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怔,但他卻沒有躲閃,只是微笑地站在我面前,直到我向后退了一步,他才湊到我耳邊笑道,“這是做什么?現在不怕別人看到了?”
他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眼神中也盡是得意的神情,我將他推遠一步,垂眸莞爾一笑道,“臣妾…先告退了,想必…舒妃姐姐找皇上還有要事。”
我微微福了福身,轉身就要離開,卻被玄燁一把拉住,他緊緊扣住我的手腕,目光期許道,“別走。”
我只是靜靜地凝視面前的玄燁,一言不發,我要等他做出抉擇。暖閣內陷入一陣令人尷尬的沉寂,唯剩暖閣中的火盆發出火苗燃燒的聲音。
我緩緩展開自己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扣住玄燁的手腕,他同樣一縷一縷地收緊自己的掌心。
舒妃見狀,神色有些難堪,她用手絹掩了掩眉目,清了清喉嚨,聲音中略帶了一絲哽咽,“皇上,那……臣妾告退了…”
玄燁斂回了目光,并沒有去看舒妃,只是我在他的目光中同樣看到了一絲不忍。
“純貴妃娘娘,嬪妾有幾句話想和您說,不知能否借此契機,向您傾訴?”舒妃正要踏出大殿,忽然背對于我開口問道。
我低頭思慮了片刻,隨后爽朗道,“好,妹妹洗耳恭聽。”
我跟隨舒妃走出暖閣,我們二人停在乾清宮高臺下石欄拐角處,她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努力擠出一抹微笑,向我道,“娘娘,嬪妾佩服娘娘的手腕,娘娘扳倒溫僖貴妃那日,留在惠嬪宮中的,并不是蘇恒,而是另有他人吧?”
我心中同樣佩服舒妃的聰慧,她能看穿我與常安一起上演的戲碼,但我只是輕聲一笑,不作任何回答,只言其他,“姐姐應該懂得,在宮中如何明哲保身。事不關己,莫要過問。”
舒妃深深吸氣,她仰起頭來,目光俯視于我,“惠嬪的事自然與嬪妾無關,只是娘娘的事,就與嬪妾有關。”
舒妃溫潤地一笑,向我走近一步,她壓低了聲音,用手背輕掩自己的口鼻,“那天夜里皇上被人用箭射傷…后來嬪妾陪皇上回到乾清宮,皇上昏迷之中一直在問一個人,為什么要這樣做…那個人,就是娘娘您。”
我努力表現出波瀾不驚的模樣,淡笑道,“姐姐相信么?”
舒妃已含有淚意的眼睛忽然掃過我的面頰,她大喊一聲,“當然相信!因為我知道,只有關于你的事情,才會讓他那么傷心!”
舒妃冷笑一聲,“純貴妃,你有別人羨慕不來的福氣,我只求你…能不能好好待他…?!不要再傷害他!”
我的心狠狠一痛,玄燁與我更早相識,我們二人從最初時,他對我隱瞞了身份與姓名,到如今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波與磨難。
我自知我對他那份純粹得毫無雜質的心,早在刀光劍影的后宮中變得斑駁不堪,只是我對他的情感,從未變過,也絕不會變。
若我對他沒有真心,我不可能支撐著走到今日。我對他若無執著,當日溫僖貴妃陷害我時,我就早已一蹶不振了吧?
舒妃只看到我傷他的表面,卻沒有看到我的無可奈何,那天夜里,我不傷他,苦難將波及更多人。
“嬪妾不想再看著他傷心難過…就在方才,娘娘對著他笑,嬪妾能看得出,他是發自內心高興的…”舒妃眼中的淚止不住地落,她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請娘娘好好待他… 不要再辜負他。”
我含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我所做的一切她又如何能懂,她以為只有她才是對玄燁最為深情的人,“姐姐此話差矣,世上何來兩全之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恐怕是難上加難矣。”
舒妃淺笑道,“若是嬪妾能得到他如此歡心,寧負所有,也不負他。”舒妃拂袖離去,不留只言片語,我一人微怔地站在原地,望著她遠去的方向。
若論宮中人心冷暖,唯獨舒妃能溫暖玄燁一二罷。若是捫心自問,我敢言“寧負所有,也不負他”這樣的話嗎?
