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我猛地擡起頭來,跪著向前挪了兩步,跪倒在太皇太后的身前,我擡頭望向她道,“老祖宗還請三思啊,賜婚並非兒戲,常安與公主的情意老祖宗也是心知肚明的,嬪妾想老祖宗也一定希望絨兒可以幸福吧!”
“霏兒,”太皇太后緩緩伸出一隻手來,伸到我的面前,我微微一怔,良久後才猶豫地抓住她的手緩緩站起,她牽起我的手問道,“哀家只問你一句話。”
“你爲常安和求情,究竟是爲他們二人的幸福,還是爲你完顏氏的權力?”
我深知太皇太后至今仍手握大權,就算是玄燁也要敬她三分。她同樣是當今最忌憚權臣會功高蓋主、篡權謀逆的人,她絕非是平常的女流之輩。
“皇祖母,容孫兒說一句話。”
正值沉默之中,站在人後的裕親王緩緩走出,拂袖跪倒,向太皇太后回話道,“皇祖母,完顏大人爲官二十餘載,兢兢業業,忠心爲朝廷與皇上效勞,完顏常安更是敢爲皇上以命相搏的人,老祖宗的擔心,未免…”
“未免多餘了?福全,你是這個意思麼?”太皇太后卻忽然露出一絲笑意,裕親王擡頭望了望太皇太后,復又低下頭來,道,“孫兒不敢。”
“行了行了!你們都起來吧,大喜的日子都跪著做什麼?”太皇太后不知爲何,在聽過裕親王的話後忽然笑了起來,她親自扶起了玄燁與常安。
而後又對常安笑道,“哀家方纔是因人犯被殺的事情而氣憤,常安,裕親王說得沒錯,你一直都對皇帝十分忠心,更何況…誰又能十全十美,沒有失誤的時候呢?”
常安一聽此話,忽悠些錯愕,卻還是很快謝恩道,“微臣謝太皇太后理解。”
“不過,你作爲御林軍統帥,皇帝的御前侍衛,這件事你必須要調查清楚,究竟是什麼人殺了人犯!你要讓哀家看到你的能力,才能放心將絨兒託付於你啊。”太皇太后繼續道。
常安聽後欣喜道,“老祖宗請放心,微臣定當竭盡全力查清此案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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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嫺公主因得皇帝及太皇太后寵愛,出生後未滿月就已被冊封爲和碩毓嫺公主,她是當今皇帝目前唯一的親生女兒,自然被皇帝捧爲掌心珍寶。
她滿月這日,因與宮中團圓節臨近,於是太皇太后邀請後宮諸妃家眷一同入宮慶賀。
晌午時,宮中諸人聚於慈寧花園中,與太皇太后及太后一同欣賞院內景色,忽聽宮外通傳諸位客人已到,聞訊後各宮侍女紛紛去迎自己宮裡的客人。
純一去迎了阿瑪額娘進園,常平與純風跟在阿瑪身後翩然走來。今日是純風成親後我第一次再見她,她卻早已不像從前,她出落得更加大方得體,美麗動人。
各宮后妃忙著相迎自己的家人,一時間內園內不亦樂乎。純風見到我後十分激動,忙著向我福身行禮道,“奴婢參見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我不禁失笑,忙著扶她起來,道,“該喚長姐了,怎麼還叫娘娘?”她站起身來,也不禁笑道,“是!是妾身疏忽了,總想著還是從前的日子。”
我垂眸淡淡搖一搖頭,道,“不是從前了,再不是從前了。”
此時常安忽走到我身邊來,附在我耳邊道,“長姐,昨日臣弟得到消息後,今日就將陳情也接進宮來了。”
我聽後不動聲色一笑,望著慈寧花園內一片祥雲繚繞,宮檐之上一羣燕子成羣結隊飛舞,一層層霧氣籠罩在遠處的大殿攢尖頂之上,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心行事,她不同於別人。”
我與常平純風交談了幾句,便聽遠處的陳裕勤對玄燁,“皇上,這是臣妾的弟弟,陳裕茗,今年已有十六了。裕茗,快見過皇上。”
陳裕茗立時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向玄燁與太后及太皇太后請安,言行舉止絲毫不差,令人挑不出差池。如此看來,必是他早在府裡受過這樣的訓練了。
那個年輕人眉目之間與陳廣庭十分相似,同樣與陳情十分相似,他就像更年輕的陳情。
玄燁坐在御座之上,望向那叫陳裕茗的年輕人,揮手笑道,“不必拘禮,起來吧。”太皇太后見了這個相貌白淨的少年,也不禁喜歡,叫他過來,便問道,“你現在在讀什麼書呢?可考取了功名了?”
