魏徵前來拜見,正在外殿。
“魏大人這麼晚求見,定是有要緊事,殿下還是先出去看看吧。”我沙啞著輕輕說。李建成望著我還是猶豫著放不下手中的湯碗,我微笑說:“我喝完後把湯碗放這,你大可回來看我是不是喝完。”
“那好吧。”李建成將雞湯遞給身後的念兒,低身撫了我額頭的散發,“我馬上回來。”
我笑點了頭,看著他走出了門。再也抑制不住,胃中攪動,喉嚨口一翻,我趴著牀沿嘔下一口黑紅,又猛地咳嗽起來。正打算上前喂湯的念兒嚇得摔了湯碗,立馬抱著我的傾斜的身子急急拍撫著我的後背,語無倫次。我用袖子擦了嘴角,說道:“帶著雞湯,去尚藥局,宋奉御知道該怎麼做。此事不得告訴任何人,誰也不能。”
念兒驚慌地點頭,帶著還剩半碗的雞湯匆匆趕往尚藥局。我臥在榻上思緒翻飛,又是糾纏地痛心。
是誰要害我。李淵?太子妃?還是……承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