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絕又問沐冰藍道:“孩子,可你是怎麼知道這世上還有這等散魂香、更能將它煉製出來的呢?這也是那贈草之人教你的嗎?”
沐冰藍搖搖頭,解釋道:“不是的。那贈草人只說了讓藍兒將陰絕草留待己用,藍兒回來後遍翻《紫陽天經》,發現陰絕草的用途,除了回暖湯之外,便只有存屍香和凝魄香了。
可它於存屍香而言並非必需,師父這些年來並沒有陰絕草,可也煉成了存屍香,只不過成色沒有那麼好罷了。”
蕭清絕一邊聽,一邊緩緩點頭。沐冰藍說得不錯,《紫陽天經》中所載的各種香當中,只有凝魄香是必須要有陰絕草在內才能煉成的,正因如此,他們這些年來,都不曾煉成過凝魄香。
所謂凝魄香,顧名思義,是能幫助魂魄匯聚成形,併兼有增強靈體功力的效用的。他們如果能有大量陰絕草煉出足夠多的凝魄香,則靖忠祠內鬼兵的修煉,將能事半而功倍。
見蕭清絕並無異議,沐冰藍又接著說了下去:“藍兒思來想去,那存屍香於藍兒並沒有什麼用處,當不是那贈草人暗示藍兒煉取之物。
而凝魄香對藍兒,則分明是有害而無益,她更不可能是要藍兒去煉它了。”
話到此處,終於就要進入正題,沐冰藍說得投入,眼淚早已收了,臉上靈秀盡放,熠熠透出光彩來:“藍兒如此這般苦思了三日三夜,載明凝魄香煉法與效用的那一頁書,也快要被藍兒翻得爛掉了。藍兒愚鈍,直到得此時,腦中才終於閃過一道靈光,心想若這世上有一種香,正好與凝魄香相反,是能令魂魄功力減弱、乃至散如雲煙的,那豈不正合藍兒之用麼?”
在場所有人都已經聽得入迷,個個如癡如醉,既震懾於沐冰藍如此機巧玲瓏的心竅,也驚豔於她那滿貯靈思的美目中慧光灼灼,不禁斂聲靜氣,待她再說下去。
沐冰藍續道:“如若真有此香,那麼依其功效,便當稱作散魂香了。
藍兒在寢室裡試煉多日,發現若將凝魄香的配方配法、以及煉製流程完全顛倒,嚴格逆轉,便能煉成此香。
第一批香煉出來後,藍兒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就……”
她哽了一哽,剛剛纔恢復了常態的臉上又迅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像是做了天大的錯事,如今竟然不小心說漏了嘴,再也避不過去。
蕭清絕見她這等模樣,愕然一怔,再一思忖,便醒悟了過來:“你……胡鬧!萬一那批香竟是煉壞了的,你豈不是、豈不是要痛煞爲師了!”
聽見他們師徒二人這一對一答,其餘諸人皆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好在沐冰藍再一開言,便解了他們的疑惑。
“師父責備的是!是藍兒太過莽撞了。
可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時,藍兒既不能將這分陰絕草的事情外泄,便也無法請師父師兄替藍兒捉一隻鬼來試香。
好在藍兒這近三年來,蒙師父師兄們照拂,耳濡目染,雖然從未試過,卻也知道請鬼之法。師父向來嚴禁藍兒涉足此域,皆是爲了藍兒安全著想,而非藍兒無能。所幸藍兒太大的本事雖不敢說,幾分膽量卻還是有的,便橫下心來,冒死一搏。”
聽了她的解釋,饒是蕭清絕早就知道她當日試香結果無非大功告成,也還是先倒抽一口涼氣之後,才重新放鬆下來:“你這孩子,真是膽大妄爲!”
責了她這一句之後,見她作勢又要下跪磕頭,他又趕緊止住:“罷了罷了,要說你這孩子福大命大吧,其實也是藝高人膽大。你天資過人,這般小小年紀,這散魂香雖是自己揣摩得來,卻也十拿九穩。你這份自信,來得有理!”
聽了沐冰藍的這番自白,一旁的鹿子驍早已是妒火熊熊;此時再聽蕭清絕竟對她盛讚如斯,他哪裡還按捺得住?見四下裡師弟們個個都對沐冰藍現出愛慕欣羨的神色來,他冷笑一聲,頓時將這些人的激賞之嘆扼在了喉嚨裡——
“哼,小師妹,你的膽子果然不小啊!”