陳裕茗拱手答話道,“回太皇太后,裕茗正在讀有關兵法的書,裕茗隨父親習武已有六年,將來不願考取功名,只願能像父親一樣,掌管禁軍!”
“年紀輕輕,卻是很有想法,但是你可知道,要想做禁軍或御林軍的統帥,需要何等的武藝才能勝任麼?”玄燁低頭並不看他,淡淡問他道。
那陳裕茗卻很快答話道,“皇上!裕茗雖年紀輕,武藝卻不容小覷!”
在場的人都不禁掩嘴偷笑,笑這個年輕人在皇帝的面前口無遮攔,可見方纔的禮數必是練習過許久的,現在皇帝問了幾句話便現出了原形。
“哦?既然如此,你就和常安過幾招讓朕瞧瞧。”玄燁轉了轉指上的扳指,略一仰頭示意常安。
我知道常安幾日前在完顏府外幫助裕親王救下穆柯時,右手手腕受了重傷,不禁爲他隱隱擔憂,而他卻信誓旦旦地走出人羣,接過身後侍衛遞來的劍,對玄燁道,“皇上,微臣不欺負他!微臣與他過招,只以左手握劍即可。”
玄燁讚許地點一點頭,那個叫陳裕茗的少年卻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抽出劍來便向常安刺去,大吼道,“完顏常安!你別看不起人!”
常安及時反應過來,用劍一擋,陳裕茗手裡的劍便已一顫,險些掉落,連我這樣的行外之人都能看出,陳裕茗腳步劍法都極不紮實,看他微有些發胖的身材,便與常安健朗的體魄不同。
想來他在府中也是嬌生慣養,我一直聽聞陳裕勤的生母是個極霸道護子的女人,看來這個陳裕茗也是她一手“栽培”的成果。
陳情就因爲是陳廣庭的私生子,而非陳裕勤生母的孩子,就被趕出了家門。陳情的生母最終死於重病,而陳情就成了真正無家可歸之人。
我恍惚間回過神來,見常安已打得陳裕茗措手不及,他笨拙地用劍抵擋,卻架不住常安嫺熟的劍法。自始至終,常安只以左手用劍,右手一直握拳收於背後。
常安看來也沒了興趣,陪這個狂妄的年輕人繼續玩下去,他用力用劍一挑,便陳裕茗手裡的劍打落在地,陳裕茗嚇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常安瞬時以劍抵在他的頸上,冷冷教訓他道,“年輕人還是不要太浮躁的好!”
那陳裕茗惱羞成怒,自覺在皇帝與阿瑪姐姐面前丟了面子,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罵道,“完顏常安!你憑什麼教訓我?要不是你,我阿瑪早就接管御林軍了!還輪得到你今日作威作福?”
常安扔下手裡的劍,撣了撣手心的灰塵,轉身便要走,雲淡風輕對他道,“年輕人,朝中大事,也輪不到你指手劃腳。”
“完顏常安!”陳裕茗還不肯罷休,只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他追到常安的身後,繼續罵道,“你不過仗著你姐姐的恩寵還有你的容貌!你有什麼驕傲的?”
“放肆!”玄燁終於大吼一聲,狠狠拍響手下的茶案,驚得在場的人都不禁立時跪倒,玄燁大步走到陳裕茗面前,吼道,“完顏常安,助朕除鰲拜,平準葛爾,滅天地會,爲朝廷幾經出生入死,多年來護朕周全,也是你能點名道行指責的!”
