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出的突然,等消息傳到顏家,已經是兩日之后,成王那頭沒消息過來,還是明潼送了消息過來,當日正逢著鄭衍當值,關在宮中已是兩日未歸。
鄭衍自搭上太子這條路,只當自個兒通了天,圣人老邁,余下的皇子哪一個也不如太子名正言順,眼看著皇位唾手可得了,他雖才擠進去,卻打著鄭家的褪了金的老招牌,也在太子跟前混了個臉熟。
鄭侯爺先還說過兒子兩回,不攪這趟混水,鄭家也還是一品的侯爵,老祖宗把路都鋪設好了,作甚還得提著腦袋去趁著熱灶。
可鄭衍見得人多了,自覺比著家里老父老母都更領市面,把他們都當作井底蛙,只說自個兒在外頭辦大事,往后一家子的榮華富貴都靠著他了。
鄭侯爺阻攔不住,鄭夫人又站在兒子這邊,自覺在媳婦跟前揚眉吐氣,只鄭辰年紀越大越是惶然不安,就怕哥哥又給家里惹了禍事出來,她自無處可去,同鄭夫人說上兩句,就要吃一頓罵,鄭夫人心疼女兒,可是更看重兒子,這兩個起了爭執,自然是兒子擺在前頭。
鄭辰只好來尋明潼:“嫂嫂,這可怎么好,我這心里沒著沒落的。”她的婚期定在年后的九月里,數著還有二百多日夜,她心里慌得不行,拉了明潼的手,眼圈都紅起來。
明潼拍拍她的肩,鄭辰少時嬌縱,越大越知道自家并沒有親娘哥哥夸的那樣好,在外頭且撐不起來,她讀的女學里,勛貴人家數鄭家起勢最大,如今卻是最落沒不過,她都明白了,可鄭衍卻還不明白。
明潼知道后頭還有一場亂,婚期晚比婚期早要更好,合婚的時候她倒是能為著鄭辰說一回,叫那算期的人把日子往前提,可鄭辰年紀越長倒越發懂事知禮起來,明潼不愿看了她嫁人再受苦楚,倒順著鄭夫人的意思,把鄭辰的婚期定在了九月里。
鄭夫人也有跟顏家叫板的意思在,明沅的婚期就在九月,明沅是養在紀氏跟前的,嫁的又是紀氏的侄子,幾個姐妹里頭,算是跟明潼往來最多,她自然要回家幫忙替紀氏作臉,鄭夫人便拿女兒的婚事絆住她,不叫她得空回去。
明潼握了鄭辰的手:“是福不是禍,你哥哥如今在興頭上,成日的勸了他也是無用,如今連我房里都少來了,你統共這么一個侄兒,你哥哥連他都少瞧,一門心思往那云頭里鉆,我心里怎么不怕。”
鄭辰聽她說得這些,倒安慰起她來:“嫂嫂寬心,哥哥總不至太胡鬧。”說是胡鬧,倒不如說鄭衍那點斤兩,還不足以謀大事,有他算是錦上添花,若真指望著他來辦大事,太子也撐不了這許多年了。
就是鄭侯爺也是一樣想頭,自己的兒子有多少能耐他心里清楚,志大卻才疏,鄭侯爺自個兒也年輕過,原來也有一腔熱血,想著要建下什么功勛才好,總得不墮了祖宗的威名。
可似鄭家這樣,頭一代已經封到了頂,就似明潼說的,再封還能封到異姓王不成,連祖宗從龍有功,又打得這許多勝仗都不曾封王,越到后頭越是難。
一家子都當鄭衍是在鬧著玩,鄭侯爺還自個兒勸自個兒,如今不過是熱血上頭,等這段過去了,自然就好了,老老實實多生幾個兒子,好跟圣人討封賞。
哪知道圣人會忽然發難,眼看著一只腳都邁進棺材了,沒見著人的時候倒還存著幾分忌憚,見著人連話都說不清了,不僅說不清話,耳朵也背的厲害,各家雖不說話,卻都有了預備,若是過去了,大家也好哭喪上喪表,再恭賀新君。
等鄭衍不曾回來過夜,還只當尋常,他自交了那些個朋友,就成了煙花地常客,花舫里夜宿也是常有的事,可等他第二日還不回來,鄭夫人便先坐不住了。
她坐不住,開口指謫的也還是明潼:“他不回來,你就不知道勸?你怎么當人媳婦的,叫人掏空了身子可怎么辦?”
