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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難之極風(fēng)云變(二)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李德全捧著那只木匣,望著他轉(zhuǎn)身向玄燁走去,玄燁目光凜冽地掃視過跪在一起的索額圖及阿瑪,李德全打開木匣的蓋子,玄燁便攬手從中取出一沓信件。

我的心隨著他們二人的每一個動作而越揪越緊,我不知道索額圖會拿出什么樣的證據(jù),他已讓我在一夜之間淪為北三所的女官,我不再希望看到我的家人受到任何傷害。

玄燁拆開木匣中的信件,目光一行行掃過信箋,他的眉亦愈蹙愈緊,我不自覺間已將雙拳緊握,指尖深深嵌在皮膚上,卻察覺不到疼痛。

玄燁忽然用力將那封信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惡狠狠地面前御案上的奏折一把揮下,對阿瑪吼道,“完顏明若!你可能為朕解釋解釋這其中關(guān)系么?!”

阿瑪驚恐地抬起頭來,我站在遠處,能夠看到他蒼老的面孔上盡是汗珠,我心痛地扭過頭去,不敢再看阿瑪?shù)哪樱慌伦约涸僖惨种撇蛔⌒闹械谋瘧崱?

“李德全,完顏明若既然不肯自己看,你就去念給他聽!”玄燁怒喝道,李德全躬身去拾起了御案上的信箋,高聲念道:

“致吾同窗舊友

完顏明若兄敬啟,

多年未見,不知吾兄向來可好?遙想當(dāng)年,你我同窗苦讀十年寒書,有幸互結(jié)為知己,實屬吾之幸矣。

近來聽聞兄臺加官進爵,官運昌盛,吾未向兄臺懇求何事,今日所求,望兄務(wù)必幫忙,救弟于危急之中。

吾今求一府邸于京城,作為棲身之所,吾天地會中同行至京城者共四十有三人,望王兄擇一寬敞府邸為吾與弟兄作棲身之所。

另,望兄與兄家中二少爺完顏常安為吾在京城中掩護,吾必當(dāng)感激不盡!

吾等所謀大事事關(guān)祖宗基業(yè),光復(fù)大明舊業(yè),傾覆當(dāng)今昏君兒皇帝,事成之后,弟必定不會忘記兄今日相助之恩!

弟穆蕭峰敬書。”

李德全念完,我已怔忡在原地,不敢相信他所說的絲毫,而阿瑪竟絲毫沒有反駁,難道他們所說竟是真的…?

“還有這封!”玄燁又扔下一封信件來,李德全撿起地上的信箋,繼續(xù)念道,

“致吾弟穆蕭峰

賢弟親啟,

遵弟所托,京城中的府邸已為弟尋好。

府邸位于京城南城,府邸前后共三進院落,府邸前身乃是官宦人家的舊宅,吾買下為弟做棲身之所。

吾心中深知弟所謀,實為大事,當(dāng)今朝廷權(quán)臣之間明爭暗斗,而皇帝歷練不足,實為一兒皇帝,令人不齒矣。

弟所說光復(fù)大明之基業(yè)實為明智之選,為兄必當(dāng)盡全力為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弟不必?fù)?dān)心,如今吾長女為當(dāng)朝貴妃,幼子為兒皇帝身邊御林軍統(tǒng)帥,吾為當(dāng)朝一品,皆可為弟所用,著實不必言謝。

吾等時刻待動,將兒皇帝置于死地,取而代之矣。

完顏明若敬書。”

玄燁聽過心中內(nèi)容,憤怒得已有些微顫,皇后急忙為他撫背,安撫他道,“皇上可還好?”玄燁擋開皇后的手,站起身來,忽然如瘋狂一般,尋找到桌上一本奏折,狠狠扔到阿瑪面前。

那本奏折在空中展開,雪白的宣紙瞬間被撕裂,細(xì)碎的紙沫飄飄揚揚,最終落在了地上,玄燁沖至阿瑪面前,質(zhì)問道,“完顏明若,朕問你,這本奏折是你親手敬上!此乃事實吧?你一字一句對朕擔(dān)保,說天地會目前在京城中尚無異動!可是你究竟背著朕做了什么?!”

