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冰藍說到蕭清絕曾提過,煥煬之所以早早退位,似乎是爲了一位靈慧公主,蘇蕙玨便伸出手來擺了擺,那意思是這就夠了,不必再說,也不知是不耐煩聽這無關(guān)緊要的事,還是暗責沐冰藍小小年紀便對大人的事如此長舌多嘴。
事實上沐冰藍對於這件事也的確不甚了了,要讓她再說出什麼來,她也已經(jīng)無能爲力,正好乖乖閉口。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蘇蕙玨臉上神色平復(fù)如常,示意她繼續(xù),才又接著說了下去。
在那之後,蘇蕙玨不再出言打斷,沐冰藍便一路說到自己如何被鹿子驍痛施毒手,而蕭清絕又如何捨身相救,她爲了助蕭清絕續(xù)命復(fù)功,才冒險來闖騖靈崖。
說到最後一節(jié),她恭謹有度,再次離座施禮,請?zhí)K蕙玨諒解。
蘇蕙玨點點頭,示意她重新坐下。沐冰藍復(fù)歸原位,擡眼再細細瞧她,見她眉頭微蹙,滿臉沉吟之色。
沐冰藍便也不敢打擾,靜靜待她寂默半晌,才聽她開口道:“藍兒啊,你年紀太小,當初煥煬爲何會派你入紫淵門,想來你也是不知道的。如今你也有十一歲了,煥煬和你爹還來不及告訴你的,不如我來說給你聽。
藍兒,既然你是沐欽衡的女兒,軒慕朝的郡主,那麼這紫淵門就是你的敵人,這一點,你可知道麼?”
自沐冰藍入紫淵門,除了蕭清絕對她毫無顧忌全心投入地疼愛栽培,其他人似乎都對她頗有戒心,至於鹿氏父子,更是向來待她敵意昭然,她從一開始就瞭然於心。
在最開始的時候,她試過就此事問了問蕭清絕,蕭清絕卻諱莫如深,她便明白箇中原因怕是他們不便爲自己道,也就很乖巧地不再問起,而這個疑問,也就從此埋在心底。
隨著她越長越大,這個謎團也漸漸膨脹,益發(fā)沉重,直到最近鹿子驍再次意圖加害,此番情節(jié),比起她剛剛?cè)腴T被關(guān)入靖忠祠的那次,來得還要狠毒直接。而從鹿子驍歷來對她的呵罵中,她也已經(jīng)知道,他們對她如此仇恨,多半是緣於她的身份,且同他們與朝廷對立有關(guān),但具體到底是怎樣一番緣故,她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聽蘇蕙玨提到了這一節(jié),沐冰藍不免急不可待,連忙答道:“藍兒不知,請大娘指教!”
蘇蕙玨點點頭,卻起身向廚房走去。沐冰藍不禁也站起來尾隨而去,見她是去泡茶,便跟在一旁幫忙。
蘇蕙玨也不同她客氣,泡好茶後,令她自取了一杯,才一邊說著,一邊走回座上。
“你是將門虎女,你父乃開國元勳,你必是知道他助煥煬滅除此前的明洛朝、奪得天下的典故了。”
沐冰藍點點頭,口裡謙遜著,然而畢竟是孩子,眼中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自豪欣喜的神色來:“藍兒聽過!父王的神威,軒慕朝百姓幾乎家喻戶曉。”
蘇蕙玨卻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這點小小自得,只淡然道:“那你可知,當年明洛朝走到末路,煥煬及你父王一衆(zhòng),並非是唯一一路起事的義軍?”
沐冰藍想了想,眼裡忽有晶光一閃:“啊,是了!當年揭竿起義的共有三路人馬,其中還有一支赤貅軍,也是十分了得!”
蘇蕙玨微微頷首:“正是。這支赤貅軍,的確一度所向披靡。它的領(lǐng)軍主帥姓鹿,名秉和,野心勃勃,曾長驅(qū)直入攻破明洛朝陪都,京城眼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大約認爲這整個天下都已爲他鹿家唾手可得了。”
沐冰藍大張著眼睛,聽得入迷,並不去打斷她。而蘇蕙玨也已經(jīng)說得興起,並不在意聽故事的人是不是專心,便自顧自說了下去。
“可他不曾料到,在最後關(guān)頭,煥煬手下的頭號神將沐欽衡,玩了一招聲東擊西,引他在本該駐守陪都、鞏固勝利的緊要關(guān)頭,急功近利,追擊而去。
也是這鹿秉和太過狂妄自大,他手下明明有當時天下第一軍師、人稱智星散仙的逍遙遊,進言力勸,他卻閉耳不聽。你父王也算是人中龍鳳了,不但戰(zhàn)場上能夠揮斥方遒,對這鹿秉和的脾性還能拿得死死的,終於一擊而勝!”