明潼掃她一眼:“娘不是替他燉了雀兒肉粥么,他補得夠了。”那個姓柳的瘦馬,他也新鮮了幾日的,可這新鮮怎么比得上加官進爵引他意動,還只往外跑,自明潼識得他以來,再沒有那樁事他能花這許多功夫的。
到各種問了,只沒有鄭衍的消息,鄭夫人這下子也罵媳婦了,又叫鄭侯爺去五城兵馬司問消息,托了人找一找:“衍兒不是說了,他在這里頭有朋友,總好托著問一問的。”
問消息的人還沒出大門邊,明潼就知道宮門叫戒嚴了,不獨鄭衍沒出來,那天去當差的俱都有進出無,宮門還是能進的,只進了就不能出來。
此時宮里還未傳出消息來,可世上未有不透風的墻,便是宮墻也是一樣,太子逼-奸元貴妃傳出來一片嘩然,元貴妃自然很美,說她禍國也是能配得上的,可若說太子會逼-奸她,卻實是少有人信。
離大位只一步之遙了,這時候鬧這個出來且不是自斷前路,而一意往死路上走了,里頭如何且難知道,外頭亂起來的不是明蓁,而是鄭家。
成王代王吳王其時都宮中,消息又沒長翅膀,便是傳也要傳上兩日,明蓁等在家中整整三日,三日還不見成王回來,她身上便見了紅。
鄭夫人更是早早就坐不住了,外頭各樣的消息漫天飛,一時說宮里死千把人,宮城上空的云都是紅的,一時又說太子逼宮,不日就要登基。
城中人心惶惶,男人在宮里的,女人便支撐著各處通門路,連著程夫人也是一樣,顏家如今不作官了,一個顏順章還是翰林,在翰林院里當值,無事并不進宮去的,她急得無處可去,這才拍開了顏家的門。
顏連章“久病”原就幫不上忙,旁人不是自家嚇個半死,就是一問搖頭,跟程夫人一樣半點消息也無,程夫人家里兩個兒子一個才中了舉人,兩個還是秀才,兒媳婦又懷著身孕,這才短短幾日的功夫,她人就憔悴起來,急的額角生泡,拉了紀氏的手就淌淚:“這可怎么好,原是為著番幫來朝的事兒才進宮去的,若是那一日不進宮,也攤不上這場禍事了。”
紀氏只得不住寬慰她:“親家這官職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如今是上頭的事,他不知過清客司的,哪里就挨得著了。”
程夫人此時還能站起來四處奔走,想的也是這個,幾位閣老家里,可已經亂成一鍋了,再急還能闖宮不成,里頭沒禍事,這時候闖了宮倒成了禍事。
鄭夫人急的暈了過去,她這才悔起來,不該叫兒子去攪這混水,鄭侯爺既無人脈又無聲名,求告無門,連兒子在里頭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鄭夫人這時候倒想起了明潼來:“你姐姐不是王妃,趕緊問問她可有消息,若能把衍兒搭救出來,我給你磕頭都成。”
明潼去自然去了,可明蓁也無半點消息,成王之前半句話也沒留下,她擔心之下幾日米不沾唇,阿霽原就急的要哭,見著明潼叫一聲三姨,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明潼倒還鎮定,握了明蓁的手:“如今外頭傳的沸沸揚揚,大姐姐可萬萬保重身體,我只說句難聽的,真個打起來,里頭可有人打得過姐夫?”
圣人回來擺明了就是要懲治太子的,叫了幾個兒子入宮,說是飲宴,除開明蓁肚子大了實行不得,吳王代王還都帶著王妃呢。
圣人只怕是想那個見證,上輩子必沒有這一出,若是有早在詔書上寫了出來,圣人這一手算是下作,卻最為有效,自古以來逼-奸庶母的太子,頭一個出名的就是楊廣。
圣人一出手就是這樣的狠招,朝中原是太子一系的,也不敢發聲了,先還有人議論是太子酒后失儀,并不曾真的就逼--奸,許是爛醉之后看花了眼,可沒等三日宮門開,元貴妃自縊身亡,死前哭訴太子無禮,說已無面目活在世上,這便是把逼0奸作實了。
宮門一開,消息就傳了出來,成王代王幾個留在宮中陪伴圣人,一時死了長子又失了愛妃,他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宮中事務無人打理,按著長幼該代王,成王也確是退后一步,把料理元貴妃喪事的事交給了代王去辦,代王原還當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餡餅,接了手才暗罵成王奸滑。
元貴妃哪里是個好死,說是縊死的,都不必驗傷的嬤嬤來看,脖子上頭那么一條青紫,指甲全都斷裂,手腕都是脫了臼的,這哪里是自縊,分明就是被縊死的。
怪不得她一死,闔宮的宮人太監就一起殉了,蒹葭宮里里外外都停著尸首,便是寒冬時節,這里頭也比旁地兒要冷上許多,巡夜的兵丁都只敢圍在外頭過,得虧著是冬日里,若不然這么擺著爛都爛了。
太子只叫冤枉,他確是吃醉了酒的,可他還沒醉到分辨不出來人是誰的地步,他吃得半醉,叫人引著往偏殿里去,因著身邊跟了人,便先大意了,哪知道進了宮室,里頭竟有個衣裳半褪的女子等著。
他挨了上去,一眼就知道是于氏,太子酒醉之下,還當是她要以這種手段替她自個兒在皇家寺廟里謀個好些的位置,他嘴里哧哧笑一回,舌頭發著木:“母妃何必如此。”
以女人來說,她自然是很美的,可惜卻不是太子喜歡的那一種,他說得這句,元貴妃卻上來就扒了他的腰帶,連扯帶拉,冠兒也歪了,頭發也散了,衣裳扣子都滾落到地上。
他一巴掌打在元貴妃的臉上,喝斥她瘋了,可元貴妃卻露出得意的笑,她還不曾笑完,大門就叫踢開來,他的父親穿著龍袍在外頭站著。
元貴妃哭的凄凄切切,又是尋死又是覓活,外頭一干人先只聽見她嚷太子不要,還當是什么小宮人,等聽見喝出大膽等話,知道有異,再想進去已是不能,圣人就站在門外,數著數,到聽見落了一地的朝珠,這才使人推門。
元貴妃好好的回了蒹葭宮,他們這些人卻也跟著一道關了起來,等再傳出消息,就是元貴妃自縊身亡,圣人重病,來看他們的卻是成王。
鄭衍這才想起自家妻子是成王的妻妹,跪地哭求,成王卻連看都不曾看一眼,叫了錦衣衛過來問話,問他們聽見什么看見什么。
圣人過得幾日才有力氣坐起,成王就近侍疾,見著他手背上一道道指甲劃痕,有的連肉都刮了起來,知道元貴妃這一回竟是死在他手里的,心頭冷笑,只聽見圣人道:“活著沒叫她穿上皇后的冠服,如今她薄命去了,追封一個皇后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