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婚之夜過後, 江行雲也一次都沒有來臥室與沐冰藍同過房。
他也沒有再回自己舊時的臥房,而是宿在幽藍別苑的書房裡。之所以如此,以沐冰藍的揣測來看, 應該是不想讓家裡人知道他們夫妻分居的事情吧。
而他們雖然同處一院, 彼此也幾乎不相往來, 每日所發生的寥寥交談, 都是非說不可的話。每天的午飯和晚飯, 他們都是過主屋那邊和江啓源夫婦以及江勝雪一起吃的,而在閨房之外,夫妻間不甚交談也不算奇事, 一般人只會當他們是矜持,不會多想。
這樣的夫妻關係是沐冰藍始料未及的, 而它一旦發生, 則令她放鬆甚而欣喜。
她自己原本就不想做他的妻子, 而至於他爲什麼會這樣,她不得其解。
她曾經猜測過, 最壞的情況,就是他知道了她和江勝雪之間的那段往事,所以才心存芥蒂。
或者,難道真是如綠喬所言,因爲衍忱對自己的用情痕跡太重, 才令他不願也不敢對她染指?
又興許, 將心比心, 她不願嫁他, 是因爲情有別鍾, 那麼他不願娶她,也可能是因爲同樣一個緣故吧。
無論如何, 沐冰藍對這件事,也不過是偶爾想想而已,對於她不在意的人,她無法傾注更多的心思。
其實,以她郡主兼大少奶奶的身份,要找下人問出來也不是難事,但她沒有這麼做。
畢竟,如果她並非想要改變現狀,那麼去探尋那個造成現狀的原因是毫無意義的。
並且,正因爲她的身份太過特殊,她不想因此而對江家造成什麼困擾。
所以,就讓江行雲的秘密成爲他們兩個人共同的秘密好了。
而不曾與江行雲同房,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沐冰藍可以繼續不受干擾地練功。
她仍是童女之身,原以爲婚後就會折損的功力依舊完好,而假若兩人如此天長地久下去,她就可以保有一世的處子之身,陰闕伏魔之功臻於化境指日可待。
所以,幽藍別苑仍舊是沐冰藍的騖靈絕境,她每日無事之時便潛心修行。對《雲闕素心誌》和《紫陽天經》字面上直接記載的功夫,她都已經完全吃透,如今要做的,便是全心全力再作拓展,以期即使紫淵門再有任何新的動向,都逃不過她的法力。
按照出嫁前的安排,每隔十日,沐冰藍會進宮一趟,操練那些驍衛和宮女。她每次進宮都會耽上一整日,直到陪衍忱用過晚膳,才擺駕回府。
在晚膳時分,他們君臣二人常常會談起些修行練功以外的事情,當然,衍忱每次問她過得好不好,沐冰藍都會微笑頷首,看起來像個知足安心的小婦人。
這一日晚膳前,沐冰藍和衍忱剛回到坤和宮內坐下,永樂就送了份奏章進來,雙手奉至衍忱手上,恭敬稟道:“東線密奏,請皇上過目!”
衍忱接過奏摺,展開看了看,眉峰幾不可察地一跳。
沐冰藍看在眼裡,趕緊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端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既是密奏,她就不得干預,對於衍忱的任何反應,也只作不知。
但是衍忱卻並無迴避之意。他把那份奏摺看完,沉吟著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若有所思地問道:“冰藍,當年和你一同受封的幾位世子,你可同他們相熟?”
沐冰藍於座上將身體向前傾了傾,以示恭敬:“冰藍的家鄉涪安城離彪西首府最近,父王也同彪西王最爲交好,故而小時曾與榮冕王玉冕見過幾面,另外兩位世子就只在當年的冊封典禮上見過了。”
衍忱點點頭:“我料想也是如此,你離家太久,或許你弟弟和他們更熟悉些。”
沐冰藍有一個孿生胞弟沐嵐瑄,當年雖然沐欽衡以冰藍爲長而帶她入京受封,她卻終歸是女子,又註定要遠嫁入京,故而騎南王府的世子仍是她的弟弟。
沐冰藍點頭應道:“正是。冰藍正好前日才收到嵐瑄家書,他三個月前應邀去往鎮東首府做客,鎮東世子靜修王當月壽辰,另外兩位世子也都去道賀了。靜修王很是客氣,留他們住滿了一月,招待頗周,嵐瑄上個月初方回到家中,這才修書遣人送來。”
衍忱揚了揚俊眉,看似閒閒地說道:“哦?他怎麼說的?鎮東首府居於煙柳繁華之地,想必是頗易令人樂而忘返的吧?”