一口氣說到這裡,蘇蕙玨儼然已經(jīng)重又沉入當年的戰(zhàn)野風雲(yún),內(nèi)心的激動泛到頰上,便是兩泓薰熱的紅潮。
她嘆道:“鹿秉和這一敗,整體的局面便出現(xiàn)了根本的轉(zhuǎn)機。他從此迴天無力,節(jié)節(jié)潰敗下來。待煥煬取得天下之時,他已是全軍覆沒,僅餘得一衆(zhòng)重臣親隨,憑著自身武力高強,方能將將自保,遠遠遁逃。”
故事說到這裡,應(yīng)是已經(jīng)說完。沐冰藍一直屏著呼吸聽得出神,到了此時,纔回過味來,追問道:“那他們是逃到了……”
她這麼問著,其實腦子裡已經(jīng)有一條隱隱的線索,正在悄悄凸現(xiàn)出來,只是一時間還如靈蛇浮游,捉摸不住。
蘇蕙玨畢竟意不在講故事,當下也不賣什麼關(guān)子,直接道來:“他們正是逃進了這蓮迦山!爲掩人耳目,赤貅軍這一應(yīng)遺老都更名改姓。鹿秉和還念著將來捲土重來,再將天下囊收鹿氏名下,因而不肯換姓,只將名字改成了肇元。而當年的軍師逍遙遊,則以蕭爲姓,自名清絕。”
沐冰藍驚呼一聲:“我?guī)煾福 ?
蘇蕙玨看了看她,點點頭,臉上神情甚是肅穆:“正是他們!所以如今的紫淵門,就是曾經(jīng)的赤貅軍。當年他們功虧一簣,因爲曾經(jīng)離成功實在太近,心裡始終轉(zhuǎn)不過這個彎來,總也覺得天下原該是他們的,而煥煬一衆(zhòng),不過是暗施手腕的竊國之賊。他們在這裡磨刀霍霍,正是想要什麼時候再度起事,奪回天下呢!”
聽到這裡,沐冰藍的眉目間不禁現(xiàn)出憂色來:“那……太上皇可知道此事麼?若知道,他爲何會始終坐視不管?若不知,他又怎會派我前來?可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孩童,就算派我來了,又能如何?”
蘇蕙玨看了看她,眼中滲出幾分暖意來:“他們避居此地,煥煬必是知道的。但他不欲對他們趕盡殺絕,是因爲當年兩路人馬一同起事,早期也曾經(jīng)結(jié)盟合作,並非全無交情。而後來戰(zhàn)場上刀兵相見,煥煬對赤貅軍也有一份英雄惜英雄之心,尤其是對軍師逍遙遊,煥煬曾屢次派人勸降,均遭拒絕。”
說到這裡,蘇蕙玨的臉上現(xiàn)出一片嘆惋之意來:“唉,這個逍遙遊,畢竟是智者亦有失啊!他分明胸懷治國平天下的雄才偉略,卻奈何不過自己一片愚忠之心,定要對這已是窮駑之末的鹿秉和生死相隨。而他如此義勇忠烈,煥煬便對他更是欽佩激賞。
再加上這些年來,紫淵門的確不曾有任何招兵買馬、重整軍隊的舉動,煥煬雖然心中有疑,在不確定他們能成大氣候之前,卻也不願將事情做絕,畢竟開國尚初,施行仁政是歷朝歷代一向的做法。”
沐冰藍專注地聽著,不時頻頻點頭。蘇蕙玨說給她聽的這些權(quán)謀策略,她年齡尚小,不過是一知半解。但人在幼時都記憶甚佳,她邊聽邊記,且將這些事情存在心頭,留待將來慢慢消化便是。
蘇蕙玨交待完這些前提,才答到了剛纔沐冰藍提出的問題:“所以,煥煬將你派在此處,就相當於把你父王鎮(zhèn)在這裡,讓紫淵門知道:你們不圖什麼便好,假若仍有妄念,朝廷也不會怯懦姑息!”
沐冰藍聽到這裡,心裡忽然想到了什麼,如同飄忽而過的一片羽毛,彷彿近在眼前,伸出手去卻一時無法抓住。
她躊躇著問道:“那他們……仍然心存妄念麼?若果真仍然心存妄念,又要如何做到呢?”
蘇蕙玨倒反過來問她:“你自己便身在其中,這個問題當由你來告訴我答案纔是——你說,他們?nèi)匀恍拇嫱铧N?”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緊緊盯住沐冰藍,目光中精氣畢現(xiàn),似是要照到她腦海中去,點亮她的心智,讓她看見自己真實的想法。
沐冰藍歪著腦袋,小才女的腦筋急速轉(zhuǎn)了起來。她如此苦苦思索,眉頭便不知不覺緊緊蹙起,一副小大人的神情,惹人生憐。
她一邊想著,嘴上就一邊說了起來:“我的確不曾見過他們招兵買馬,這些年來,他們也不過是練一練駕馭鬼魂之術(shù)……
可是,掌……鹿肇元父子對我如此憎惡,儼然對我父王仇怨未消,想來他們對痛失天下之事,還是不能釋懷,所以……要說他們確然已經(jīng)罷休,卻也著實不能令人信服……等等!”
她忽的擡起頭來,瞪著蘇蕙玨的眼神裡,是一分恍然大悟加上九分難以置信的一片亂芒:“馭鬼術(shù)……靖忠祠!他們、難道他們是……”
蘇蕙玨臉上現(xiàn)出一片激賞來。她熱切地用力點頭,迫不及待地接過沐冰藍的話頭:“正是!他們正是想要借用鬼魂之力,來奪回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