我爲玄燁的話而感動,常安多年來的犧牲與努力,他雖從未對我說過,卻一直牢牢記在自己的心中,只是我也爲玄燁不平,堂堂一國之君,又豈值得和這樣一個黃毛小兒浪費口舌。
“朕想問陳卿,”玄燁猛然轉過頭去望向此時驚恐不已的陳廣庭,目光凜冽,“平日在府中,你作爲他的父親,就是這樣教他污衊朝中有功之臣的麼?!”
“老臣罪該萬死!老臣不敢!”陳廣庭嚇得連連叩頭,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陳廣庭額頭上留下兩行分明的汗意。
正值玄燁盛怒之時,陳廣庭驚恐萬分之際,毓嫺公主忽然劇烈地哭鬧起來,舒貴妃抱著毓嫺公主跪在地上,此時同樣十分窘迫,她哄著懷中的孩子,毓嫺公主卻還是不住地大哭大鬧。
太后此時忽然開口道,“好了皇帝,別生氣了,你看看,毓嫺都害怕了,豈有阿瑪在她滿月這天去責怪外祖父的呢?”
玄燁望了望舒貴妃與毓嫺,面上的表情才緩和了許多,他走過舒貴妃的身邊,接過她懷中的毓嫺公主,扶起了舒貴妃,便對舒貴妃道,“裕勤快快起來,委屈你了。”
舒貴妃委屈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珠,低頭諾諾道,“皇上是不是怪罪臣妾和臣妾父親了?”
陳裕勤那副模樣,在我一個女人看來都不禁生出了幾分想要保護的心,更不要說玄燁,玄燁伸手替陳裕勤擦去了她臉上的淚,道,“朕不會怪罪你的。”
我看到眼前這一幕,只覺心底裡一陣絞痛,我緩緩合起眼來,我深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二人比此情此景更要恩愛,可是我仍舊不願面對眼前的種種。
“不提了,大家移步乾清宮吧!今日可是毓嫺的滿月!”太皇太后首先對衆人笑道,打破了一片尷尬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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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衆人才坐齊於乾清宮大殿內,一片明黃色的燈光暈開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鼓樂笙簫之聲從院內傳來,似訴說一派天下太平的歌舞昇平。
我坐於玄燁的右側,卻與他隔著遙遠的距離,他的左下方坐著舒貴妃與佟貴妃,再至下方則是惠妃與德妃,僖嬪與良嬪坐在惠兒等左側,再至左側則是宜貴人與和常在。
常安早已告知我,陳情已等在殿外,時刻準備著入殿來面聖,而我卻在看到玄燁對舒貴妃種種關懷後顯得失魂落魄。
我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早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也早知道他與陳裕勤是什麼樣的關係,明明已答應他,會與她相敬如賓,卻還是做不到。
玄燁似乎注意到我的異樣,筵席開始前,他轉過頭來問我道,“霏兒,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我一時出神,想到這竟是晌午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禁冷笑道,“皇上,還注意得到臣妾…?”
他面色一窘,伸過手來,將我的手握緊,關懷道,“你不要怪朕,今日情況特殊…”
我甩開他的手,扭過頭去不再看他,極低聲道,“玄燁,我好累,真的…”他仍舊拉過我的手,在我耳後道,“若累了,就在朕肩上靠一會。”
我苦澀一笑,合起雙眼時看到的仍是晌午時他親手擦去陳裕勤眼底淚意的樣子,他那樣溫柔的模樣,從未展露給別人。
“是心累!你到底還是不懂我!”我猛地轉過頭去遇見他有些無辜的目光,心底的累意卻更濃烈起來,“玄燁,我想問你一句話。”
他點一點頭,“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懷念從前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光麼?”說完這句話,我眼底的淚已滾落而下,他伸手想要爲我擦去淚水,卻被我阻止,我只對他道,“你說!你會麼?”
他心疼地低下頭去,搖一搖頭,“霏兒,朕不管你信或不信,朕心裡只有你一人!至於旁人,她們是朕不能拋棄的人啊!”
