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名帶以純進網吧時,是週末的晚自習時分。時間剛過六點,萬家燈火已亮,從五點半開始,天空就飄起了小雪,與名和以純走到網吧門口時,全身已披了一層白雪。
這是新世紀的第一場雪,全校裡像炸開了的鍋,各班的教室到了第一節晚自修還沒人開燈,走廊上站滿了人,以純站在圍牆外面微笑,與名拉著她的手,網吧離學校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卻是以純第一次注意到。
倒不是隱蔽的地方,只是牌子很難注意到,是一塊木頭立的小牌子,上面書著網吧的名字,有點像水果成熟的時候,大卡車拖著去村裡,臨時寫價錢的牌子。以純心裡咚咚的跳,她第一次進這樣時尚的地方,不免有些興奮。
與名緊緊拉著她的手,推開門時,那屋裡的燈完全是暗的,只剩下屏幕亮著,以純好奇的四處看,可屋子裡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外面雪花飛舞,一片潔淨,裡面卻是雲霧繚繞,極像民國戲裡的大煙館。
各式各樣的坐相都有,有腳搭在桌子上的,也有叉開大腿隨意坐著的,還有女生坐在男生腿上的……以純頭有些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與名在樓上要了一臺機,拉了以純上去,與名輕車熟路地打開電腦,首先就點到了一個小小的企鵝,以純聽周晉說過,這叫QQ,是一種聊天工具,可以像電話一樣跟千里之外的人聯繫,以純看著那小小的圖標,也不知與名點了哪裡,上面的頭像竟自動跳了跳,她看到與名雙擊圖像,一個小小的對話框便跳了出來。
上面有字,不過三個:你來了。
很久以後,以純都對這種聊天工具感到不理解,即使在她用了QQ,MSN以及飛信以後,她還是覺得這樣的發明不可思議,就像她所期盼的相處方式一樣,看到對方的圖像亮著,心裡便溫暖,並不需要說什麼,偶爾牽掛,也只要一句:你來了。這樣的平常。
與名給以純也申請了一個QQ號,自己便成了她的第一個好友,他心裡爲這個第一而歡欣。剛開始與名還耐心十足地教以純如何玩,但他一上線,窗口跳動個不停,再沒時間理以純,以純那個晚上就一直看著與名聊天,與名的朋友很多,卻都是以純所不熟悉的。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拿著耳機聽歌,她把頭藏在與名的懷裡,靜靜聽崔健的歌,那首《一無所有》她聽了不下二十遍,醒來的時候,已是黎明。
與名還在敲健盤,一臉專注。以純上高一才接觸到電腦,背過五筆字根,卻鮮少有機會試驗,看到與名的手指那樣靈活地舞動,覺得無比羨慕。
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與名才注意到以純已經醒了,微笑看著她,“醒了,回去嗎?”
以純點點頭,這裡的空氣太差,她幾乎透不過氣。
與名結了帳,看到以純迷迷糊糊一步三搖的樣子,失笑道:“怎麼,還對這裡感興趣嗎?”
以純偏頭想了想,過了會兒才嘆氣,“要是自己有電腦就好了?!?
這是她的真話,她心裡覺得電腦這東西好,卻又不喜歡這樣的環境,所出的結論就只能是如果自己有就好了,但看在與名眼裡,又是另一種滋味。
兩人都下意識地沒有提及那次的分手事件,以純想問,心裡卻明白,問了答案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即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誰又不能保證真是與名的初衷?當時那樣的情況,與名鬆開自己的手,只是一瞬間,自己便上了車,接著揚長而去,過後更是十天沒有聯繫,如果自己是與名,也必會想些藉口來掩飾,既然如此,還不如不問。人與人相處,別的難說,真好與假好經過時間的洗禮,心中總有些明白。
以純將一切交與時間,她還年輕,若是輸了,她也能重來。
更何況她從沒想過她會輸。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終究不過薄薄一層,好多年沒有下過厚雪了,年前更是滴雪不見,偶爾下些雪雹子,也是一會兒就停。但四野望去也還算是有些銀裝素裹的感覺,河面水霧繚繞,恍若仙境。
以純和與名靜靜地站在河邊,還算平整的雪上被他們踩出一條長長的腳印,一眼望去似是沒有盡頭,河的對面,是長長的河堤,再往後是一些精緻的小樓房,再往後就是一條回家的路,以純走這條路,走了一年。
清晨的風有若刀割,與名穿得不多,又剛從人多的屋子裡出來,此時已受不了了,拉了以純的手,靜靜地朝學校走,路旁有些光禿禿的小樹,樹上結著長長的冰凌,直直垂下來,玲瓏剔透,以純隨手扯下一根,放進嘴裡,與名看她明明凍得一縮一縮的,卻還往裡塞覺得好笑,“太冰了就不要吃了?!?
以純笑著仰頭看他,“纔不。”
如果現在不吃,以純就不知道夏天冰棍的味道。即使很冰,吃不下去,也是要吃的。
她閉眼讓嘴裡的冰溶化,其實也沒有那麼冰,如果有耐心在嘴裡多包裹一下子。她輕輕一笑,把手從與名手裡掙扎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裡,她手上長了凍瘡,本來白白細細的手指腫得像個大饅頭,被與名握在手裡舒服是舒服,卻不能動,可憋壞了?,F在掙扎出來,雖然與名的臉色不太好看,以純卻是鬆了一口氣,想拉開話題,便笑道:“打算考哪裡?”
與名低頭不說話。
以純用手肘推了推他,“你考哪裡?”
“清華?!?
“嗯?”以純略略吃了一驚,這幾個月的交往她知道與名成績是好的,但考清華……畢竟清華北大一年在縣裡也只招一二人。
“嗯,清華?!?
“沒有第二選擇?”
與名微笑看著以純,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你不相信我?”
以純輕輕一笑,“我相信你,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還是保險點好?!?
與名輕輕嘆氣,過了會兒才道:“如真考不上纔好,那樣我就再陪你讀一年?!?
以純嗤一聲笑出來,“說胡話吧,看來通宵真是不好。你沒又發高燒吧?”
回到學校時校門剛打開不久,卻有不少同學都起來了,走廊樓下全是人,不知誰先走的一路小道,別的人都沿著那小道走,兩旁的雪依舊潔白平整,有些有相機的人早已拿了出來,幾個人一起都在花園的小道上擺著各種姿勢。
這樣的清晨,滋味別樣美好。
與名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了以純的手緊緊握著,以純這次沒有掙扎,只是淡笑著看他,上課鈴快響的時候,以純輕輕的說:“與名,我相信你,加油?!?
與名的眼神慢慢地亮起來,以純又道:“不過,也不要太累了,不要每次拿第一,眼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是一件太累的事?!弊⒁獾脚c名驚訝的眼光,又道:“反正,實力自己清楚就行,高考的時候發揮出來就好了?!?
與名靜靜地看著她,“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以純疑惑地看著他。
與名握緊以純的手,“以純,你也考清華好不好?”見以純要拒絕,與名忙說,“我知道你一定考得上,對不對?”
以純半晌不語。
她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與名仍是一臉渴望地看著她,以純硬了硬心腸,低低地嗯了一聲,她擡起頭,看到周晉站在走廊上,正望著她的方向,接觸到她的目光又立刻轉開,以純突然覺得自己和與名交握的手無比刺眼,不動聲色地掙扎出來,輕輕道:“上課了,進教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