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畜!”
就在沐冰藍命懸一線的最後關頭,忽聽一聲暴喝,只見蕭清絕從側旁疾撲而來。
他急著要擋在沐冰藍面前先保住她的性命,因而一面仍縱身在半空之中,一面已經急催符訣以化去鹿子驍之令。
這一人一鬼正面相向激撞在一起,那惡靈自然知道眼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人陽氣如火,著實可怖,無奈已經收勢不住,只得眼睜睜看自己直撲到焚身烈焰裡去——
只聽一聲被扯得又長又銳的厲聲慘呼,聞者無不毛髮乍豎,耳膜彷彿被一股狂突暴起的大力突然鼓到極處,細若遊絲,眼瞅著就要脆聲繃斷!
話說蕭清絕早晨起來,剛剛走出房門,正待活動一番,伸展拳腳,抻拉筋骨,卻耳聽得兩個中級班的弟子從近旁交頭接耳地走過,議論的正是小師妹晉級首日便遭大師兄痛下馬威的閒事。
他畢竟年長智豐,聽了這大概之後,只略一沉吟,便即明白了鹿子驍可能要對沐冰藍驟施毒手,急忙匆匆趕下山來。
這蕭清絕年紀極輕的時候便開始追隨鹿肇元起事,尚未顧得上成家。後來得了《紫陽天經》,更須維此童男之身。再後來年近半百,他這一生,怕是再沒有生兒育女的機會。不想兩年多前得了沐冰藍這女弟子,小女孩聰慧可愛,更對他有一份天然的依戀,他早將冰藍視爲己出,雖然表面上仍得以嚴師相律,心裡卻對她早已是疼愛不盡。
如今驚見這團心頭之肉突遭奇險,他又急又氣,渾身都痛得發起抖來,當下不管不顧,合身撲上,只求沐冰藍脫險,他就算舍此一命也在所不惜!
就在這電閃雷鳴的一瞬,鹿子驍驅動的這具地煞幽魂突遇陽火,同時又被蕭清絕的定身訣制住,不能動彈。蕭清絕雙腳落地,再運力下壓閉合,生生將這具惡靈沉回地門裡去。
就在這具地煞幽魂緩緩下降的過程中,在場的人都能夠清晰地看見它從通身雪白漸漸變成紫發赤目,黃面亂牙。經過剛纔一番波折,它功力大失,已從地煞幽魂當中一鬼之下、萬鬼之上的位階,降至先前二師兄所馴馭的那一級。
眼見得化險爲夷,沐冰藍卻毫無喜色,滿臉焦急。待得蕭清絕功畢收勢,她連忙撲上去攙住他,盈盈仰望的大眼睛裡霎時間滿滿晃顫起了碎水晶般的點點淚光:“師父……”
緊隨在她之後,衆弟子們也齊聲喚道:“師父!”其中有如鹿子驍的,語帶驚惶;亦有如沐冰藍的,滿懷憂慮。
蕭清絕輕喘一聲,聽起來是鬆一口氣的意思。他伸手在沐冰藍頂上疼愛地撫了撫,和聲慰道:“藍兒受驚了,沒事就好!”
沐冰藍又是感激又是焦慮。她細細向蕭清絕面上看去,果然見一線不易察覺的黑氣,正從他眉心迅速竄下。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更覺得這隻平日裡總是旭暖祥和的大手,此時已變作冰寒刺骨。
方纔鹿子驍調來的那隻惡靈,道行頗高,且是帶著一擊致命的殺氣而來,縱使蕭清絕功力過人,如此迎頭正正撞上,自身也受挫不淺。
然而內傷只是一方面,更糟糕的是他的功力也會折損十年,若不能快快治癒,折損的還不僅止於功力,更有十年陽壽!
對於這一點,蕭清絕、沐冰藍和衆弟子們都瞭然於心。當下,蕭清絕強忍胸中劇痛,輕輕將沐冰藍的小手從他惡寒入骨的掌中拉開,令她抓住自己的寬袍大袖,仍是緊緊護在身畔。
他轉過來對衆弟子沉聲道:“今日早修便到此爲止,快快回至峰頂上去吧!”
今日之事,太過惡劣!鹿子驍身爲少主,意圖殺人,對這罪魁禍首該當如何處置,這已經超出了蕭清絕作爲軍師或師父的權能範圍,須得留待回去之後,開淨巒堂交議事閣商處。
一路隨蕭清絕上山,沐冰藍滿心之所想,並非如何重罰鹿子驍方能解恨,而是要配製出回暖湯來,給師父療傷,並復功延壽。
這回暖湯便是專爲治療馭鬼過程中錯遭反噬的重創的藥物,《紫陽天經》詳細載明瞭配製回暖湯的材料和調配方法,可是這種藥,紫淵門中卻並未備有,亦非可隨手煎來。
先前沐冰藍學到這味藥的配法時,曾聽蕭清絕講解道,此藥所需的其它各種材料,都不難找到,惟有那種叫做“陰絕草”的,其性至寒,卻是此藥以毒克毒的關鍵。
而這種陰絕草,他本人遍尋蓮迦,卻從不曾見到過。此外更詢訪過不知多少名醫奇士,亦皆不曾得見真貌。
如此看來,這種陰絕草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凡世間存在,都教人不得而知。
但沐冰藍堅信陰絕草一定存在於世上。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之前師父沒有找到,或許只是運勢未到。而如今師父好好一個人,爲了救她而受此重創,已到了非用陰絕草不可的時候了。此時再去尋覓,行者有心,或許能夠感動神明,啓動機緣賜她一株也未可知。
想到此處,沐冰藍便向蕭清絕請命道:“師父!請師父準許藍兒,離門數日,進山尋找陰絕草!”
蕭清絕正用衣袖牽著沐冰藍,帶領一衆弟子往山上行去,聽她如此說,不禁側俯下面龐,眼裡浮起一片又是感動、又是責備的神色來:“胡說!爲師不是早已說與你聽,這世上並不存在陰絕草這種物什。爲師偌大年紀,縱使功力消退,仍有這張嘴足夠教你們也就是了,何必再去費一番無用之功!”
可是,您的壽命呢?
沐冰藍欲言又止。這句話如同一道強酸的液體,方漫到嘴裡便蜇得她淚意泛涌,要她如何說得出口來?
恰在此時,她忽聽得跟在身後的二師兄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她回眼望去,見他漲紅了臉,看了看她,再看看師父,彷彿有什麼話,憋在心裡不敢妄言。
與此同時,她眼角餘光一晃,再一偏頭,便瞥見師父也回過頭來狠狠盯了二師兄一眼,那兩注目光裡,濃濃烈烈分明正是一片禁止之意。
眼見此狀,沐冰藍心裡一動。二師兄理學過人,對於陰絕草的下落,他大約是知道的。並且他德性憨厚溫良,剛剛受己恩惠,想來是急於相報。
那麼,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問問二師兄,聽一聽師父不肯說與她知道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