“在想什么?”舒妃剛剛離去,玄燁便一人從乾清宮中走來,他立在我身后輕聲問道,我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意,轉頭對他微笑道,“沒什么,皇上不必擔心。”
玄燁將臂膀環上我的腰間,溫柔而笑道,“走,朕帶你去一個地方。”他牽起我的手就走,我跟在他身后不禁疑惑,“到底去哪啊?”
他低聲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玄燁帶我一直穿過東六宮后的北三所,一直走到御花園后的一處低矮的紅墻前,站在墻外,我隱隱聞到一陣藥香。從前在府上,這樣的味道我時常能在額娘房里聞到。
紅墻雖矮,其后的一片宮殿卻高聳林立,我隱約能聽到宮殿內傳來人們的交談聲。
眼前這座宮殿我雖不熟悉,卻也曾來過,在我還是女官時,我心內疑惑,玄燁在此時帶我來太醫院用意在何?
我心中已有了大概,卻還猜不透玄燁的用意,剛要開口,他便走去推開了紅墻中央的一扇大門。
門內的交談聲戛然而止,我走到他身側,向內望去,見院中眾人已跪了一地,眾人之中,我一眼便認出了常平。
“微臣參見皇上,參見純貴妃…”眾人皆有些不知所措,連我都不明白玄燁的用意在何。
玄燁闊步走進院中,親自扶起領頭的大臣,道,“諸位愛卿不必拘禮,近來時疫蔓延,各位愛卿都辛苦了,今日朕同貴妃來親自看望諸位愛卿。”
我去扶起其余幾位跪倒在地的太醫,“各位大人快快請起。”
太醫院首領的太醫陳云安陪同跟隨,常平也跟隨在側,玄燁回眸問陳云安道,“陳卿,太醫院新進的太醫在哪兒?”
陳云安頷首,揮手示意常平,“常平,你陪同皇上及娘娘過去吧。”
常平向我會意頗深地一笑,帶著我及玄燁走進太醫院側殿內的最大的藥房,藥房內一個婦人身穿樸素,背對于我們,右手執書,左手配藥稱量,專注到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三人的到來。
“額娘?!”我定了定目光,即刻認出了婦人的身份,我疾步走到額娘身邊,為她行禮道,“女兒見過額娘,給額娘請安。”
額娘此時才意識到我們的到來,她緩緩放下手中的藥籍,將我扶起后,向玄燁及我二人行禮,“老身給皇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玄燁俯身扶起額娘,我才驚喜道,“皇上!臣妾額娘是何時進宮的?臣妾為何從未聽說?”
“昨日朕就已吩咐李德全去接夫人入宮了,此次時疫來勢洶洶,多虧夫人相助。”玄燁向我解釋,隨后問額娘道,“夫人可有良方了?”
額娘坦然而笑道,“進宮前,老身已多處走訪被時疫感染者,發覺這次的時疫與一般的傷風感冒無太多不同,只需在一般的傷風感冒藥中再多加幾味藥材即可,皇上大可放心,藥方老身會悉心記好,留在太醫院中供各位大人參考。”
“好,”玄燁欣慰地點頭,對額娘笑道,“夫人年事已高,不必每日往返于太醫院及府中,明若卿舉薦完顏府上的印夕入宮,每日為夫人傳遞消息。”
我心頭一動,“印夕?從前未入宮時,常安最看不慣他,如今阿瑪為何會推薦他入宮?”
我正默默想著,玄燁忽然牽起我的手,對我溫柔聲說道,“霏兒,你也不必太辛苦,日后有印夕,他是完顏家送進宮來的,你也能多一個放心信任的人。”
我明白玄燁的心意,他希望我身邊能多一些我信得過的人。只是印夕,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他。
從前常安發現他與一些達官貴人私下有交,但那些達官貴人又從不肯在完顏府上的其他人面前露面。
我想起不久前與玄燁出宮時碰巧路過的一戶人家,那老婦人染了時疫,因她家的女兒名曰印云,我才意識到,那戶人家就是印夕的家。印夕的母親在與我們交談時,提及到了皇后的阿瑪,但又很快否認,她吞吞吐吐,左顧右盼的樣子似有難言之隱。
玄燁見我久久沉默,攬過我的肩頭,問道,“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我抬頭愣愣地看了玄燁一眼,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開口,畢竟我對印夕的疑慮只是自己的猜測,當著額娘和常平的面,我不能太過唐突的開口。
于是我只是淺笑道,“皇上考慮得是,臣妾額娘年事已高,不便每日往返于宮中,既然臣妾阿瑪選擇由印夕來傳遞消息,臣妾自然沒有異議。”
玄燁擔憂地望了望我,他想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欲言又止,最終他招手示意常平,“朕命你照顧好完顏夫人,晚間親自送夫人回府。”常平應下,玄燁復又緊緊握住我的手,攜我離開。
除夕將近,入宮向玄燁請安的大臣們愈發多了起來,那些平日里不受玄燁器重的臣子,更是不會放過此契機。
我本想邀玄燁到鐘粹宮用午膳,半路上卻聽李德全來回話,“皇上,索額圖大人來了,皇上可要見么?”
