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馬站了起來,驚問:“宮裡怎麼了?”
那個男人笑了笑,一字一句說:“承乾殿秦王妃今晚產子!莫兮然,你爲秦王殿下做事,可你終究是比不過他心中任何地位,就算知道了,他又怎麼會現在來救你呢!等到明天,你還會出現在這嗎?”
我點指略略一算,沒錯,秦王妃生產的日子就在這十幾日中,我望向窗口,那遙遠的宮燈微微弱弱,炫耀著無數的喜悅。尚藥局,此時也該是在忙碌此事。我沉了心呆坐在牀頭:“讓我先休息一下,之後再離開。”
那個男人出去合上了門,影子守在門口。我躺在牀上,腦中一片空白。望著窗外的天空,徹夜天空無星。腳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更加惹得我心顫起來。我想要回到宮外,我想要快樂的大笑,我想要和我心愛的人一起到老。我有一籮筐的願望,卻見不到一顆星星。
可是這些都被這皇宮深深的壓抑著,生不由己,明爭暗鬥,裡面的人都在心中下一盤棋。就像李建成今天下棋般心不在焉,再高的棋藝,也會被殺死的。
我不由羨慕秦王妃,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她,即使身在危險的宮中,也會有一個人在身邊保護,至少,她是我從始至終見到從未被利用的人。我大開著窗子,身子卻無心再去覺得冷,兩眼望著遠遠的宮燈,傷痛悶悶壓上心頭,我捂了臉在手心低低哭泣,至始至終,我只是一個可以讓人萬般利用的物品!
一開始,是東宮利用我,要我將後宮與東宮聯合;現在,是李世民!
我早知東宮與承乾殿兩者有暗鬥,卻還是一不小心陷了進去,是我太愚鈍還是陷阱太過迷人。轉念細細一想,也許這不屬於意外,而是情理之中;也許,這也不是什麼誤會,而是一個錯誤。
宮裡的人原本就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李世民讓我將那奇怪的玉石交給薛萬徹的時候,我就該察覺到的,李建成下棋時候的心不在焉,我也該察覺到的,而直到葉影出現,我才緩緩明白過來,可以已經太遲。我下著一盤棋,別人又用我下棋。與我淒涼相比,宮的那頭是幸福洋溢,我知道作爲承乾殿的宮女不應該悲傷的,可我已經無法再去掩飾我心底的無奈與落寞。
“什麼人?”門外的人驚呼一聲,提劍拔步追開。我靜靜閉眼拉了被子嘆氣,忽然看到窗外閃過一道紅色的亮光,接著房頂“叮噹”一聲悶響。我奇怪地望著頂樑,清楚的聞到一股燃燒的火油味。我望向窗外,窗外紅光閃閃,樹影顫抖,隨著“轟”地一聲塌下一塊房頂開,我看到屋頂猛起的大火。
我趕緊從牀上起來,腳上還鎖著鐵鏈,我焦急地望著門外,可久久不見那個男人的影子。我尋找著鐵鏈可能被砸破的地方,搬起牀邊一塊大磚石狠狠砸下,連續幾砸後,那條鏈子還是毫無所傷。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頭頂熊熊的光火害怕,這就是死亡之前嗎?原來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屋頂的片瓦落下,點在地上頓時燃起一片火光,周身聞到的都是火油味。原來是有人早就預謀的,只是在施火油的時候用了些小伎倆將火油的味道掩蓋,等到大火正真燃起的時候味道便完全散發出來了。但這個人一定不是那個男人做的。
我默默想著,若要解脫,這個宮中唯一解脫的辦法,只能是死去。
於是,我不再緊張害怕跟惶恐。我若死去,宮中所部的棋局將會完全打亂,但這與我何干?