我輕嘆了口氣,將他推遠,道,“你終究不肯回答我,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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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已過三巡,衆人交談正歡,來往間互相敬酒攀談,玄燁身邊一我尚不知名的臣子忽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對玄燁與舒貴妃道,
“奴才斗膽敬皇上與舒貴妃娘娘一杯!奴才深知舒貴妃娘娘最得皇上寵愛,生了公主,也是皇上的心頭摯愛,今日奴才在此恭祝吾皇與舒貴妃娘娘福壽安康,恭祝毓嫺公主殿下萬福安康!”
舒貴妃極爲欣喜,立時端起酒杯來望向那位大臣,玄燁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直到舒貴妃喚玄燁道,“皇上?皇上!”他才斂迴心神來,隨意端起酒杯來,一口氣飲完,將酒杯狠狠砸在御案之上,道,“謝謝卿的心意!”
舒貴妃不知玄燁悶悶不樂所爲何故,有些困惑,卻還是陪笑著飲下了杯中的酒。
此時陳裕勤宮中的侍女芙香抱著毓嫺公主緩緩走出,舒貴妃立時圍了上去,親自接過自己的女兒,玄燁點一點頭示意,內務府的人便捧著一隻匣子走上殿來。
匣子內放著脂、粉、寶、釵、兵、籍等一系列物件兒,供毓嫺公主摸取,陳裕勤笑意盈盈地抱著公主,引她摸取匣子裡的東西,毓嫺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從匣子裡抓出一把袖珍的紅纓寶劍來。
滿殿的人皆是錯愕,不知該要說些什麼,唯有玄燁並不驚訝,他朗聲笑道,“看來朕的嫺兒,將來要做另一個花木蘭了!”玄燁如此說來,殿內衆人自然附和賠笑。
我望向遠處的常安向我眼神示意,便知是時機已然成熟,便理了理心緒,端起自己的酒杯來,高高舉起望向玄燁與陳裕勤道,
“皇上,臣妾在此,敬皇上與姐姐一杯,望皇上與姐姐百年好合,永世恩愛!也祝公主,能夠健康成長…”
我已然有些醉意,難以控制自己的眼淚,邊說著邊笑著,卻也邊落著淚,玄燁緊緊一蹙眉心,瞬時轉頭望向我道,“今日你鬧什麼?!”
我不禁笑出聲來,道,“怎麼?皇上怪罪臣妾了?今日不該說這些吉利話的麼?皇上若是不飲,臣妾就先乾爲敬。”我說畢,高高舉起杯盞,仰頭飲下。
放下酒杯後,我才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緩緩笑道,“姐姐,今日裕茗惹姐姐心煩了,既然這位弟弟不爭氣,姐姐不如介紹別的弟弟來給皇上認識?”
陳裕勤一怔,全然不知我話中之意,她窘迫地笑出聲,問道,“娘娘恕嬪妾愚鈍,不知娘娘所指何人?”
我笑著拍一拍手,望著殿外漆黑一片的庭院內緩緩走來兩人,他們二人走過殿外遙遙丹陛,從光陰的背影處走進殿來,一個御林軍的侍衛護著陳情大步走來。
陳裕勤看清了陳情的面孔後,不禁大吃一驚,驚得猛然站起身來,問道,“怎麼是你!”
我含笑道,“姐姐別慌,他究竟是誰,還是由姐姐親自告訴皇上吧,這樣豈不更好?”
玄燁不禁將眉頭蹙得更緊,他望一望站在殿內的陳情,忽然驚問道,“朕在宮外時,是不是曾見過你?”
玄燁的確在裕親王府時見過陳情的面,只是那時玄燁根本不知陳情的真實身份,就是事到如今,他也仍舊不知。
“裕勤,他究竟是誰?”玄燁轉頭問道,陳裕勤卻已經完全慌了神,她結結巴巴道,“他他他…他是…是…”
“他到底是誰?!”玄燁更加焦急,想要知道真相,陳裕勤卻急得沒了辦法,最後只能諾諾答道,“他是…他是臣妾的弟弟。”
“弟弟?”玄燁也不禁大吃一驚,他竟沒想到曾經在裕親王府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人就是舒貴妃的弟弟,他轉頭望向坐在席間,此時卻已慌亂萬分的陳廣庭,問道,“陳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朕怎麼從未聽說你還有一個兒子?”