玄燁蹙了蹙眉,長出一口氣息,他停下腳下的步子,半晌沒有答話。
我跟在他身后,能夠了然他的為難,我只是淡淡一笑,替玄燁緊一緊斗篷,“皇上去見索額圖大人吧,晚上再來鐘粹宮也不遲,臣妾等皇上。”
玄燁在我額前輕輕落下一吻,“對不起,霏兒。”我搖了搖頭,我不會怨他,因為我早已深知,他從來不屬于我一人。只是玄燁啊,我多么希望你只是我一人的,多么的希望。
我輕嘆一口氣,中斷自己的幻想,不禁嘲笑自己,“完顏霏啊,你在想什么呢?”
送別玄燁,我一人走到儲秀宮,我想看看惠兒是否已經回宮,晌午向我回話的丫鬟還在院中,見我到了,向我行禮道,“奴婢參見純貴妃,惠嬪小主還沒有回來…”
我笑那丫鬟機靈,我還未開口,她就已知道我的來意,我開口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著惠嬪的?”
那個丫鬟見我問她的名字,欣然地一笑,福身道,“回娘娘,奴婢叫故笙,名字是惠嬪小主取的,奴婢是在惠嬪小主入宮后才來伺候小主的。”
我點點頭,輕聲道,“故笙訴離歌……漣笙是她的故人,卻也是離人…”我忍不住酸澀地低下頭,冬日里的冷風卷過我的耳畔,如針刺一般疼,我不知道惠兒此時親眼看著漣笙迎娶佳人會是什么感受,我只是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
“故笙,她很器重你吧?”我開口問道。
她點頭笑道,“回娘娘,惠嬪小主和熙雯姐姐對奴婢都很好,小阿哥在儲秀宮的日子,一直是奴婢照顧著。”
故笙話音未落,我忽聽見儲秀宮外一陣嘈雜,我仔細聽去,似乎是欣兒的聲音,想來是惠兒回來了,我忙走出去迎她,卻見惠兒昏在轎輦上,一動不動。
欣兒急得滿頭是汗,我心里一陣緊張,難道是惠兒想不開…?
欣兒見到是我,眼底的一片紅意瞬間化為眼淚,向我跑來,“妹妹!芷珠用膳時,忽然暈倒了,我怎么也叫不醒她…我怕她有事…便急忙送她回宮了…”
我心里清楚因為什么,我想欣兒心里也清楚,我望了望躺在轎輦上的惠兒,我不忍心叫醒她,如果現實太殘酷,為何不讓她暫時逃避呢?
我抿了抿嘴唇,輕輕揮手,示意故笙去扶她,“扶惠嬪小主回暖閣休息,不要叫醒她,讓她好好睡吧。”
熙雯從轎輦上下來,幫著故笙一起攙扶惠兒,我不忍看惠兒的樣子,便轉身欲要離開,臨走前我才對欣兒道,“姐姐回納蘭府吧,讓惠兒好好休息,我會照顧她的。”
欣兒默默答了,我看著她坐著轎輦一路遠了,才吩咐純風道,“純風,你去請常平過來,看看惠兒。”
純風走后,純一陪我四處走著,等待著常平和純風,漫步間我們二人忽然發現鐘粹宮方向升起一盞孔明燈,純一好奇地望著燈升起的方向,“娘娘你看,那邊不是鐘粹宮嗎?”
我心中疑惑,便回到鐘粹宮想看看究竟,還未回到鐘粹宮,純一便對我笑道,“奴婢覺得,一定是皇上在等娘娘呢!”
