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聞言,輕輕笑起,問道:“蔣督統對馬丁廣場比我熟悉,可以告訴我這里能容納多少人么?現場的治安我該怎么維護,周圍有哪些地方要注意的么?別讓紅匪攪合了?!?
于是蔣寒洲淡淡指著地圖,言簡意賅的告知了她儀式當天,該怎么維穩治安,馬丁廣場周圍的環境以及突發緊急狀況的應急預案,他手指掠過的地方,停云認真的拿了筆做記號。
待他說完,停云還在飛快的做記錄,她眉眼低垂,唇角含笑,狀若無意的說,“督統對排兵布陣駕輕就熟,這樣精干的能耐,做走狗豈不可惜?”她的筆劃過地圖,留下紅色的線條痕跡,最終定在馬丁廣場左邊的支干道上,說,“只是……這條路前些日子槍殺田姓紅匪的時候被炸毀,督統是不是忘了,這里是一條死路,倘若儀式當天出了岔子,這里是不能作為應急通道撤離的?!?
蔣寒洲看著她紅色的記號筆劃過的線條,眉梢微揚,又來……
話里話外透著深意,一環又一環的試探他,對比之前在桃花寨子的時候,這是她第二次暗示他,愈發的兇險直白。
明擺著,試探他的身份,若是試探不出什么,便意欲拉攏他。
心里突起晦澀的浪潮,他沒說話,似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停云收了筆,抬眸緩緩看向他,微笑柔聲,“若是有其他路可以走,蔣督統愿意嘗試一下么?”
“什么路。”
停云靠近他,低柔的笑說,“活路?!?
蔣寒洲壓抑著內心深處的震動,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試探不出他身份的善惡真偽,果然轉為拉攏他……只覺得她這樣費盡心思的樣子著實可愛。
停云低語,“有尊嚴的活路?!?
“那條路上有你嗎?”
“有?!?
“能攜手同行嗎?”
停云定定望著他,“能?!?
內心深處突起的浪潮愈發澎湃了起來,那是愛國的情懷與情愛撞出的浪花,蔣寒洲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難懂,那個小鳥般需要庇佑的姑娘終于羽翼豐滿展翅高飛,翱翔天際,站在了與他同一個高度,思考同樣的事理,做同一件事情,擁有同樣的信仰,這種勢均力敵的認同感,讓他莫名的心潮澎湃,又摻雜著晦澀難懂的深情。
他從不曾想過,當她與他站在同一個高度的時候,是這樣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和全新的感受。
誰也不是誰的附屬品,旗鼓相當,勢均力敵,并肩前行。
若說他曾經喜歡她想要占有她。
后來他愛她,因為求而不得感到痛苦憤怒。
也曾因為她不再是屬于他的私有物而感到失落困惑。
那么現在,這種勢均力敵,思想相通,心靈相通,信仰相通的感覺讓他忽然有了愛她的幸福感,因為愛她,而感到幸福。因為她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就在剛剛她說攜手同行的那一刻,他的痛苦瞬間煙消云散,忽然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圍,心里團團的溫暖,沉沉的安定感,這條充滿離間和背叛的路終于不再孤單。
他簡直深愛,愛慘了她!
“那好?!彼浇堑男θ萦l濃郁,眼神明媚絢爛,蔣寒洲深深看著她那張微笑溫柔的面孔,凝視許久,低眉,“從今往后,蔣某人愿以艾小姐馬首是瞻?!?
他順水推舟。
停云怔了怔,沒想到他會這么利落的答應下來,她曉得他對她有意,可是這攸關性命的事情,關乎他信仰追求的路途,她不敢妄然涉及,畢竟他追隨了山田,便是漢奸的身份,不管出于何種目的,這種賣國的行為和思想是十分危險的,拋開感情,她不確定他會不會為了她轉變信仰,會不會為她而改變人生的歧路,她沒有把握……
加之她剛剛試探他的身份,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或許只是她僥幸的想了太多。
蔣寒洲淡淡揚眉,笑容濃郁,“需要我做些什么?!?
停云望了他許久,忽然笑了,流光溢彩的目光,“勞煩蔣督統將加冕儀式的消息放出去,在市面上掀起的風浪越大越好,要人盡皆知,還有格格喜歡吃聚福樓的鷂子肉的說法也傳出去?!?
“好。”他低低應了聲,便狀若無意的順了一句:“下個月我要替少佐押運一批軍糧去往奉天,艾小姐的加冕儀式敲定的時間,是我離開之前,還是離開之后。”
停云凝神,他要離開錦縣了?去奉天?押運糧草?奉天大本營在從各駐扎地收集囤積軍糧嗎?加冕儀式的時間無論定在什么時候,都不影響,關鍵是山田為什么要讓蔣寒洲押運糧草去奉天,這不是大材小用么?