阿瑪此時終于抬頭為自己解釋道,“皇上!老臣年輕時的確與天地會頭目穆蕭峰為同窗,只是老臣與他毫無瓜葛啊!他的確給老臣寫過書信,希望老臣及臣幼子常安能在京城中保護他,只是老臣怎么可能應(yīng)允?!”

“好,你未曾應(yīng)允,那這封回信又該如何解釋!朕最認(rèn)得你的字,你自己過目,看看這封信是不是出自你之手!”玄燁絲毫不聽阿瑪?shù)慕忉專D(zhuǎn)身走回到御案之后。

索額圖此時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不必完顏明若辨別真?zhèn)危派纤w大印,實為完顏府中寶印,完顏明若身份之象征,此信若不是出自完顏府,必不會有此印章。”

聽至此處,我終于按捺不住,沖上前奪過李德全手中的信,握著那封“阿瑪?shù)幕匦拧保业碾p手竟控制不住地顫抖,我不敢相信其上字跡竟真乃阿瑪親筆,而且完顏府大印赫然加蓋在信箋正下方。

我手上的力氣一松,信箋瞬時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上,我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索額圖今日拿出的證據(jù),竟叫人找不出任何破綻。

“如何?時到今日,完顏明若,常安,你們還不肯認(rèn)罪么?!”索額圖站起身來,俯視于阿瑪與常安,常安怒目盯著索額圖,怒吼道,“不認(rèn)!這全部是你一手陷害!我從未做過背信棄義,出賣朝廷之事!為何要認(rèn)罪!”

阿瑪雖仍舊跪在地上,卻忽然不卑不亢地對索額圖道,“索額圖大人,你既然說這些往來信件是出自完顏府,那敢問大人,大人又是得到這些信件的呢?!”

索額圖冷冷一笑,拱手對玄燁道,“啟奏皇上,完顏府尚有良心未泯之人,完顏府上的印夕在為完顏明若整理書房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些往來信件,他內(nèi)心不安,便私自留下了這些信。奴才不才,一直致力于幫忙皇上醫(yī)治被時疫感染的老百姓,其中也包括印夕的家人,印夕信得過奴才,便將這些信件送達奴才附上,望奴才能申明正義。”

我傾時間跪在阿瑪面前,問道,“阿瑪,這些究竟是不是您…”

阿瑪早已憔悴不已,他搖搖頭,道,“霏兒,不是阿瑪做的!至于是何人模仿我的筆跡!又是何人偷用府中寶印,我實在不知!可悲我一生為朝廷效力,臨老卻被這卑鄙之人陷害!竟毫無翻身之力!”

索額圖根本不理會阿瑪?shù)脑挘麖?fù)又啟奏道,“皇上,奴才還知一事!關(guān)于完顏明若長女完顏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玄燁忽然抬眸,怒目注視了索額圖良久,終于下定決心般,道,“講。”

索額圖道,“納蘭漣笙嫡妻佟佳冬蕊曾寫信給皇后娘娘,揭發(fā)完顏霏與納蘭漣笙舊情,她在信中寫明,完顏霏早在入宮之前就已非處子之身,其早已與納蘭漣笙有過肌膚之親。”

玄燁手里的茶盅忽然狠狠摔碎在了地上,我的心也隨著那只茶盅猛然碎裂,我再也難以控制,朝向索額圖怒吼,“血口噴人!你…”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隨時傳佟佳冬蕊入宮問話,奴才若有半句虛言,當(dāng)以死謝罪!”索額圖繼續(xù)道,我胸中一陣壓抑許久的憤怒終于再也難以控制,原來讓冬蕊嫁入納蘭府是錯的…

從那時起,我就害了她,讓她成了皇后手中的棋子…

我身上一軟,摔倒在殿中,嘴角淌出一抹溫?zé)岬孽r血,常安驚慌失措地想來扶我,卻被侍衛(wèi)攔開,常安已紅了眼,一肘頂在身后的侍衛(wèi)身上,那侍衛(wèi)就痛苦不堪地躺倒在了地上。

