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洛的親事卻沒想的那么容易,原也有人問到了紀氏跟前來,有幾家瞧著也還襯頭,可偏偏是這當口,顏連章的差事叫擼了下來。
他原就在跟薛家爭織造的位子,該送的禮送了,該通的路子通了,本已是十之八九的把握,薛家不過憑著裙帶,真個能干實事的卻挑不出來,顏連章在太子跟前有個能辦事的評語,把市舶司這塊的油水都撈進了大口袋,他搭上線的這幾年,太子甚個時候缺過銀子。
光看著那一年十來萬的銀錢,太子又怎么會不多看上一面兒,金陵城里悄沒聲兒就開了三家當鋪,俱是顏家的產業,里頭入股的且有東宮一份兒。
薛家除了個會爭寵愛嬌的女兒,還能行得什么事,便是有家底的,怎么比得上顏家這許多的積累,更何況顏連章還是正經科舉出來的,比著進士他沒底氣,可跟薛平望來比,他連眼睛梢都不屑看過去。
家里一個顏順章是釘在翰林院里了,一個顏麗章還守著江州的田地,顏連章志得意滿,等回去江州,便把水田再置起來,再盤些茶葉園子,那些個絲商有的是地,只伸伸手指頭,都不必開口,自有人獻上來。
他打的是好主意,到得大計,又評了個優等,只當這回織造收入囊中了,面上不免露出些驕矜神色,再見著薛家人倒有些輕狂神色。
本來倒是無事,哪知道四月里頭要升遷委任了,薛寶林在宮里頭竟提早一個月發動,掙得兩日兩夜,薛家急得都求到顏連章這里了,問他可有好參,叫顏連章打了個哈哈,什么好東西不先進到宮里去,他自家怎么敢藏私。
薛家也是急得無法了,東宮前一向又多一個女兒,如今已經是兩位郡主了,若是女兒這胎生個兒子,那可就是頭生子!
顏連章這兩天過得尤其高興,若是這位寶林的福氣壓不住龍胎,說不得竟沒了,那薛家這一家子,這輩子也別想著再來指謫他了。
哪里知道薛寶林竟真個生了下來,不僅生了下來,還是男胎!孩子在娘肚子里頭呆的時候長了,臉上漲得青紫,再晚一刻出來也是死胎,哪知道竟是個命大的。
這孩子來的甚是兇險,薛寶林好好的走在廊道上,竟能失了腳,若不是她底子強,說不得便是一尸兩命了。
太子見著兒子這才狠狠發落了一回,連著太子妃臉上都有些不好看,鬼門關里走一遭,可不就是求中了險中富貴,太子一高興,把顏連章壓下去,把江州府織造的位子給了薛寶林的親爹,又怕他不會辦事,點了顏連章當了織造郎中,一道上任。
顏連章氣的在家里砸杯子,出去還得預備上禮往薛家送去,這回換成是他看別人的臉色了,不獨看臉色,薛平望還特意晾著他,叫他等著,一等就是一下午,冷板凳坐穿,出來個人說是家里老爺給恭嬪娘娘祈福去了。
那可是頭一子,薛寶芝從寶林的位子上,一下子升到了嬪,還有自己封號了,顏連章留下賀禮,這些個東西倒是入薛平望的眼,卻也得好好出一口氣。
顏連章這些年早已經不似原來,忍得這一時氣,回家就想好了,這么個蠢貨往織造成的位子上放,知道的說太子疼兒子,不知道的還當是太子要坑死這個蠢貨。
顏連章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走通了東宮大太監鐘福海的路子,給他在城里置下宅子來,又給他買了個年輕標志的瘦馬作夫人,似模似樣的辦得一場喜事,宮里頭上有些頭臉的太監俱都來賀。
這樁事辦的他尤為滿意,太監爬到那份上,在外頭也有置宅的認干兒子的,可到底還是想要個討房娘子,鐘富海頭一樣是滿意顏連章□□辦的齊全,各樣家具擺設且不必說,連著恭桶鐵鍋都預備好了,只須光身住進去,開得柜子就是衣裳,叫得茶湯就有小廝,連著那瘦馬也作個管家娘子的打扮,口里稱老爺,叫鐘公公很是過得一把老爺的癮。
這第二樣是為著薛家那位恭嬪,因著生了兒子,說話作事日漸疏漏起來,一回二回鐘福海能忍得,這二回三回的,他也不是善茬,太子宮里當大管事這些年,便是太子妃也對他很是客氣,不過才生了個肉團子下來,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太監少得一根,便是天底下最毒的人種之一,此許小事能記十年八載,何況就在眼前的新仇,他也吃薛家的孝敬,可薛平望也同女兒一樣,生了兒子,往后再怎么也是實打實的親王,說不得往后還能是太孫!