大家的眼睛刷的向鹿子驍轉了過去。
沐冰藍方一回眸,她身後的蕭清絕就下意識地伸手將她一攬,圈在胸前,看起來好像是蕭清絕體力不支,需要多一個人扶助,事實上根本就是他在挺身護犢,看你鹿子驍還能如何。
看清此意,鹿子驍更是怒火中燒,惡聲言道:“私藏仙草留爲己用,父上和我畢竟沒有看錯,你果然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師父!”
他擡眼看向蕭清絕,威脅之意咄咄逼人:“非我軍人,其心必異!事到如今,你還沒有看透、還要給她護短麼?倘若如此,子驍倒要開始懷疑,師父你是何居心了!”
見鹿子驍竟然開始對自己也要血口相噴,蕭清絕氣怒難平,一口熱血又在胸間激盪起來:“子驍,你……”
鹿子驍劍眉一挑,愈加得寸進尺:“哼!軍師——”
這一回,他故意對蕭清絕換了稱呼,儼然拿出了少主的身份,擺明了是要主末倒置、以上對下了:“你當年就曾受過煥煬小兒的招降,見他如此器重於你,想必對他仍頗有惺惺相惜之情吧?”
沐冰藍越聽越不對,此時再仔細一想,不由心下一驚:雖然自己年紀幼小,可鹿子驍等人對她始終戒備有加,從不曾在她面前提到過赤貅軍的事。若不是當日在騖靈崖上聽蘇蕙玨細細說起,此時的她一定雲裡霧裡,不知所云。
可是,就算欺她區區孩童,不足爲懼,可她畢竟是當朝郡主,軒慕重臣之女,且聰穎慧黠。他鹿子驍就這樣當著她的面直呼聖上之名,且公然稱其爲“小兒”,所說的具是狂妄犯上之言,就不怕她記在心上,日後釀成惡果?
除非……除非他是諒她必然無所作爲,甚至……竟已是把她當作死人看待!
他還想幹什麼?
這邊,沐冰藍正自暗暗心驚,那邊的蕭清絕已經被鹿子驍一句硬加之罪氣得面紅耳赤。二、三兩位徒兒見勢不妙,越發用力地攙住了他,而他胸口劇痛,只得一手捂住,另一手晃抖著指住這妄言侮師的逆徒,憤恨道:“你……少主,老臣這輩子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當日我赤貅軍山窮水盡,老臣尚不肯歸降偷生,如今眼看本門蒸蒸日上,又怎會另起異心?”
鹿子驍聽罷此言,竟絲毫不爲所動,復而冷哼道:“哼!蒸蒸日上?既是蒸蒸日上,父上早就有意提前起事,你爲何一再攔阻?”
蕭清絕一聽,竟然是這麼回事,當下氣道:“蒸蒸日上只是說明門中萬事順利,並不代表起事的時機已然成熟!靖忠烈魂仍在修行當中,而我們手中別無兵馬,只餘有這些最後的砝碼,自然要小心行事,否則一旦功敗,再要捲土重來,怕是神仙降世也愛莫能助了!”
蕭清絕此話本是耿耿忠言,若是換成鹿肇元,就算心中不盡茍同,也會因爲敬他妙智過人而謙恭接納。
可鹿子驍年紀尚輕,並不曾經歷過和蕭清絕並肩作戰的往昔,對他在戰場上神機妙算的盛名,也只是零星耳聞,無法深入心底。再加上這些年來因爲沐冰藍的緣故,他和蕭清絕日漸不和,原先的不以爲然更化作敵對逆反,今日見他傷重式微,更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故此,鹿子驍聽完蕭清絕的一番表白,不但不買賬,反而越發猖獗道:“哦?果真如此麼?軍師,你若果然並無異心,怕是也已老了!煥煬再厲害,也已是昨日之勇,更何況我們用的是鬼兵,他的軍隊就算不減當年,又奈我何?就像對付這個小小的沐冰藍,最孱弱的小鬼也就夠了——哼!若她不曾叛門背師,妄煉毒香的話!”
最後這句話,他又惡狠狠地指向了沐冰藍,見她一驚之下面孔雪白,更是囂然不讓:“小師妹,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叛門背師?那個騖靈女鬼,她要你做甚你便做甚,要你欺瞞門上,你也照做不誤!虧得師父已經老糊塗,纔對這一節視而不見,硬要回護於你。本尊既是本門少主,又是門下首徒,師父無能,我依責自當代行其職,對本門叛徒,依門規嚴懲!”
蕭清絕聽他此言,情知大事不好,連忙喝道:“你要幹什麼!”
可鹿子驍哪裡還肯理會?他那邊已經催動法訣,再請羅剎,而此時他請出的靈體,著實讓衆人大驚失色——
那竟是、竟是靖忠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