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想是往日裡張狂慣了,在主家身邊很是得用,眼見得這幾位身上也沒什麼出奇處,開口便把老底泄了出來。
明沅幾個今兒是出來上香的,路途又遠,紀氏說得句身上簡單些,既是簡單些,便沒穿那馬尾裙子,也沒梳高髻,披戴得滿身金玉,丫頭哪裡知道她們頭上的羊脂玉簪兒值多少銀子,只認衣裳不認人,度著金飾不多,便不是什麼要緊人家出身,光這一句便能嚇得對方縮得脖子。
明湘明洛聽得這句,怔在當場,跟著的丫頭婆子也俱都愣了,明潼一時屏息,打量那丫頭不似作僞,眼兒一瞇,指了身邊跟著侍候的婆子:“掌她的嘴。”
這是叫人欺到門上,婆子哪裡就知道這丫頭是顏連章養的外室,在外頭置辦了小院子,還當是張口罵人的,市舶司顏家,可不就一個顏家,心頭還想著若不是叫人岔了,那丫頭卻後退得一步:“我們娘子可是市舶司司正……”
那丫頭纔要往下說,就叫兩個婆子一人一邊扇在地上,明潼到得此時也明白過來,她緊緊攥住拳頭,長指甲掐進肉裡去,越過那丫頭往裡去,瞧著樣子怕是得壞事。
明潼往裡行得一步,香爐裡已經點得香了,煙霧繚繞,只顯出那女子的身段來,說她是個醃髒的,真個來路不乾淨,若指謫得旁人也還罷了,不論是不是真,也不該在外頭傷了母親的顏面。
明洛見得這番情狀,懵在當場回不過神來,眼見得明潼面色發寒,腿肚兒忍不住打抖,她扯一扯明湘,兩個正不知道怎麼辦好,明沅眼見得那頭有人瞧過來,後殿人再少,也是有人往來,乾脆上前一步,指了自個兒的婆子:“把人拖進去!”
動了手就不得善了了,她想到紀氏跟喜姑姑交換的那個隱秘眼色,也不知道紀氏是什麼意思,是想撞破這事,還是隻來看看這妓子是甚樣人。
“把哥兒抱了,送到前頭去。”灃哥兒見過明沅打人,官哥兒卻叫唬住了,灃哥兒把手一伸握了他:“咱們往前頭找太太去。”明沅打人的時候,叫紀舜英掩了他的眼睛,這會兒他蓋住官哥兒的眼睛,帶他往回去。
一手點得一個丫頭跟著,明沅心裡直打鼓,這卻怎麼好,咬著脣兒皺起眉頭,看得明湘明洛一眼:“四姐姐五姐姐,快去請太太來,別露了形跡。”
一個明潼已經不管不顧,餘下這兩個若還在,也不知會出什麼變故,不如支開了去搬救兵,再不能讓人瞧見顏家的女兒在外頭打架!