她微笑應了聲,“具體時間待我跟少佐商定后告知督統?!彼妥吡耸Y寒洲,停云小坐了一會兒,便換了身尋常衣裳,下了辦公樓,往醫院的方向去了,山田定期做復查,想來,傻妞是知道的,果然,她叫了黃包車,在醫院門口下車,遠遠的看見傻妞候在醫院門口。
她緩步往里面走,傻妞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將一個紙條塞進了她的手中,兩人像是最尋常的路人,匆匆交錯而過。
停云淡了眉眼,握著紙條緩緩上樓,來到四樓的衛生間內,方才將紙條打開,這紙條應該是顧閏之通過傻妞傳遞給她的,接頭地點變了么?以前讓她把情報帶至百樂門舞臺前的沙發組合下,現在讓她把情報送至聚福樓戲臺子左側最后一個鐘鼓夾縫里。
停云將紙條揉碎了扔進便池里沖入下水道,隨后緩步往外走去,只要溫錦懿不想現身,那么誰都找不到他,想要引這只披著狡猾狐貍外衣的精明獵手出現,她必須站在萬眾矚目的位置,讓他輕而易舉的看到她,讓他了解她所有的一舉一動,既然上次他沒有從山田手中帶走她,那么他一定還會再出現。
她了解溫錦懿病態的控制欲,他對勝負近乎偏執的追求,所以他不會輕而易舉的放過她,他還沒有折磨夠她,也還沒有除掉寒洲,所以他怎么會輕易罷手!
她沒有兵,沒有權,沒有勢。
那么她便要借山田之手除掉他,此外,還有一件事她必須做了,她不知道她這條命能撐到什么時候,亦不知道什么時候日本人說拿就把她拿了,又或者被社會各界反滿洲國的勢力給暗殺了,她要在這之前,見一個人,把一個東西給他,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了,這個東西她沒有資格帶至地獄,那便要想盡辦法送出去。
所以,她要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讓那個看不見的神秘人,也能看到她留下的信號,只有站在制高點,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
她來到山田的病房,看見山田正躺在病床上,有醫生和護士正給山田的身體做檢查。
重光大尉似是有重要事情找他,兩人神情嚴肅的低聲用日語交流,不知說了什么,山田暴怒的一個耳光狠狠劈在重光臉上,用日語大罵他是擅做主張的混蛋!
重光頷首,面色陰陰。
她便止了步子,懂事的站在門口。
待重光一切交代完畢,山田方才抬眼看向門口的停云,他招手叫停云過去,面色如常的說,“這些日子辛苦了,等計劃上了正規,你也輕松點了?!?
停云微笑的在床邊坐下,給山田倒了杯熱水,“若是能為少佐的功勛添磚加瓦,貢獻一份力,什么辛苦都值得?!?
山田眉頭一展,似是很受用她這一番話,他笑說,“今天你不用留在這里照顧我了,你先跟重光回去,奉天那邊來了人,我要好好招待一番?!?
停云頷首,恭順的起身往外走去,奉天那邊來了人,那便是大本營的大佐派來的?她低著頭跟著重光大尉走了出去,迎面看見一名威武肅穆的士官緩步走進了山田的病房,那人穿日軍昭五式軍服,戴戰斗帽,領章的顏色也與錦縣的關東兵不一樣。
這人應該是從奉天來的,軍階不比山田低。
重光鄭重地向那人行了軍禮,隨后緩步離開。
停云特意留心了一下,怎么……都是關東兵,這些人的軍裝不一樣呢?她心中疑惑,便問重光。
重光面色陰郁,似是跟山田之前很不愉快,讓他心情陰沉到了極點,沒有理會她的詢問,快步下了樓,隨后上了軍車。
停云垂首上了車,見重光不說話,她便也不言語了,心里微微琢磨著,低聲向著開車的小兵說,“送我去聚福樓?!?
“格格去聚福樓干什么?”重光終于說話了,陰沉沉的用日語說了一句。
停云用中文簡單的回,“忽然想吃鷂子肉了,想去買一些打包回去給少佐吃?!?
重光冷笑一聲,操著蹩腳的中文說,“少佐如今變成了那副樣子,格格還愿意跟隨少佐,真讓人感動?!?
停云看了眼開車的小兵,謹慎地閉上了嘴,車子經過聚福樓的時候,停云先行下了車,她遲疑回頭看著重光說,“大尉想吃酒嗎?本格格今日帶夠了錢,不介意與大尉開懷暢飲?!?