我心間一暖,我同樣以為會是玄燁,卻未想到那為我放燈的人竟是裕親王。
我見到是他不禁一怔,愣在原地良久我才問出一句,“王兄怎么在這里?”他同樣沒有想到我會忽然出現,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這副模樣我是第一次見到,往日里,他都是一副鐵馬將軍的形象,今日居然會不知所措地紅了臉頰。
“妹妹,你在宮中?”他低下頭笑了笑,“我以為妹妹也去納蘭府恭賀漣笙新婚了,所以才……”
我垂下眼眸,不知該說些什么。臨近除夕,他只是想為我放一只天燈祈福,因為等到除夕之夜時,他就再也不能只為我一人放天燈了。
只是他的心意我不能接受,我冷眼旁觀他的心意,仿佛事不關己,“王兄不該在宮里放天燈,合宮人都能看得到它。”
“本王為皇祖母祈福,旁人就算看到了,又有何妨。”他面不改色地說著,我淡然地微笑道,“但愿人人都能這樣想。”
我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霏兒!”我心間一震,這樣的稱呼,不該是他稱呼的,他上前一步追上我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幸福…再別無所求!我福全生來不知變通,自遇見你后,恐怕再難接受其他的女子。”
我含淚低下頭去,我又何嘗不知他的心意,只是他并非我心意所屬之人,我對他只有滿滿的虧欠。
在我落寞傷心時,是他在鐘粹宮外靜靜守護,在沙場上,我不知道他為了救出我的弟弟,曾做出了多大的犧牲……回宮后因我而被誣陷入獄,他卻一句怨言未發……
“我知道,我不該有這樣的感情!我會將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絕不吐露……我只要能看著你一切安好,便心滿意足。”
裕親王說出此話時,已漸漸走到我身后,他的氣息縈繞在耳邊,我慌忙轉身向后退了兩步,“王兄,本宮是皇上的后妃,不敢受王兄此情,還望王兄能早日清醒…”
“我不需任何人來告訴我,你是皇上的貴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身份……”裕親王還未說完,我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呼喚,“嫂嫂?!”
還不等我去反應,雪絨已帶著幾個隨行的侍女走到了我面前的長街上,她看到我站在鐘粹宮外,一路小跑向我跑來,“絨兒見過嫂嫂!”
我慌忙擦一擦臉上的淚痕,用手絹掩著眉目笑道,“是絨兒來了,快進來!”
雪絨走到我面前才發現裕親王,她側頭向裕親王笑道,“裕王兄也在此?可是找嫂嫂有事?”
裕親王含笑搖頭,“無事,我只是碰巧路過此處,便與純貴妃小敘幾句而已。”
雪絨點一點頭,裕親王才拱手對我道,“純貴妃,今日多有叨擾,既然絨兒找貴妃有事,本王便先走一步。”我并未看他,只是淡淡點頭,“王兄慢走。”
我心中感激雪絨來得及時,卻又不能明面感謝她,因為我不能讓她知道方才裕親王的來意。
雪絨攙我走進暖閣,未用純一幫忙,親自為我脫下保暖的斗篷,對我道,“嫂嫂,今日我來,是來為皇帝哥哥傳話的!”
我心頭一驚,因為方才與裕親王的對話還令我心中不安,我忙問道,“怎么了?!”
雪絨掩嘴一笑,“嫂嫂緊張什么?皇帝哥哥說,今日是除夕前夜了,他必須去陪陪皇后,他怕你一個人孤單,就叫我來陪陪嫂嫂!”
“嗯…”我應道,想必方才索額圖去見玄燁,又說了不少關于皇后的事情,才叫玄燁忽然變了主意,改去皇后宮里。
近一個月中,玄燁愈發頻繁地去到皇后的坤寧宮,一來因為除夕將近,二來因為索額圖在京城資助了不少得了時疫的病人,玄燁去看望皇后,也是對索額圖的肯定罷。
我望了望眼前的雪絨,忽然想起玄燁說起的賽馬,太皇太后想要看雪絨與常安賽馬,為除夕之夜錦上添花。
我攜雪絨坐下,問她道,“明日賽馬之事,你準備得如何了?”雪絨嘟了嘟嘴,斂回目光,低聲道,“我本不想和常安賽馬的,因為我還沒有原諒他!不過嫂嫂說,誰輸誰就去道歉!我就想,我一定要贏他!”