她此番見機得快,也不過是爲著她心底從不曾把顏連章當作父親,明潼少有這樣發作的時候,明湘明洛兩個也還回不得神來,一個是爲著親孃,另兩個雖跟父親不親近,到底還是父親,就因著是父親,作得這樣事出來,兩個姑娘懵在當場動彈不得。
元君祠中再無別人,前頭就有求藥的,到這裡頭來,多半是有些隱秘事,明沅說得這一句,後頭跟著的婆子立時明白過來,堵了那丫頭的嘴兒,半架著往裡去。
裡頭事未齊全,經才唸了一半兒,符還不曾燒,藥也未求得,丫頭關得半扇門,把那小道士先攆了出去,他知道事情要遭,趕緊往前頭稟報知觀去,明沅指了一個婆子兩個丫頭守在門口。
自在帶得人進殿,既不知道紀氏是個什麼意思,便不好立時就鬧大,眼見得明潼臉上那付神色,明沅也不敢把她一個留在此地,再叫明湘明洛見著這樣的事便更不好了。
明沅安排妥當了,那裡頭的女人也回過神來,她生得嬌弱弱的,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塗得脂粉,頭上豔晶晶的八寶簪兒,身上穿得織錦緞子,開口聲如黃鶯,嬌滴滴道:“我的丫頭是怎麼……”
“你是市舶司司正顏老爺的家眷?”明潼開得口,底下的丫頭婆子連動都不敢動,明沅才還想叫明潼從長計義的,這回哪裡來得及,她已經上前一步,攔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慣是風月場裡行走的的人,到得此時也還側得身子,眼兒從下往上一睇,知道模樣不對,曉得碰見了正主兒,似她們這樣門子裡的,常住的街巷裡俱是叫長包了去的,她運道好些,纔剛□□就得著好主顧。
那一街巷即是住得妓子,尋常說話逗趣俱是皆以夫人相稱,總歸是玩笑話,到得外頭爲著行事方便也含混說得一二句,哪裡知道這番竟撞上了李逵。
她度得這麼個小姑娘,生的驕傲漂亮,怕是經不得激,可她自家得寵,且又年小,因著生得美貌很受追捧,咬得脣兒便笑,神色曖昧,拿眼兒把明潼自上打量到下,心忖生得出這樣的閨女來,那裡頭的正室倒也是個不俗的,心裡起了意氣,想著顏連章哄她的那些話,把扇兒輕輕一搖,身子一擰:“姑娘也不須得來問我。”
一句話說得嫵媚婉轉,聲調兒轉得三轉,那最後一轉不曾轉完,已然一聲慘叫倒在地下,裡頭諸人俱都一驚,明潼卻直定定的蹲下身去,那妓子還且慘叫不止,無人敢上得前去,明沅皺得眉頭一前一看,怔在原地半晌,這才咽得口唾沫:“九紅,去外頭守著,看看太太來了沒有,若是兩位夫人跟了來,你攔一攔。”
明潼手裡頭捏著她早上戴出門的那枝玉頭金腳簪,雕得玉蘭花,斜插在發間,正配她今兒藍底兒素面緞子繡得玉蘭花衣裳,如今那隻簪兒抵著妓子的臉,自鼻樑到嘴巴,生生劃出一長道。
那妓子捂得臉頰,嘴裡才罵得一句“賤種”,明潼拿得簪兒抵住了她的眼睛,往下一壓,這回她連叫都不敢再叫了,抖著脣兒看向明潼,花瓣一樣的嫩臉,留下這麼一道長道來,雖未見血,未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人了。
簪在頭上的釵兒,後頭是磨圓了的,只因著力大才生生劃了道道來,明潼轉過簪身看得一眼,很有些可惜,明沅卻已經拉了她:“姐姐何苦髒得手,似這樣的,捉了去送官,先扯了褲子開發個三十板,制她個冒名之罪。”
到得此時也只有爲著遮掩這一個辦法了,一個壞了名氣,一家子都別想落好,到得此間才知道那些個誣陷姊妹清白自家爭搶姻緣的絕無可能,一榮俱榮,一損則俱損,縱真有私情捅破,自家姐妹便平日不睦,也得先想著掩過去再說。
在家已是如此,在外更甚,明沅拿眼兒把帶進來的幾個奴僕都看一眼,要麼是明潼身邊的,要麼就是她自個兒身邊的,她揚了聲音道:“她冒了母親的名,你們也都是聽見的。”
幾個婆子丫頭裡邊總有膽小的,見著明潼這般行事,早就給嚇得傻了,明沅眼睛一掃過去,采菽把牙一咬:“不錯,聽的真真的。”
她一認下,那些個婆子俱都回過神來,沒攔著姐兒上手,若還失得先機,姑娘若是傷了臉面,她們一個個也不必再活,俱都點頭,那妓子身邊的丫頭還想叫人,叫個婆子一巴掌扇得昏了過去。
都已經這付模樣兒,再不能善了,若是能掩下去自然最好,若是蓋不下去,就得先佔住個理字,明潼厭惡的皺了眉毛看向那妓子,她心裡自然有打算,叫明沅搶先說了,衝讚賞的點一點頭,指了小篆:“去看看她的符,供出來的東西,俱收拾起來,若要送官,怕還有個巫盅之罪。”
那妓子到得此時才害怕起來,她還未開口,那一個跟了她的丫頭卻伏在地上道:“我曉得,連著家裡也有,俱是盅惑人的東西,牀下枕頭下邊都埋著,我全說了,發發慈悲,別把我送官,我家中還有親孃要奉養。”
明沅不意還能扯出這些來,她哪裡見過這個,明潼卻翹了嘴角,叫人把那妓子身上的汗巾解下來,把手反綁了,她這時候倒想起自家是個良家的來,嘴裡嚷得兩聲,小篆一巴掌扇在臉上。
紀氏原坐著吃茶,玉皇觀裡的八卦餅兒也很有名頭,幾位夫人正說笑,見兩個女兒來了,她還一奇:“怎麼?明潼明沅呢?”