沐冰藍一聽此問,在心裡略微斟酌了一下,才答道:“正是如此。皇上天恩浩蕩,本朝原就富饒清平,而據嵐瑄所書,鎮東首府雖不能同上都相比,卻也已近乎人間天堂,而鎮東王與靜修王父子又熱情好客,也實是勞他們費心了。”
衍忱細細看著她,像是想要看出她言語間刻意略過的那部分內容究竟是什麼。他沒有開口直問,下一句話則是直陳密奏內容。
“這麼看來,扈北王世子心中所想,比起令弟所書,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冰藍,你可知道這密奏中說的什麼?嵐瑄和彪西王世子都已離開了兩個月,而這扈北王世子直到今日卻還在鎮東首府流連不去呢。”
沐冰藍一聽此言,微微失驚,臉上淡淡地紅了,連忙掩飾地低下頭來。
而衍忱已立即捕捉到她臉上這小小的變化,當下開口追問:“冰藍,你有話講,但說無妨。”
沐冰藍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聖命不敢違,如實答道:“回皇上的話,嵐瑄在書信中確有提到……”
衍忱看她有些支吾,便鼓勵地催促道:“提到什麼?”
沐冰藍有些侷促地抿了抿嘴脣,聲音放輕了些:“他說鎮東首府許多人都知道,靜修王自小便好男風……”
衍忱突然笑了,這才明白她剛纔忸忸怩怩說不出口是爲了什麼。他“嗯”了一聲,端起手邊的茶盞,用杯蓋在杯緣上輕輕滑動,撇開漂浮的茶葉:“可是密奏中同時也提到,近兩個月來,東境與北境的疆界處,似乎有些不太平。軍隊間發生了幾次衝突,雖然極小,卻也是我朝內鬥,而且……”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色肅然:“若說扈北王世子容紹磬留在鎮東首府不肯離開,是因爲和鄭修維有染的話,那麼後方起衝突的,在北境那邊,就應該是他的父王容蔚崢的手下——做父親的不願兒子耽於男色,這是全在情理之中的,可是——”
他看著沐冰藍,神色鄭重:“冰藍,你知道,容紹磬在幾位世子當中,年齡最長,自去年起,容蔚崢就已經把一半的兵權交到了他的手上,而此番與東軍發生齷齪的,還就是容紹磬自己的人。”
衍忱這番話一說,沐冰藍也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她益發坐直,臉上的神情凜然一正:“嵐瑄的書信中也說起過,靜修王性喜男風,但那是在他成婚之前。自從他娶了王妃進府,夫妻倆恩愛情深,他過去明裡暗裡一應男寵全都失了勢。如此看來,要說紹陽王同他有什麼超於兄弟的感情,也不太說得過去。”
衍忱點頭贊同:“莫說是有情,看他們的架勢,倒像是有仇。
而且這容紹磬也有些性情突變的樣子。據我所知,容紹磬不但在四大世子中年齡最長,性子也最是老成持重。容蔚崢對他自小就管教極嚴,最忌情-色之慾,他爲人處事也向來謹慎穩妥。可如今他人就在人家的手心裡捏著,居然還敢縱容後方軍士挑起事端,分明是有些不管不顧的任性了。”
說到這裡,衍忱略略放鬆身體,往椅背上一靠,臉上露出幾分疲態來:“本朝開國不過二十餘載,好不容易邊境太平了幾年,這紫淵之禍尚未清除,若是再來一場東北內戰,那可吃不消啊!”
沐冰藍一見衍忱煩惱,心裡便有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一心只想替他分憂。
她想了想,對衍忱說道:“皇上,就目前所知看來,靜修王和紹陽王之間,怕是私恨大於公仇。
他們如今當真是天高皇帝遠,皇上要管起這事來總是不便,不如皇上尋個由頭將他們一同召進京來,到時就算是軟禁他們明察也好,拖延他們暗訪也罷,都容易了很多。弄清楚了他們這番齷齪的根由,也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衍忱聽她說完,略作思考,便點頭應允:“如此甚好,就這樣辦吧。冰藍——”
他語氣一轉,看樣子像是要提起另外一件事來。
沐冰藍連忙躬身答應:“皇上請講。”
衍忱的一條手臂撐在座椅的扶手上,拇指托住下巴,食指則在鼻樑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滑過,這樣的姿態,給人一種慎重斟酌的印象。
他說:“有一件與你家小叔江勝雪有關的事情,我想來想去,還是由你去辦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