我最清楚常安的武功,若他動了怒,殿內(nèi)任何人的性命都將會有危險。

常安掙脫開了那侍衛(wèi)的束縛,竟一掌準(zhǔn)備打向索額圖,我怕他真的釀成大禍,在他身后拼了命地想要叫住他,他卻充耳不聞。

“常安!你住手!”殿外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雪絨顧不得殿內(nèi)發(fā)生何事,疾步?jīng)_了進來。

我叫了良久常安,他都不肯聽我一句,雪絨只是聲音剛到,就已讓他冷靜了下來,常安在打在索額圖身上的最后一刻收住了手,他回頭望向雪絨。

雪絨眼底已噙滿了淚,她沖向常安,從身后緊緊將常安抱住,哽咽道,“常安我求你了,相信我,所有的冤屈都會有云清月明的一天,你千萬不要做錯事…”

常安本已被憤怒沖昏了理智,此時被雪絨緊緊摟在懷中,眼角忽然落下兩滴晶瑩的淚來,我見他將雙拳攥緊,為了雪絨極力抑制自己的憤怒,他同樣哽咽著,拔開雪絨的手,對她吼道,“你走啊!誰讓你來了!你走!”

雪絨不知所措地看著憤怒的常安,卻不肯離開,她一掌狠狠打在常安身上,想讓他清醒過來,“你胡說什么啊!就算是苦難,我也要和你共同面對!為什么要趕我走!”

常安側(cè)頭已忍不住哭泣,他將雪絨狠心地推遠,大吼道,“我不想連累你!”

太皇太后已看不下去,她吩咐人道,“送公主回雨花閣!別叫她再過來!”

雪絨卻如何也不肯離開,她復(fù)又沖進殿中,直指玄燁,“皇兄,我博爾濟吉特雪絨向來尊敬你是個好兄長,好皇帝!誰知你竟是這等不分是非之人!如今看來,你當(dāng)真不如裕王兄!你更不配擁有嫂嫂的一片真心!”

雪絨一番話后,我胸口的壓迫感卻更加強烈。

如今看來,玄燁之前雖想保護于我,只是如今索額圖拿出如此逼真的證據(jù)來,而且阿瑪所謀之事已嚴(yán)重威脅到他的皇位,他或許已全然相信了索額圖的話。

“這樣不知廉恥的水性楊花的女人,要她的真心又有何用?!”太后惡狠狠地罵道,玄燁聽過雪絨的話后,忽然癱坐在御座之上,他幾番緩緩合眼,幾乎已在爆發(fā)的邊緣。

終于他只是平靜如常地問道,“完顏明若,常安,你們可認(rèn)罪?”

常安仍倔強地道,“我從未做過之事,我絕不會認(rèn)罪!”

“好,”玄燁仍舊淡淡道,“公主目無尊上,出言不遜,遣至宗人府受二十大棍…”

玄燁的話仍未說完,常安已按捺不住,他緊緊護雪絨在身后,“皇上!公主嬌弱之軀怎能…!皇上要打要罰,沖微臣來,不要責(zé)罰公主!”

太皇太后亦打斷道,“皇帝,公主是你的妹妹,你怎能!”

玄燁仍舊面不改色,他低吼著再一次問常安道,“若不想公主受苦,朕問你最后一次,完顏常安,你可認(rèn)罪?”

常安望了望身后的雪絨,又望了望眼前的皇帝,我此時已心如刀割,讓他做出這樣的選擇于他而言,是何等殘酷之事,他一直氣盛,怎會認(rèn)下無中生有的罪名?只是,要以他心愛的女子作為交換…

“微臣,認(rèn)罪…但憑吾皇懲處。”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拂袖已跪倒皇帝的御案前,心已碎成無數(shù)的碎片,常安啊…是我連累了你,才讓你遭受這樣的劫難。

“送公主回雨花閣去!”皇帝高聲一喝,手下的侍衛(wèi)已將她推遠,他復(fù)又高聲道,“將完顏明若及常安削去官職,責(zé)打五十大棍后押入刑部大牢,完顏霏…”

他略頓了一頓,最后道,“先送她回北三所,明日遣其出宮,送往裕親王府邸,朕倒要看看他們二人情深似海至何等地步,她是被朕摒棄之人,朕看裕親王還如何接受她!”