看著屋頂不斷塌陷,心底緩緩流出冰冷的苦澀。火光的溫暖讓我想起那個季節,那個初夏的天氣,陽光溫暖,青草點花,是我進宮的日子。有人與我執掌,知我所慮,扶我入車。他的掌上有幾粒手繭,是常年帶兵打仗驕傲的證明。還有這火光中落下的星火,宛如那夜淡紫色的落花。點過他的髮絲,落在我的懷裡,時間彷彿就停止在凝眸的那個瞬間。落花擦過我的衣角,還有他的微笑,終於我與擦肩。
原來,我還是捨不得,即使他百般利用我。用他的溫柔利用,即使是假。
眼前的火光將我眸子燃得迷離,我看不清,覺得眼中一片痠痛。我捂上雙眼,不知所措。
我聽到大火的噼裡聲,大門倒下,我希望誰來找我,卻又不想被找到,我心中所有的矛盾在此時全部爆發,正在我爲此抓狂的時候,有人緊緊摟住了我。我猛地一怔,以爲是那個男人回來救我,卻是聽到緊張又不失萬分柔和的聲音,我看到李建成看著我,“我帶你離開!”他說。
離開,你能帶我去哪裡呢?我終究還在困在這個輝煌的監牢中的。
火光跳得愈加猛烈,映在他剛毅的臉上,一片堅定。如果他願意好好對我,也是個不錯的歸宿。這次,我主動抱住他,他的衣服全溼著,他脫下外袍裹在我身上,一手摟著我一手低身去拾我腳上的鏈子,將我被鎖的腳放在他膝上,手指在袖中一撩鉤出一串鑰匙,取了最小的一個往鏈子鎖眼上一擰,重重的鐵鏈砸在地上。李建成抱起我,閃過火堆衝出大門,我回頭看屋子,已經被大火完全完包圍。
這個時候,我又發現原來這個屋子就是那一次查館娃宮宮女失蹤時我來的廢宅,也是當初李建成把我從黑衣人劍下救出來的地方。我轉頭看李建成,他將溼外袍給了我,自己身上這件並不足以抵抗大火,他的發末微微發焦,衣袖上黑了一片,他這樣問我,我該怎麼對他呢。
我將頭靠在他肩上,如果他要我陪在他身邊,我想我會努力做到的。他抱著我疾步離開那個著火的屋子,卻是拐到一邊的小道走,我張頭看到一排提著燈的宮女太監從另一邊跑來,一人一手上手提著水桶。我心中疑問,卻也不問,雖然猜到一二,也不想去理會。
李建成抱著我從側門出去,外面站著薛萬徹,李建成對著他冷哼一聲,側身走過,薛萬徹追了上來:“殿下,你要帶莫掌事去哪裡?”
“東宮。”李建成毫不猶豫的說。薛萬徹立馬單膝跪在他面前道:“不可!莫掌事乃承乾殿的宮女,與我東宮無關,若是被一干人等見了該做如何感想!”
我也覺得薛萬徹言之有理,對李建成說:“殿下,帶我去尚藥局吧。”
李建成看著我,眸子柔了下來,正點了頭,薛萬徹又道:“今晚秦王妃產子,尚藥局診病的人可能還在承乾殿。”
“沒關係。”我看著薛萬徹說,“我本就是從尚藥局出來的,我自己可以。”薛萬徹僵僵一愣,然後釋然般自喃:“甚好,甚好。”
來到尚藥局,裡面果然少見了很多人,只有幾個司醫和醫佐守著。裡面的人見李建成來了,都出來迎接。李建成將我放在長椅上,我穩穩坐好,見到念兒在門口往裡面張望。我露了笑顏向她招手,李建成也回頭見了,許她進來。
“殿下,這是我的朋友,想與她說幾句話。”我對李建成說。李建成點頭應了,出門去了大廳。
念兒趕緊握了我的手又笑又悲:“兮然,好久沒見你了,是不是又被欺負了?”我搖搖頭,摸著她的鬢髮:“念兒,你近日可好?”
念兒拉下我的手瞧了眼窗外,輕聲對我說:“我很好。今日有人向宋奉御要了秘製的藥膏去,待他離開後,宋奉御就往承乾殿去了,說是要找你,你見著他了嗎?你不是應該在承乾殿,怎麼是太子帶你來的?”
我想了想,說:“我正好傳口信到東宮,不小心傷了腳,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便帶我來了。”我扶了她的肩,小聲問,“念兒,你還記得來討藥的那個人的模樣嗎?”念兒搖頭:“那時我只看了兩眼,也記不大清楚。身形和跟在太子後面那個男人差不多相似,想是哪個殿上的將軍吧。不然你等了宋奉御回來問問?”
“我知道了。念兒,你說說你在尚藥局過得如何?那些人還有沒有找你麻煩?”我問她。念兒笑開了眉,說:“宋奉御對我很好,沒有人敢欺負我!那次我打碎了一個藥罐子,差點又被司醫狠狠罵了,幸好有宋奉御出來爲我說了幾句。”她從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的結帶子,“你看,這是宋奉御在元日那天送我的,說是可以辟邪。”
“真好看。”我摸了摸那個結帶子,看著念兒欣喜的笑容問,“這結帶子念兒保護得這麼好,莫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念兒臉上頓時一紅,將結帶子收入袖中:“宋奉御說要好好帶著才能辟邪。”見她如此,我向她輕笑道:“是闢了邪,可又撞了邪呢!”
今夜與念兒這麼一打鬧,我心情也開朗了些。李建成將我送回掖庭的房間,看到裡面的陳設有些大驚,房間里正是那日元日李世民派人打掃安放的樣子,比起其他宮女的屋子來,實在是豪華了些。我只能解釋說:“是承乾殿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