明洛已不成事,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到這當口還是明湘,往紀氏跟前一說,只說三姐姐在後頭同人起了爭執,紀氏心裡立時暗道糟糕。
她再想把那女人踩死,也不會叫女兒衝在前頭出手,她到得此間不過爲著抓那些厭勝之物,人都安排好了,哪裡知道叫女兒攪了出來。
把人送進去一月有餘,木偶人像半片經書跟香丸香藥俱都預備妥當,只等顏連章自個兒去發覺,這一手原是乾淨的,她不過要個由頭揭開,如今卻是揭得太早了。
她告罪一聲,帶了人往後殿去,小道士還知道攔著前頭人不往元君祠裡去,見著紀氏恨不得念一聲無量天尊,紀氏進門的時候,幾個人都已經叫捆了。
她打眼兒一瞧,就見得那年輕輕的姑娘臉上老長一道,再看自家女兒手上還捏著簪兒,搭了喜姑姑的手先是一緊,還不及說話明潼先道:“冒名,厭勝,實可告官,殺頭的大罪。”
有了這兩條治死她也沒什麼大不了了,打那三十板子,她這麼個嬌滴滴的模樣,可能捱得過去?明潼全沒想著怎麼保全自身,紀氏卻恨不得打女兒一下,再把她摟在懷裡拍哄一回。
哪裡能這樣辦事,她來的時候正遇上九紅,九紅口齒伶俐,把怎麼起的爭執全說一回,又幫著明沅說些好話,終歸打頭的是明潼,紀氏心裡還得給明沅記上一筆好。
她眼見得女兒這樣冷靜,心裡卻著實嚇得一跳,這麼個性子,往後可怎麼辦,卻不知道女兒想的同實是一樣的,若是自家還求個緩而圓,遇著與對方休慼相關的事,卻怎麼也緩不下來了。
事兒都出了,躲是躲不得了,紀氏一臉寒霜,叫人去請了知觀來,說要告玉觀皇裡行厭勝事,那
知觀嚇得三魂去得六魄,俱都推到妓子身上,他也是迎來送往的人,曉得這事一出,就是斷了大財路,官家夫人有鈔還是平民有鈔,想都不須得想,把冒名之事一口應承下來,說這妓子往日裡就打著官夫人的名頭來進香的。
明沅眼見得事情到得這個地步,這才鬆出一口氣來,她看看明潼,見她一雙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個女人,上前扯一扯她的袖子,耳語道:“三姐姐,太太只怕早知道了。”
明潼這纔回想起來,可那時那刻又怎麼忍得!若不暴起,也算不得爲人子女了,她吸得一口氣,對著明沅竟還露出個笑臉來:“怕甚,父親再不會拿我怎樣。”
她挑得嘴角冷笑一聲,縱爲著鄭家那門親,顏連章也斷斷不會叫這事兒傳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