我微微一笑,望了望她天真的模樣,絨兒果真還沒有原諒常安,不過我的方法倒是奏效了,讓她決定參加賽馬。
夜間,雪絨陪我休息在鐘粹宮,次日天明時,合宮將移駕北苑草場,觀摩雪絨和常安的賽馬比賽,雪絨為了養精蓄銳,早早就睡下了,我則一個人坐在院中欣賞景色。
純風已回到了鐘粹宮,她伴我左右,對我道,“娘娘放心吧,常平大人已去看過惠嬪小主了,說惠嬪只是醉了酒,他為小主送去了醒酒湯,明日就會好了。”
“好,辛苦你和常平了。”我望著天上的月色道,純風低聲笑了笑,回話道,“為娘娘效勞,是奴婢應該的。”
我正遙望著遠處金頂之上一輪明月,散著凄凄的光輝,身上一陣寒意,遠望間,卻忽然發現一盞孔明燈在夜空中升起。
“純風,”我忙問她道,“你看那邊是哪?”我指著天空中越升越高的孔明燈,純風定睛望了望,“娘娘,奴婢看,大概是皇后娘娘的坤寧宮吧?怎么了?”
我心頭一涼,“她畢竟是玄燁的嫡妻啊,玄燁對她終究是情深意重的,才會為她放孔明燈祈福。”
我努力望著那盞燈,其上并無裝飾,也沒有字跡,只是那是玄燁親手為她放的,就算再樸實無華,也是宮中每個女子的夢啊。
我淡笑自己,竟也變得如此功利了,我起身緊了緊斗篷,對純風道,“服侍本宮休息吧,本宮累了。”我背對那盞孔明燈,再不去遙望。
世間諸事弄人,裕親王并非我心意所屬之人,卻肯為我放燈祈福,我渴望得到玄燁的心意,卻只能看著他為別人祈福。
“罷了罷了,不想了。”我輕聲道,摘下耳后的珠翠,褪下指甲上帶著的護甲,草草睡去。
次日天明時雪絨已不見了蹤影,純風為我梳妝時才告訴我,“公主早早地就去北苑草場準備了。”我點點頭,問她道,“那常安呢?”
純風為我戴好頭頂上的紅色瑪瑙步搖,望著銅鏡中的我一笑,“安少守在皇上身邊,怕是脫不開身吧?!”
“誰在說朕呢?”純風話音剛落,我忽然聽到玄燁的聲音傳進暖閣,不禁一喜,不自覺地笑起來,望向窗外,見他走到了暖閣外的廊上。
“臣妾參見皇上。”我起身后福身行禮,玄燁忙扶起我道,“只你我二人,不必拘禮。”
玄燁屏退了純風,他接過純風手里的步搖,站在我身后親自為我戴上,望著鏡中的我,低聲道,“朕的完顏卿,容貌無人可比擬。”
我垂著眼眸,小聲問他道,“皇上只在乎臣妾的容貌么?”他撫了撫我的面頰,“朕更在乎的,是你的人。”
我轉身緊緊抱住身后的他,忽然感到些委屈,“皇上為皇后娘娘放的孔明燈,臣妾都看到了……”我說完,將頭埋在他的腰間,他用手撫著我的發髻,輕笑道,“那是皇后為朕放的,并非朕為她所放。”
“真的嗎?”我抬頭望著他,他點點頭,“真的。”我未發言語,只是淡淡一笑,更用力地擁住他,他卻將我一把抱起,走向床邊,我慌忙推開他道,“你做什么,一會兒就要去北苑了。”
他濃濃笑著,將我放下,寵溺著道,“朕昨夜沒來,今日來補償你的。”我瞬時感覺臉頰一熱,推遠他,轉頭道,“不理你了。”
他從我身后抱緊我,低聲道,“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朕只是…很抱歉,也很無奈,昨天沒能來陪你。”
我輕輕嘆氣,撫上他的手掌,我轉頭望入他認真的眼眸,“我都知道,你不必自責。我們都困于此境,又有什么辦法呢?”
用過早膳,合宮上至玄燁、老祖宗,下至常在、答應都前往北苑欣賞雪絨同常安的賽馬。
雖已是初冬,北苑的草場比夏季凋黃了些許,卻仍舊不妨礙人們對賽馬的熱情。
到北苑時,我遠遠地望見雪絨在馬背上準備,她今日一身蒙古族傳統的服侍,身姿靈巧動人,雪絨身后烏黑如一襲絲綢的長發上點綴著雪白的絨花,襯托得她更加美麗動人。
常安難得地得了閑,也在一旁準備,他今日仍舊是一身黑色的常服,幾個圍在我身后的宮女見了常安,忍不住竊竊私語道,“安少真是一表人才啊!誰若是有福氣嫁給他……”
純風聽見她們的議論,回頭呵斥道,“在娘娘身邊也不知收斂?私下里議論什么呢?!”