陳廣庭緩緩站起身來回話,腳下卻已有些不穩,看來自知自己做的傷天害理之事終究要難保,他也大概沒有想到,陳情會有一日與我走到了一起。
陳廣庭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大殿之中道,“回皇上,他…他是…老臣的私生子,所以…才…”
玄燁厭惡地看了陳廣庭一眼,又望了望跪在他身邊的陳情,才緩緩對陳情道,“你今日進宮所爲何事?難道也是爲了給毓嫺公主慶賀滿月?”
陳情目不斜視,不卑不亢,爲玄燁重重叩了一頭後,一字一句清晰道,“草民身負天大的冤情,望皇上爲草民伸冤!”
玄燁極力忍住即將爆發的憤怒,轉頭望向我,質問道,“霏兒,你爲什麼要讓他在今天入宮?你對朕有不滿,可以向朕發泄!爲什麼要毀了毓嫺的滿月宴!”
“因爲臣妾要讓所有人都看著,皇上纔不會再包庇他們!”我同樣憤怒地大吼,玄燁已無路可退,將怒目從我身上移開,對陳情道,“你有什麼冤情,你說!”
陳情再次叩首,道,“草民陳情,是當今禁軍統領陳廣庭長子,卻因草民生母並非陳廣庭嫡妻,即陳裕勤與陳裕茗的生母,便被陳廣庭與陳氏夫人狠心趕出陳府,草民生母被逐出府後,便鬱鬱寡歡,最終身染重病,完顏夫人曾爲母親看病,但最終…母親還是不治身亡!草民也至此無家可歸。”
我留意到太皇太后微微紅了眼眶,她以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高聲對陳情道,“陳情,你起來說話!陳廣庭,他說的,可是真的?!”
陳廣庭跪在原地,周身顫抖,聲音也已經完全變了聲色,他顫抖道,“太皇太后…這都是老臣內人做出的事啊…老臣毫不知情啊…!”
陳情輕蔑地輕哼一聲,仍舊不卑不亢,他拱手對玄燁與太皇太后朗聲回話,
“皇上!太皇太后!趕我與母親出府,的確是陳氏夫人所爲,但是我與母親出府後,陳廣庭卻一直派禁軍侍衛追殺我們二人,企圖殺人滅口,要此事永遠不被世人提起!當後來陳廣庭知道草民沒死的時候,草民已經長大,他想要再殺人滅口也並非易事。”
我亦不禁一驚,我與陳情相識以來,他只說他的母親因病而亡,卻從未說過陳廣庭曾派禁軍將他們二人追殺。
陳廣庭聽至此處忽然周身一軟,頹然地癱倒在殿內,他身上的顫抖愈發明顯,我坐在大殿最遠處,仍舊清晰可見。
“你說,陳廣庭派禁軍侍衛追殺你與母親,你有什麼證據?”玄燁驀地擡起頭來,凝視著跪在殿內的陳情,冷冷問道。
若陳情所述冤情只是家庭瑣事,玄燁自然倦怠過問,只是陳廣庭若真的曾動用兵權,暗中派禁軍追殺他們二人,此事便不只是家庭瑣事而已了。
“回皇上!”陳情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他轉頭望了望坐在殿後的常平與站在殿前的常安,忽然淌下兩行淚來,連我都不知他究竟要說些什麼。
陳情忍住了想要痛哭的情緒,終於道,“我與母親被逐出府後,幸得一位單身母親的收留,得以寄居在京城城北一處簡陋的院內,那個時候,那個母親的兩個兒子剛剛出生……”
陳情擦了擦臉上的淚意,振作了些許後繼續道,
“直到後來,有人接走了她的兩個兒子,她說…她沒什麼可留戀的了。當那天夜裡,禁軍侍衛們知道了我們在哪兒,快趕到我們的院子時,她趁亂送走了我和我母親,她自己則留在了院子裡,頂替了我母親…”
“禁軍侍衛們哪裡認得我母親的樣子,自然以爲她就是我母親,我坐在馬車上走的時候,親眼看著那些強盜用刀劍殺了她!禁軍們沒有找到孩子在哪兒,就以爲她把我藏了起來,於是一把大火燒了整個院子!”