人皆如此,朝北坐跟朝南坐哪能一樣心思,說話的聲氣兒也不相同,聽在鐘福海的耳朵里,卻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宮里頭起起落落的事自來不少,到如今寵冠后宮的,從開朝以來也只一個元貴妃,那一位想讓兒子當太子,且還不能如意呢,更別說這個才生下來一月未足的小肉團子。
這才剛生了個兒子出來,薛家人就想打上皇孫的旗號了,當著面無人說,背后哪一個不恥笑。
鐘富海端得茶盅兒一品:“好茶,這該是江州茶葉了,顏公人還未到,孝敬倒先來了。”鐘富海
一見這東西就知道顏連章求什么,那一匣子茶葉餅子,上面一層是茶餅,下面一層卻全是赤金餅,他眼睛一闔:“咱家省得,顏公勿需憂心。”
顏連章要往江州去,紀氏便不跟去,兩個還是那番說詞,明湘的親事走了一半兒,澄哥兒要考童子試,明洛這頭還未定下,這些都得趕緊。
可顏連章這里卻不能無人照顧,紀氏想得一回,只一個蘇姨娘,那就只有蘇姨娘跟著了,連明漪都已經兩歲多了,也一并帶了養娘乳母丫頭跟著往江州去。
顏連章這里紀氏也不多說,卻把蘇姨娘叫來好好叮囑幾句:“在外當官不比在家里,送帖回請都有高平高升來打理,你只照顧好了老爺便是。”
蘇姨娘心里怎么放心,小女兒帶在身邊不打緊,可明沅灃哥兒還留在顏家呢,紀氏見她不開口,笑一笑:“六丫頭的婚事是我定下來的,你不必掛心這個。”
正室夫人能對著妾室說得這句,蘇姨娘趕緊磕了頭:“太太替她操心是她的福氣。”也顧不得平日的顧忌了,抱了明漪就往小香洲去,告訴明沅她要遠行。
明漪不是頭一回到明沅的屋子里頭來,她最喜歡的就是紀氏賞下來給明沅的大屏風,一進來就往那兒去數玉蘭花兒,只會從一數到十,再往下就含了指頭怔怔看著,九紅抱了她逗:“十一,十二……”
“姨娘今兒怎么過來了?”明沅也是一奇,蘇姨娘等閑不邁出院門的,這會兒急巴巴過來了,還帶了明漪,蘇姨娘見著她穿著家常衣裳正在看書,眼眶一紅:“太太,叫我跟著老爺往外任去。”
明沅先是一怔,落后又明白過來,不說張姨娘安姨娘兩個正禁足,只這三個里頭想一想,就只有蘇姨娘最合適,她最年輕最漂亮,她還已經不能生了。
明沅略一沉吟便笑:“這是好事呢,姨娘好容易能出趟門,也好帶了明漪多走走多看看。”到得外頭可不就是她最大了,一面說一面握了她的手:“姨娘好容易松快,可這松了也別緊不回來。”
在外頭呆個三年,便是當家作主的人,往后回來了,還能甘心看紀氏的臉色?哪知道蘇姨娘卻道:“那不能夠,太太還要來的。”
明沅聽她說得這句,倒笑起來,她心里明白紀氏是不會跟到任上去了,蘇姨娘卻不知道,還當紀氏是吩咐了她,叫她照顧幾個月,等這頭的事兒了了,她就帶著人跟過去了。
“按著日子算,怎么也得等到年后了,三姐姐那頭還未廟見,這頭二哥哥若是過了童子試,也得定親事了,再一個四姐姐的婚事才行到一半兒,還有五姐姐的,曾外祖母聽說這向身子也不好,
一件件的事兒堆起來,最快也得到明歲了。”明沅說得一件,蘇姨娘就點一回頭,明沅笑看了她:“旁的下人料理也是一樣的,只一樣,節里送來的禮,姨娘能往重了辦,就別輕忽了。”
蘇姨娘趕緊道:“這點子事我還省得的。”說著又拍女兒:“我只放不下你跟灃哥兒。”灃哥兒要到外院去開院子了,再有個半年就是正經七歲,不能再跟明沅一道住,早些時候已經睡到西廂房里,這個兒子蘇姨娘最放不下。
“姨娘不必憂心,我都省的,太太把挑書僮小廝的活計也派給我了。”這還是頭一遭,蘇姨娘曉得是女兒挑人,倒放心了一半,就怕下人弄鬼,灃哥兒吃了委屈也說不出來。
明漪看完了花,伸手就要姐姐抱,她的話越說越順,指著桌上的梅花攢心盒兒就說:“我吃點心。”她實則是很受寵愛的,家里最小的就是她了,官哥兒又是男孩兒,明漪還跟姐姐們不同,她是時常能看見顏連章的,也并不怵他,想要什么就跟爹說,張口就來,一點不怯。
她這么丁點兒大的人,又能要些什么東西,無非就是吃的玩的,顏連章眉毛都不抬就允了她,小小的人兒就穿起牡丹花的紗衣來。
明沅撿了個卷子喂她吃,明漪拿帕子托了吃完,抹了嘴兒膩在明沅的身上,睜得一雙大眼兒偷偷睨她,見明沅看了她笑,自家也嘻一聲笑了,知道明沅依著她,舉著手指頭要吃的:“我吃包兒飯。”
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好,我們明漪吃包兒飯,給你多少鴨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