“皇上!”我努力站起身來高喊一聲,對她定然道,“奴婢不是皇上的附屬品,何去何從不需皇上費心!奴婢誓死也不會去裕親王府!奴婢請皇上賜奴婢一死!望皇上成全!”

至此地步,我分辨不清玄燁的用心究竟在何處,他究竟是相信了索額圖的誣陷,還是在作戲給旁人看,為了保護我而送我出宮?

如果是為了護我出宮,我誓死也不會去到裕親王府,如果他要那樣保護我,我寧可不要這樣的委曲求全。

玄燁緩緩從御座上走下,揮一揮手道,“拖完顏明若下去,直接打入刑部大牢,完顏常安替其受五十大棍。”

幾個侍衛(wèi)拖走了阿瑪及常安,我極為心痛地望著眼前的他,低聲道,“你知不知道,這些苦難與罪名…本不該是我們承受的?”

他的目光中似乎閃爍起一種疼惜,只是很快被他很快熄滅,他扼住我的手腕,道,“李德全,送她回北三所,派人看守她,不得有誤。”

玄燁轉(zhuǎn)身離去,挽起皇后的手,溫柔道,“芳儀,你身子要緊,快回宮去休息吧,朕晚上再去陪你。”

我冷笑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亦不知是何人將我拖起,遣回了北三所。

只記得李德全在北三所外留下了六名身材魁梧的侍衛(wèi)看守于我,嚇得北三所所有的女官都不敢隨意出入。

我擔(dān)心阿瑪與常安,晚間一口飯也吃不下去。

偶爾聽見外間議論常安,無非是為他唏噓而已,宮中有多少女官為常安心醉,今日怕也都要心碎了吧。

夜間,月?lián)P進來為我回話道,“姐姐,我聽說皇后把她身邊的佩月罰至慎刑司了。”

佩月因為感念我當(dāng)年對她的搭救之恩,將皇后的所作所為悉數(shù)告知于我,想來她已被印夕告發(fā)。

佩月是我洗清冤屈,揭露皇后種種惡行的唯一證人,我必須保下她。

我慌忙壓低了聲音,對月?lián)P道,“你即刻去儲秀宮請惠嬪過來,現(xiàn)在外面有人看守于我,我根本無法四處走動,全靠你了月?lián)P!”

月?lián)P決絕地點了點頭道,“姐姐放心吧!”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惠兒匆匆趕到,她只說是來北三所尋人,那些看守于我的侍衛(wèi)便不好再攔她。

惠兒一個人前來,極不易惹人注目,我見了她只覺親切,搭了她的手道,“惠兒,有個叫佩月的宮女在慎刑司受罰,她是我唯一的證人了,你快些去慎刑司救她出來,就說你要留著那個宮女...”

“姐姐,救她出來容易,可是留她在我身邊也不是長久之計,宮中皆是皇后耳目......”

既然要保下她,就務(wù)必要保她徹底安全,我思慮了片刻,道,“平親王夫婦今日留在宮中為太皇太后請安,過會兒要回府去了,我寫一封手書給你,你去交給欣兒姐姐看!叫他們領(lǐng)這個宮女出宮!要快!”

我急匆匆地寫下對欣兒的囑托,交給惠兒叫她拿著,急忙去慎刑司去救佩月,只怕晚一步佩月就會丟了性命。

惠兒走后,窗外飛起一片白茫茫的飛雪,我輕笑上天亦深知我家族的冤屈,唯有玄燁不明白而已。

啟青撐著一把傘進來,臉上盡是慌張的神色,她猶豫了良久,才對我開口道,“安少怕是不好了,他受了五十大棍,在牢中失血過多...又沒有太醫(yī)診治...公主私下去見了安少一面,怕他性命不保,現(xiàn)在正跪在乾清宮外,求皇上開恩,派太醫(yī)去救救安少呢!......”

“啪嚓……”一聲,我手上一軟,手中的茶盅摔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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