此時陳廣庭已幾近昏厥,玄燁拾起桌上一隻杯子狠狠砸向陳廣庭,怒斥道,“陳廣庭!你告訴朕!這些是你做的麼!他敢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這些,你敢不敢告訴朕,這些是不是你做的!”
陳裕勤已啜泣起來,她用巾絹擦著眼淚,不知是發自內心還是在表演,她低聲道,“陳情,我不知道你曾經歷過這些啊…”
陳廣庭只是擡眼看了玄燁一眼,雖已極爲恐懼,卻仍舊不肯承認,“皇上,他…他一面之詞…皇上怎能…”
“可是朕記得京城城北的那場大火!當年朕欽點你去救災,誰知…!”玄燁說至一半,已氣得再說不出話來,他猛地一滯,額頭上的青筋直跳。
“陳情,你說的這些事,可有證人?”太皇太后關懷問道。
陳情落寞地搖頭,道,“時隔久遠,能爲我作證的人全都死了…唯一剩下的,只有當年那兩個小孩,只是他們大概已不記得了吧。”
“那你還能不能找得到那兩個孩子?哀家想要親自補償他們,還有你!”
陳情淒涼地笑著,兩行淚潸然落下,他道,“草民能找得到他們啊!因爲他們就在這兒…”殿內衆人皆是萬般驚異,陳情卻自顧自說著,“因爲那兩個孩子,就是完顏常平和完顏常安!”
“什麼?!!”我只覺晴天霹靂一般,頓時五雷轟頂,阿瑪從未提起過常平常安的生母,誰知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認識她。
一時間我只覺五味雜陳,驚恐、震驚感襲上我的心頭,我只覺我的一切感知都已不再清晰。
陳情此時卻又繼續道,“我之所以親近報答完顏府,不僅因爲完顏夫人曾無償爲我母親治病,更因爲…常平常安的生母,爲了救我們,死在了禁軍侍衛的刀下!”
“原來…”常安忽然難以自控地走向了殿中,我擔憂地望著他,立時站起身來,只怕他會做糊塗事,
“你和我們親近,處處幫著我們,不是因爲你覺得你的身世和我們相像,而是因爲你早知道我的生母是爲救你而死!你!你爲什麼不肯早點告訴我!你爲什麼啊!”常安的情緒已幾近崩潰,他手中握著一把劍,幾近哭喊。
我知道常安雖從未說過,但他一直渴望知道自己生母的身份。可是阿瑪卻從未提過,我更不知今日陳情所說,阿瑪是否知情。
玄燁低頭蹙著眉,揮手示意了裕親王,因當今朝上也唯剩下裕親王可以制服常安。
裕親王便得了命便上前去牢牢束縛住了常安,將他抱起束縛在殿旁,常安卻已經崩潰地哭喊,“陳情!你爲什麼不肯早點告訴我!你爲什麼……!!”
這樣的冤債,何時才能還清,才能解開呢?如果當初阿瑪與額娘沒有誤會,便不會有那個可憐的單身母親,更不會有後來的一切,不會有今日的痛苦。
只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常平常安!你們別怪我!”陳情仍舊跪在大殿正中,朝向遠處被裕親王束縛的常安大喊,“我不想害你!所以將仇恨都自己一個人憋著!我不願看你們兄弟變成我這樣!一輩子只知復仇!如果我早告訴了你,你還怎麼可能擁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與成就!”
我此時才留意到,阿瑪已老淚縱橫,他緩緩站起來道,
“回皇上,老臣之妾常氏,的確死於那場大火,老臣當年去見她時,才發覺她的院落已被燒得精光,她也早已不在人世了…這件事,如果不是陳情說起,老臣至今不知道她爲何會喪命於火海!”
