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出嫁的日子還有半月有余,小香洲里的丫頭領了成籮的紅綢來,自院門口到屋門前俱都懸上了紅綢,明沅還說掛早了,幾個丫頭卻都嗔起來她來,嫁了的九紅回來幫手,聽見她這番說,把紅綢一放:“姑娘可真是,早掛才是早沾著喜氣,還有多少日子,且拖不得了。”
明湘明洛嫁的時候,可是早早就布置起來,明湘再不愛紅的,前一個月里也掛起紅綢,屋里還換上各樣紅帳紅褥紅毯子,入目全是紅,她屋里那架荷花屏風,還在上頭貼了兩只紅紙剪的鴛鴦。
明沅曉得說不過她們,秋日里屋里各色用的都是蜜合色秋香色,全給換了下來,帳子是大紅緞繡了龍鳳呈祥的,被面也是大紅緞子繡了子孫萬代的,富貴長春百子石榴枇杷蓮藕這些更不必說,坐褥引枕鏡罩樣樣俱全,倒難為她們全挑了不一樣的出來。
一團雪懶洋洋綣在窩里,也叫柳芽兒抱起來,給它也換了個紅褥子,煤塊的籠子罩底子是黑的,外頭也還是紅的,小丫頭在上邊繡了十七八個金線喜字兒。
喜姑姑往小香洲來一回,他進了門就笑:“才剛太太還說,叫我來看看姑娘,萬不能因著疏懶,就把這事兒往后頭推,不成想都預備好了。”
明沅也跟著笑:“是她們著急起來,按著我說再過兩日也是成的。”她拉了喜姑姑坐到桌邊,見著桌上的繡罩也換了鴛鴦并蒂的,連瓷壺瓷杯都是喜瓷,燒了蓮花的送了來,笑著替喜姑姑倒了茶:“可是太太還有甚要吩咐的?”
顏家也辦過好幾回婚事了,明潼是嫡女,嫁的又是侯爵家,辦起來的規格自然不同,輪到明沅了,紀氏也是預備著仔細了辦的。
明湘明洛有辦的緩的有辦的急,總歸妥當,只明沅是嫁回紀氏的娘家去,便為著她面上好看,這喜宴也得辦得更漂亮。
“太太發了話,叫廚房蒸喜餅了,紀家送了六擔過來,分送了幾家沒余下多少,底下人總也要分一回的,好叫她們也沾一沾喜氣,太太還預備著在園子擺幾桌,菜單子都列好了,姑娘可要看一回?”喜餅分酥皮的面皮的,還有實心的帶餡的四種,上頭印了紅喜字,餡里加了棗泥山藥,廚
房里的大桌上排開來上蒸籠,一籠出來百多個,一個個疊在紅匣子里,往親戚朋友家里送去。
喜姑姑對明沅的情份又不一樣,打小帶過她,討來的兒媳婦又是明沅的貼身丫頭,兒子的喜事上,明沅還特意點了席面跟羊羔酒送了來,喜姑姑自然更出力。
“太太都看過了,我就不必再看了。”女家也要辦宴,也不是全去了男家吃酒,拿這菜單子來問她,是給她作臉,她要真挑剔起來,倒是不知趣了。
“喜事兒姑娘也經過三回了,旁的再沒甚好說,只喜錢多備些,來恭賀的人多,別短少了。”院里都知道六姑娘大方的,到成親這一天了,也不拘是哪處的,只要過來賀,說句恭喜的話,都要抓把喜錢去,多換了不要緊,就怕少了不夠分的。
“絞臉的梳頭的早已經定下了,姑娘只等著大喜的日子就是了。”喜姑姑送來一籃子剪好的窗花,雙喜字的最多,再有就是各色花樣的,里頭還幾張剪了一對兒穿著喜服的新人來。
展開來看一回,能貼的地方全貼遍了,窗上不說,門上柱上也都貼足了,要抬出去的喜盒跟盛了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四樣錦匣上也蓋了一張紅喜字,一圈兒貼了個遍,連著蘇姨娘那兒也要了些去,她的院子也貼了些。
雖養在紀氏跟前,蘇姨娘那兒也還是要貼的,紀氏裁了衣裳打了首飾,給蘇姨娘也裁了新衣打了新頭面,蘇姨娘還自個兒摸了銀子出來,叫廚房蒸得許多喜餅,賞了她屋子里的丫頭,又賞了江州那些舊人。
紀氏對蘇姨娘越發寬厚,明沅問了幾回沒問出個所以然來,也就不再問了,自個兒就要出嫁,蘇姨娘得著紀氏的青眼,總比不受她待見要好得多,往后明漪的事也總有紀氏操辦了。
蘇姨娘還特意過來一回,拿了幾匹錦緞,還有兩套做好的裙衫,上頭繡的自然還是喜慶圖案,又從袖兜里摸了幾張銀票出來:“這個給你,當作壓箱錢,往后出去了,要買田買地還是買鋪子,都由著你。”
明面上庶女的嫁妝都是一樣的,明湘明洛明沅三個都是一百畝地跟兩間鋪子,若只放著收租,日子也算得過了,可蘇姨娘一出手,就給了明沅兩千兩銀子。
