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俊冷眼看著一切,忽然有些同情這個女人,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誰知道明天究竟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事情,有時候,阿俊覺得他家主子是鐵石心腸,又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存在,什么時候放那個小梁回來不好,偏偏大婚之日放小梁回來,這不是把蔣寒洲往絕路上逼么?他又看了眼袁玉然,同情更甚,不知道這次主子對舒小姐,究竟投入了多少真心在里面,哎。
秋日的夜里透著干燥的火燎感,莫名的讓人心煩意亂,這種不安的感覺驅散了新婚之喜,點點恐懼,縷縷難以名狀的惶惑感,停云避開溫錦懿,原本想要早早的歇息,卻被溫錦懿叫住。
停云知道他有話說,于是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今天娉婷找你了對不對?”
停云點了點頭。
溫錦懿斟酌有度,“她跟你說了什么?”
停云咬了咬唇,也不瞞他,“說你利用我。”
溫錦懿怔了一下,忽然沉默了下去。
停云正要廂房的隔間。
溫錦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阿舒,你相信我么。”
困惑和質疑呼之欲出,卻被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停云溫婉的勾唇,回頭看他,“錦懿,我相信你不會利用我,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了傷害我的事情,我會離開你。”
溫錦懿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唇,忽然笑了,“不會有那么一天。”他緩步走向她,輕輕摘下她發間的一縷草籽,慢慢道:“阿舒,這些日子局勢愈發的不穩定,明天結完婚咱們回武漢轉轉好么?順便看看俊逸。”
這些日子停云一直對俊逸牽腸掛肚,律娉婷的那些話對她的影響太大了,確實俊逸不在她身邊,她甚至不知道俊逸近況如何,一切事情都交給溫錦懿操辦,而她這個做母親的,對自己的孩子一無所知,武漢那邊的電話半個月前便打不通了,這種未知的恐懼感這兩日無限擴大蔓延,俊逸是她的命脈,一招致命的軟肋。
這句話輕而易舉的拿下了停云晃晃蕩蕩的心,她怔了一下,懷疑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整個人變得生機勃勃,連著眼波都變得熠熠生輝,她漠然的臉上忽然綻放出笑容,驚喜萬分道:“真的?”
溫錦懿含笑點了點頭。
刻骨的思念讓停云眼底升起溫熱的水汽,心底有巨大的喜悅翻涌,讓她情難自己的上前抱住了溫錦懿,喜極而泣道:“錦懿,謝謝你,謝謝你讓我見俊逸。”
溫錦懿微微一愣,許久,漸漸溫柔了眉眼,著她的發,“傻瓜,俊逸是我們的孩子,以后也會待在我們身邊。”
停云含淚點了點頭,她這輩子最大的軟肋,恐怕只有俊逸了,這是她的天,她的命啊,如今,只要能讓俊逸回到她身邊,便能驅散那些猜忌和不安,擊碎那些不堪一擊的謊言,這就是她最大的安心了啊。
“錦懿……”停云似乎因溫錦懿這個提議而觸動了心腸,只要溫錦懿讓她見俊逸,讓俊逸回到她身邊,就證明錦懿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證明錦懿不會有其他打算,證明律娉婷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如今,除了俊逸,還有什么能傷害她的呢?她有什么好利用的呢?
“錦懿……錦懿……”她一遍又一遍的喚他的名字,似是想要喚回自己信賴的心,溫熱的淚淌滿了臉,她將臉埋入溫錦懿的懷中,動情的喚他,“錦懿……錦懿……錦懿……”
溫錦懿一直沒有說話,抬起的手想要安撫她顫抖的肩膀,卻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很臟,會不會玷污了她,于是他的手在空中滯了很久,最終緩緩放在她頭上,輕輕。
“錦懿……”
“錦懿……”
她每喚一聲,溫錦懿的心神便是一震,這聲音仿佛直擊心靈最深處,撩撥他的靈魂一陣陣戰栗,那顆萬年死寂冰封的心忽然異常緩慢的跳動了一下,而后慢慢的,緩緩的開始規律的跳動起來,像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心臟由僵冷漸漸溫熱柔軟,溫暖的感情從心脈向外,慢慢遍布全身,整個人變得溫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叫囂逆流,他的眼底有難言的震撼,生而為人的感覺,便是這般五味雜陳,清醒地復蘇了過來,這……便是活著的感覺……
“叫我。”溫錦懿擁她入懷,低聲喃喃,“阿舒,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錦懿……”
“溫錦懿……”
這一聲聲低喚,像是記憶中曾經出現過的溫暖長調,一聲聲且去且去且去,一聲聲歸來,歸來,歸來。
心臟的跳動由慢漸快,他忽然體會到了久違的作為人的喜怒哀樂,愕然良久,他的神情漸漸恢復了平靜的愉悅,是了,這種熟悉的久違的感受又回來了,鮮活的,真實的,溫暖的,百轉柔腸,他的心在微微的顫抖,原來害怕失去,還是這么一種糟糕的感受啊,他以為這輩子再也體會不到第二次了。
溫錦懿悲憫的抿唇,眼底劃過刻骨的悲傷,轉瞬間便了無蹤跡,只剩下一抹溫暖干凈的笑意,他彎起唇角,愉悅的喚她,“阿舒。”
停云依舊一邊悶悶地啜泣,一邊喚他,似乎將這些日子心里的壓抑和委屈全都傾訴給他,感動他把俊逸還給她的同時,更多的是害怕和迷茫,她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紅著眼圈抬頭,“錦懿,我害怕。”
溫錦懿眼底有微微的光點,他溫柔的擦去她腮邊的淚,“怕什么呢?”