常平木然地站在遠處人中,在周遭皆靜坐的人羣中顯得十分突兀,他木然著一動不動,純風在一旁擔憂地喊他,他卻已毫無反應。
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我難以自控地痛哭起來,我衝下御案,衝到了常平身前,將他擁住,以手輕拍著他的臉頰,難以抑制心中的悲慟,“平弟,你怎麼了?你說話啊,你別這樣…你別嚇我…”
只是我手上一鬆,他卻已毫無知覺,直直地躺了下去,純風也立時瘋了般跪在了常平身邊,額娘也衝了過來,按住了常平的人中。
玄燁走下殿來,站在陳廣庭面前,問他道,“朕問你,你還想抵賴麼?”
陳廣庭急紅了眼睛,他擡頭望向玄燁道,“我不抵賴…也賴不掉!陳情還活著,這就是天意…我該還的,必須要還!”
玄燁極厭惡地轉身就走,痛恨地下令道,“來人!除去陳廣庭頂戴花翎,革去一切官職,押入刑部大牢交由刑部查辦!自今日起,由完顏常安…”
玄燁望了望站在遠處的常安,見他今日這般模樣,卻又收回了自己的話,道,“自今日起,由裕親王福全接管宮中禁軍。”
幾名侍衛衝入殿內正欲拖走陳廣庭,誰知陳廣庭卻忽然站起身來抽出了侍衛腰間的寶劍,一劍砍傷了那兩名侍衛,兩名侍衛傾時間痛苦地倒在地上。
乾清宮外把守的御林軍聞聲立時衝了進來,陳廣庭大吼道,“完顏霏!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活!”陳廣庭已殺紅了眼,他數十年都曾是宮內禁軍統領,武功自然在那些侍衛之上。
他殺開一片血路,直到他直直向我衝來時,裕親王才鬆開懷中的常安,他們二人一同阻止陳廣庭,竟不料常安或許是悲傷過度加之手腕上的傷,他很快便敗下陣來。
只剩下裕親王一人苦苦支撐,裕親王爲救穆柯所受的傷勢更重,很快他身上的傷口便殷出一片血跡,我望著眼前的裕親王以身體爲我抵擋,瞬時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福全!”我聲嘶力竭地吼著,踉蹌著上前兩步從身後將裕親王狠狠推遠,裕親王頓時摔倒在了大殿之中。
此時大殿內一片混亂,一隊御林軍侍衛護著太皇太后與太后躲至了後殿,另一隊御林軍卻還沒有趕來。
殿內坐著的所有後妃皆已起身躲閃,只剩下純風和額娘守著昏厥過去的常平。
“完顏霏!只要你死了!我死也無憾!至少我女兒就可以成爲後宮之中最尊貴的女人!”陳廣庭以劍鋒直直對準於我,我已懼怕得沒了逃走的力氣,我只怔然癱坐在常平的身邊,望著他手裡的劍向我越逼越近。
我終於緊緊閉起了眼睛,扭頭不敢再看眼前的一切,當我以爲一切就要這麼結束了的時候,忽覺身前撲來一人,死死將我護在了身後,那人被一股力量推動著,死死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敢睜眼,卻聽見殿內忽然傳來一片驚恐的驚叫聲,腳步聲也雜亂了起來,似乎有許許多多的人向我的方向衝了過來。我顫顫巍巍地睜開眼來,卻見身前的那人,竟是玄燁。
他左肩之上插著一把劍,鮮血順著劍柄汩汩流下,我已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顫抖著將他扶住,任由眼淚不受控地落下,“玄…玄燁…你……”
陳廣庭見自己最終竟傷了皇帝,也已經萬念俱灰地癱倒在地上,最終被御林軍衆將士制服。
玄燁緩緩倒在了我的懷中,他的雙眼合而又啓,於模糊中對我道,“朕的心唯有鮮血才能表白……”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心疼常平常安寶寶...【哭泣.jpg】
我真不是常平常安的親媽...也不是親姐...【捂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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