明沅這些年也算是小有積攢的,她得紀氏的寵愛,私下里多些賞賜,可月例銀子首飾也還是一樣的,見著這么大額的銀票,先是一驚,跟著又奇起來,這許多錢,若是零碎銀子,若是五兩一張的小額票面兒,蘇姨娘是辦得出來的,攢上些再往帳房去換,一張張的五兩且還引人注目,這兩千兩,她是怎么換出來的。
一百兩一張的銀票,兩千兩也是厚厚一疊了,蘇姨娘就這么拿了出來,明沅微微擰了眉頭:“姨娘自己也該留些才是,后頭還有灃哥兒呢。”
不是紀氏點了頭,帳房早就把這事兒報上去了,她身邊的丫頭總不能一天跑一回票號罷,明沅還猜不出紀氏怎么就對蘇姨娘好成這樣,心頭疑惑愈重,蘇姨娘卻笑:“有你的就有他們的,你收了就是,太太心里有數的。”
明沅看著這疊銀票,趁著屋里無人,壓低了聲兒問:“姨娘老實告訴我,到底替太太辦了什么事兒?若說病癥的事,我再不信的。”
安分跟孝順絕換不來紀氏這樣的優待,若是蘇姨娘的小心就能叫紀氏似這樣待她,早些年安姨娘也是一樣安分小心的。
蘇姨娘原就打算在出嫁的時候告訴明沅的,她低了頭,看了女兒一眼:“你跟著太太這許多年,太太的行事也學得七八分了,我今兒告訴你的,就是最末一樣。”說著把嘴巴湊到明沅耳邊。
明沅許久不曾吃驚過,這會兒看著蘇姨娘竟說不出話來,蘇姨娘道:“這樣東西,我也給了你,用不上是菩薩保佑,可該用的時候就得用。”
怪道自明漪之后,家里再沒添過一個孩子,那三年顏連章在外頭納了這許多通房,竟是一個懷上的都沒有,他的年紀且還沒到四十呢。
蘇姨娘捏捏女兒的手:“你心里明白就是,萬不能露了痕跡。”
明沅送走了蘇姨娘,把那疊銀票收到隨身的小箱子里,那頭六角送了銀錠子來,四只五十兩的官錠,是紀氏給明沅壓箱子用的,四只角上各壓一個。
六角滿口吉利話:“太太說了,這是給姑娘壓箱的,擱在隨身的箱子里頭帶了走,常用的東西晚些搬,等過了門要去十方街了,再往出抬也成。”
卷碧出嫁了,凝紅成了第一人,六角八寶七蕊幾個從才進院子的小丫頭,升成了一等丫環,她把這些東西送上了,又取了個包袱出來:“我沒什么東西好送給姑娘,只給姑娘做兩雙襪子。”
襪底還是并蒂蓮的,明沅謝過,留她吃一碗甜湯,屋里該收拾的都收拾起來了,嫁妝早已經鋪在紀家院里曬著讓人看,余下這些俱是她常用的東西,收起來也有幾只箱子,總不能點都不帶,挑了兩只成親那一天抬了去,余下的先存在家里,等她要跟著紀舜英往十方街去了,再叫人來抬。
夜里明沅怎么也不著,躺在床上蓋了薄被,腦子里一次次想起蘇姨娘的話,再想不到紀氏竟然會做這樣的事,她平日里對顏連章俱是作戲不成?
到此時明沅再往前推,就能知道紀氏是怎么一點點跟顏連章離了心的,怕是從紀氏知道丈夫在外頭養了個暗門子當外宅起,就同他再沒半絲情份可說了,這許多年,顏連章竟半點兒都沒覺出來。
明沅再往前想,還能想到在她還小的時候,顏連章在穗州作官時,紀氏跟顏連章兩個是如何恩愛的,可就算是在他們恩愛的時候,也還是有蘇姨娘有張姨娘。
她才輕輕嘆出一口氣來,守夜的忍冬便一骨碌坐起來:“姑娘可是要茶?”說著就要爬起來點燈,明沅坐起來吃了一口白水,復又躺下去,忍冬怕她要嫁了想的多,就跟九紅那幾日也夜夜睡不著似的,倒勸起她來。
“姑娘可不必發愁,往后再沒人敢欺負姑娘,給姑娘臉子看的。”忍冬這話把黃氏也說了進去,圣人一進暑天身子又差起來,幾個兒子堪堪要往封地去,就又都趕了回來。
明沅再沒想到這個,她可不怕黃氏,可聽見忍冬勸她,也還是笑了一聲,翻個身臉朝了墻,二十年的夫妻,有似顏順章那樣此時還恩愛有加的,有似紀氏跟顏連章這樣初時恩愛,漸行漸遠的。
她跟紀舜英,先也想著要相敬如賓,可處著處著,心里倒越發看重他了,既看重了他,就絕計不要再到那一步去。
婚前諸多事要忙,算一算倒有一月不曾見過紀舜英了,婚期越是近,他越是隔得三五日就要來一回,還是紀氏說了不合規矩,這才一旬一來,這樣久不見,明沅倒有些想念他。
心上才念過幾回,第二日他竟真來了。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