停云搖頭不肯說。
溫錦懿眼神愈發的溫柔,帶著溺愛的憐惜,“阿舒,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留在身邊。”
停云怔了一下,第一次看見溫錦懿眼中的神采,像是熾熱的驕陽,熱烈而堅持,他也可以有這么鮮活的時刻么?她像是一個小女兒幾分委屈幾分幽怨的點了點頭。
長夜漫漫,停云默數著心跳聲,懷著渴望見到俊逸的期盼,躺在里間的,眼睜睜的看著一縷陽光從門縫中滾了進來,漸漸無數縷白光從門縫鉆入,像是門后籠罩著萬丈光芒,很多人面帶喜色的走了進來,幫她梳洗打扮,她微笑著一一應和,溫婉的像是一池柔軟的湖水,直到袁玉然走了進來,停云方才感受到了一些真實。
店鋪外嗩吶震天,圍觀的人將北華街道涌的水泄不通,藥鋪前堂布置成了高堂,放眼望去,一條街刺眼的紅,袁玉然以娘家人的身份給她提供了豐厚的陪嫁隨禮,陪她從后院的廂房走了出來。
停云蓋著紅蓋頭,穿著百雀朝鳳的大紅吉服,紅色的繡花鞋,一手握著一個大紅綢綁成的花,紅綢的另一端在溫錦懿手中牽著,傻妞跟在后面輕輕撩起她長長的裙裾。
停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步步往前走,這一步走下去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無法抑制的痛楚密密麻麻的遍布了全身,催眼眶,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想起了魏家大院,想到了長恩,想起了蔣府,想起蔣寒洲,最終定格在俊逸稚嫩的笑臉上,那些記憶像是幻燈片那般從她的眼前閃過,停云猛的咬唇,莫名的有些害怕,她忽然快步往前走了兩步,牽住了溫錦懿的手,感受到那雙大手里傳來的溫度,心里稍稍有了著落。
她這突兀的動作,讓在場的人都開始起哄,還沒入洞房新娘子便這么迫不及待了,哈哈哈哈。
溫錦懿邀請的基本都是中層階級商戶,上流社會的人及軍閥并未邀請,他歷來低調,結婚也不例外,卻給了停云一個規規矩矩的頗為隆重的中式婚禮,辦婚禮這件事上他倒是尊重停云的意愿,停云對錦縣的那間教堂有了心理陰影,她不愿意在蔣寒洲與袁玉然結婚的地方辦婚禮,于是選擇了這家溫暖的藥鋪,溫錦懿便應了下來。
停云緊緊拉著溫錦懿的手,在這鑼鼓喧天的熱鬧中,她甚至可以聽到蕭澈和楊天的聲音,可是莫名的覺得孤獨,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里,她的心晦澀孤獨的想哭,她的幸福,她的快樂,她驕傲炫耀的小心思,再也沒有人能跟她分享了,看不到二姐的嫉妒,沒有三姐的羨慕,得不到大姐的祝福,以及父親和母親欣慰的眼神,原來沒有她們的存在,幸福是這樣孤獨。
隨著一聲長調的高喝,停云與溫錦懿并肩立在前堂寬闊的紅毯上,墻面四角綁上了大紅綢子,正對門的墻面高堂立柜上,擺放著一鼎香爐。
停云低著頭,從蓋頭下看見溫錦懿站定,她便也站定了,耳邊轟轟烈烈的熱鬧,鞭炮聲從起床到現在都沒有停過,甚至蓋過了人聲,這種喧囂到炸裂的熱鬧,莫名的讓人有些焦躁不安,停云輕輕掀開蓋頭一角,偷偷看了溫錦懿一眼,眸光一凝。
溫錦懿的碎發干凈清爽,此時正眉眼低垂,似是在思考什么問題,他一身大紅色中山長袍,胸前綁著禮花,那么艷麗的紅色將他俊美的臉襯的分外白凈,美得甚是驚艷,長袍下是隱約可見的傳統寬腿邊角褲,被紅色的袍衫掩映,蓋住了黑色的布鞋。
停云的目光搜索了一番,在人群后方看到了袁玉然,一個小兵匆匆從外面走進來,湊近袁玉然說了句什么,袁玉然微微皺了眉,眼里掠過一絲疑慮,她向著那小兵點了點頭,便快步跟著小兵出去了。
原本袁玉然在這里,停云還能尋到一絲安穩,袁玉然一走,她的心空蕩蕩的沒了著落,輕輕放下蓋頭,隨著一聲長調的一拜天地,停云的心猛地一跳,拉住了溫錦懿的手,然后緩緩跪了下去。
喧囂蔓延了整條北華大街,看熱鬧的人將藥鋪外涌的水泄不通,袁玉然匆匆跟著那小兵穿過人群,往長街另一頭走去了。
而在北華大街更遠的盡頭,趙子龍帶著兵匆匆趕來,可是,一個身影緩緩從街邊走了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百合一身外黑內白的西裝,英姿颯爽道:“趙副官這是去哪兒?”
她的身后站著七八個關東小兵形成一條線緩緩散開,將大街攔截。
趙子龍皺了一下眉,“百合小姐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百合冷笑一聲,“自是維護錦縣的治安,看這樣子,趙副官是去鬧事的吧?那可不行,今兒個馬丁廣場槍決犯人,不能出什么岔子。”
趙子龍眉頭皺的更緊了,不能明著對百合動手,只能另尋別的路了,他忽然轉了步子,正要離開。
百合說,“趙副官不用白費心思了,另一條路有中野老師守著,你過不去。”
很顯然,這是溫錦懿的把戲,料到自衛軍不敢跟關東軍動手,只是他不明白,溫錦懿是如何請動中野和百合這兩尊大神的,趙子龍心下焦慮,卻又不敢硬來,只得匆匆前往馬丁廣場去找蔣寒洲,這種情況,只有蔣督統敢硬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