重光本就心情陰郁,此刻聽停云這么說,他自是沒有興趣,何況,明目張膽的跟女人流連于酒肆,對他的名聲有負面影響,他與山田那個色鬼不同,他是帶兵打仗的人,自是有原則,注重個人聲譽,嚴于律己,致力于建功立業,在這片落后的國度大展宏圖。
他沉默的揮手,讓小兵開車。
停云目送重光的車開遠了,緩緩往聚福樓內走去,誰知,重光的車開到街角的時候,便停了下來,他穩了許久,緩步從車上走了下來,戴著手套的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大步往聚福樓走去。
停云走到門口的空蕩,瞟了一眼,看見重光跟了進來,微微一笑。
停云就在一樓靠窗的大廳一角找了安靜的地方坐下,這個位置很敞亮,可以看見聚福樓內院里栽種的白梅樹,開滿白色梅花的樹枝椏從窗外伸了進來,頗有幾分小軒窗,正梳妝。依梅佯嗅,淡看梅園依舊的愜意美感,十分的有情調,她頗為喜歡這個位子,往后來聚福樓的日子會越來越多,這個位子可專屬于她的了,改日跟蕭澈通通氣兒。
她看著窗外的美景笑了起來,隨后叫了小廝前來點了幾單菜,又上了尚好的燒刀子酒,大廳里聽書的老百姓一見有日本軍官兇神惡煞的走了進來,原本熱絡的氛圍頓時冷了下去,不少人嚇得匆匆跑了出去。
停云怡然自得斟了兩杯酒,微微笑道:“我們國家有首詩我覺得很適合大尉此刻的心情。大尉看到這杯酒了么?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她將酒遞給重光。
重光遲疑的接過,“什么意思?”
停云笑說,“大意是說有才干的人懷才不遇,逢不著好君主,空有一腔抱負無處可施。但詩里也說了,天生的才能,必有用武之地的那一天。大尉是將帥之才,眼前的瓶頸困局都只是暫時的,總有突破桎梏,一飛沖天的那一日。”
重光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在安慰他,這莫名的讓他感到屈辱,他居然淪落到被一個女人指手畫腳的同情地步嗎?思及此,他眉間陰沉的更厲害了,“格格為了活命,不惜依附于身殘茍且的山田,有什么資格對我說這番話。”
小廝陸續端上了菜肴,共八道菜,三素,四葷,一湯,尤其是那盤鷂子肉香飄四溢,停云夾了一塊鷂子肉放在重光面前的碗中,“本格格倒是不覺得少佐茍且偷安,我只依附于強者,山田能坐上少佐的位置,便是強者,身體的殘疾不能代表他意志上的殘疾,少佐或許因此變故,思想上更加堅不可摧也說不定?!?
重光冷笑連連,“一個軍人,連路都走不穩,還算什么軍人。若是能用思想殺死人,要武器彈藥干什么!若不是他在東京的時候救過大佐一命,如何能坐上少佐的位置!我堂堂正正的東京軍校畢業,文化,體能全科滿分的成績進入大本營的軍中,從下士做到大尉的位置,一步一步全靠我的槍和我的刀打拼出來的,他一個靠恩惠上位的人,不配跟我談意志!談軍魂!”
“若是如此,大尉是覺得少佐不配做少佐么?”停云忽然反問了一句。
重光笑容一冷,沒有回答。
停云小酌了一口酒,“大尉既然不甘心居于人下,何不多多建立功勛,加官進爵?!?
重光冷道:“山田所有的功勛,哪一件不是我真刀真槍的替他打出來的!我用命換來的功勛,全被算在了他的頭上!”
“也不算是?!蓖T菩φf,“至少格格這份功勛,是少佐自己爭取來的?!?
重光一時沒有接話,猛的仰頭喝下了一口酒。
“只要格格的這份功勛少佐建成了,那一定會被奉天提拔,或許便是中佐了,又或者調到其他地區做大佐了,那可真是一飛沖天了。”停云笑說,“可比舞刀弄槍來的輕松?!?
重光危險的盯著她。
停云笑說,“多少人都覬覦這份功勛,只要把這份功勛收入囊中,那一定是少走了不少彎路的康莊大道,大尉要為少佐好好保護這份功勛,若是少佐一飛沖天,大尉便也能跟著謀一官半職,不是么?”
重光忽的站起身,臉上有輕蔑不屑的神情,他有能耐收入囊中的東西,憑什么要替那個老色鬼披荊斬棘的開路,他不屑于靠那個老色鬼榮獲功勛!
重光看著停云說,“格格也說了,只追隨強者,倘若有一天,我成為了強者,格格愿意追隨我嗎?”
“強者有獲得功勛的資格?!蓖T莆⑽⒌男?。
重光又拿起一杯酒仰頭喝下,陰沉沉的看著停云說,“格格剛問我,都是關東軍,為什么大家的軍服不一樣,我們關東軍是大日本帝國從全國抽調的最精干的一支部隊,戰斗力最強,裝備最好,有“皇軍之花”之稱。駐扎在東三省地區,目前編有二十余個步兵師團,數十個步兵和坦克旅團,1個敢死隊旅團和2個航空軍,以及正在建設的滿洲國部隊,這么多部隊中,士兵等級三六九等,一等兵和二等兵的領章軍服有所不同,騎兵和步兵的領章軍服也有所區別,不同地區的師團,也有軍服混穿的情況!格格往后接觸的越多,自然會了解的越多?!?
停云靜靜聽著。
重光臨走前,冷冷看著她,“我若成為強者,第一個殺掉的人就是蔣寒洲!我寧愿用一個貪生怕死的飯桶,也絕不會將蔣寒洲這樣聰明絕頂的男人留在身邊!”
說完,他握著腰刀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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