太皇太后今日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雖然她年事已高,卻還是選了一身紅色的朝服穿著在身,她叫來雪絨及常安,又喚來玄燁,“玄燁啊,絨兒現在是科爾沁騎馬騎得最棒的丫頭!今日就讓她和常安比試比試!誰贏了,哀家有獎!”
玄燁點頭向老祖宗笑道,“孫兒等就是為哄皇祖母開心,只要皇祖母愿意,孫兒定無異議。”
“好!那就讓他們上馬吧!哀家想看看,到底誰會贏!”太皇太后欣然地拍了拍手,雪絨和常安便轉身走至遠處,一步跨上駿馬,等待著開始。
惠兒此時走到我身邊,她面上仍有些倦意,我心疼地看了看她,“惠兒,今日你不該來,北苑風大,你該留在宮里好好休養。”
她淺笑道,“無妨,我也想看看公主和安少,究竟誰會贏。”
遠處玄燁一抬手,李德全便用力敲響了手里的銅鑼,一聲鑼響后,常安及雪絨駕的兩匹駿馬猶如脫弓之箭,飛速奔了出去,達達的馬蹄聲傳來,將每個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兩匹駿馬身上。
二人不分伯仲,只是雪絨稍稍領先,他們前方分別立著三個木桿,上面的圓環中掛著紅色的彩球,他們需要在駕馬的過程中,摘下彩球,若不能順利摘下彩球,就算順利達到終點,也不能算贏得比賽。
雪絨駕的馬率先到達第一個木桿,雪絨松開一只拉緊馬韁的手,她微微站起身,毫不費力地伸手摘下了彩球。駿馬在極速飛奔著,雪絨身后的黑發猶如一塊迎風起舞的絲綢,美景與美人,著實美不勝收。
常安很快追趕了上來,他同樣毫不費力地摘下彩球,雪絨見常安追趕了上來,急忙加緊了打馬的速度,常安見狀靈機一動,飛身一躍,順勢摘下遠處的另外兩個彩球,成功摘下三個彩球的常安已比雪絨領先一步。
雪絨的輕功自然比不過常安,她只能加快了速度,在通過另外兩個木桿時,摘下彩球,此時常安已從高處一躍而下,穩穩騎在了飛奔而來的駿馬背上。
兩人都成功地摘下了三個彩球,都在做著最后的沖刺,常安本來落后雪絨一點,經過他的一躍,此時已與雪絨齊頭并進,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望著二人,想看清到底是誰率先沖過遠處的終點。
終點處掛著一只大鐘,誰先沖過終點,誰就可以敲響。
終于,雪絨和常安一同握住了大鐘的鐘錘,一聲震耳欲聾的鐘聲傳來,結束了二人的比拼。兩人最終竟然不差毫厘地一同沖過了終點。
我本來說,他們二人誰贏了比賽,誰就去主動道歉,這樣又該怎么辦呢?我不禁輕笑,他們二人還真是有緣,連賽馬都能一同沖過終點。
太皇太后大喊一聲,“好!”玄燁也為他們二人鼓起掌,其余人也都跟著玄燁及太皇太后為他們二人喝彩。
我看得出太皇太后是真心高興的,她年輕時來自草原,面對此情此景,能想起許多年輕時的往事吧?
雪絨及常安一同下馬,走向太皇太后及玄燁,我也緩緩走到玄燁身邊,玄燁挽住我的手,笑道,“常安果真好身手,不愧為你的弟弟。”我欣然一笑,握緊了玄燁的手,道,“是常安自己刻苦練功,臣妾怎敢居功。”
太皇太后見到他們二人,欣慰地走上前去,一同抓起他們二人的手,疊在一起,彎腰對他們二人笑道,“好好好!絨兒和常安都是好樣的!哀家都有獎勵!”
“謝太皇太后恩典!”雪絨和常安又異口同聲地道謝,他們二人也不禁對視一眼,難以相信對方與自己的同步。
我掩嘴一笑,倚在玄燁肩上,欣慰地望著他們二人,太皇太后又高聲笑起來,愛撫著他們二人的手,笑道,“你們二人啊!還真是有緣分!依哀家看,倒是珠聯璧合的天生一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