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使佩月平靜下來,輕輕“噓”了一聲,隨后扶她站起,小聲道,“印夕是本宮娘家的傭人,他雖不是親信,至少還算是自己人,你不要怕。
佩月漸漸壓低了聲音,我對純風點一點頭,她才領印夕進來。我與印夕已是許久未見,猶記離家時,他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如今已是堂堂男兒。
印夕緩緩從屏風后走出,見到我后撲通一聲跪倒,聲淚俱下地道,“奴才參見格格!嗯…不,純貴妃娘娘!”
他一聲“格格”叫得我瞬間心軟,心思全部被抽離,“是啊,印夕,他是從小長在完顏府的傭人,是阿瑪親自帶回府里□□的孩子,他剛到府上時也只有五歲,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
我見到他,不禁眼眶一熱,那感覺到底是親切的,我彎下腰扶起他,“印夕,快起來吧,你來找本宮有何事?”
奇怪的是,他起身時并不看我,而是一直盯著躲在一旁的佩月,純一察覺到一絲不對,連忙擋在佩月面前,攔住了印夕的視線。
印夕此時才回過神來,對我恭敬笑道,“回娘娘,奴才來只是為了給您請安。因為夫人說,奴才進宮后,第一件事就要來參見娘娘。”
我含笑點了點頭,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意。”
印夕只是點了點頭,轉而純風開口問道,“印夕啊,我看你一直盯著人家佩月姑娘看,怎么?你們認識么?”
印夕被純風這樣一問,卻忽然慌了神,他驚得連忙搖頭,“不不…不認識!”
“那你盯著佩月看是做什么?!印夕,我告訴你,這是在宮里,不比府中,你若是聽到什么不該聽的話,最好爛在肚子里,你明白嗎?!”純風的語氣嚴肅了起來,印夕連連退步,低頭道,“純風姐姐,你我是舊識,更都是完顏府的老人,難道姐姐還不信任我么?”
純風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印夕這樣一句話頂得沒再開口,我送佩月出了帳子,才對印夕道,“你實話告訴本宮,究竟認不認識佩月?”
印夕額上蒙上一層汗珠,他吞了吞口水,跪下對我道,“回娘娘的話…奴才只是在皇后娘娘宮里見過她一面而已,不知道她為什么跑到娘娘這邊來了?”
我冷冷地一笑,不自覺地捻了捻左手指尖上的護甲,我緩緩走到印夕面前,俯視于跪倒在地的他,用被我捻過的護甲挑起他的下顎,冷笑著道,“印夕,純風方才說的話,看來你是當耳旁風了。”
從前常安不喜印夕,也最不信任印夕,但我對印夕想來寬容,他家人染病時,也是我為他向阿瑪告了假,并給了他銀兩,為他家人治病。
我不求他感恩于我,我只求他本分做事、做人,不要做出背叛完顏府的事就好。
印夕連連叩頭,應著,“是是…娘娘說的是…奴才日后一定謹記純風姐姐說的…絕不過問不該知道的事。”
我收回了手來,轉身走遠,純一攙扶我走進內間,我轉身坐在臥榻之上,隔著一層隱隱透光的金絲紗幃,對仍舊跪在外間的印夕道,
“你是完顏府舊人,本宮感念你多年來照顧阿瑪額娘的恩情,不苛求于你,本宮只望你日后在宮中謹慎做人,莫要誤入歧途,莫要枉費本宮阿瑪領你入府的恩情。”
印夕連連叩了三頭,我才對純風點點頭,命她送印夕出去,純一見純風已送走了印夕,便轉身為我掛起起一層厚實的遮光床幃來,她便站在床幃外伺候。
我剛剛合起眼睛休息,卻還是放心不下,想到佩月說的,皇后要借時疫與天地會之事逐我出宮,并且會牽連到我的家人,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陣不安。
我忽然想起來,有一日我與玄燁出宮,遇見印夕的家人,他們不知道我的身份,曾說過,“多謝索額圖大人和皇后娘娘的救濟啊…”這樣的話來。
這次印夕又恰巧入宮,更讓我不得不相信佩月所說的話。而且方才印夕看向佩月的眼神,明明帶有幾分仇視,他卻說他并不認識佩月,只是在皇后宮中見過一面而已。
我猛的坐起身來,長吸一口氣,卻仍舊難以平復自己緊張地心緒,純一隔著簾子問我道,“娘娘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我擦了擦自己額前的一絲寒意,努力平靜下來道,“純風回來沒有?讓她來見本宮!”
“娘娘!怎么了?奴婢在呢!”純風微微掀開簾子來,問道。
我扶她坐在我的榻邊,用手掩住口鼻,低聲道,“純風,我覺得,這個印夕不對勁。”
“是啊娘娘!”純風也同意道,她蹙了蹙眉,似乎在回憶剛才的情景。
“娘娘,”純風開口分析道,“印夕一進門就叫您格格,裝出一副好像不經意間喊出的樣子,目的就是為了降低您的戒備心,之后又說我與他都是完顏府的舊人,讓我無力反駁,而且…他說他最先來給娘娘請安,又怎么會在皇后宮里見過佩月呢?!”
我嘴角微微一揚,“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與皇后,很早就見過,只是佩月不記得了而已。”
我心頭一涼,看來常安看得沒錯,這個印夕的確不是什么老實本分之人。
之前我與常安撞見他在私下里接觸一些達官貴人,現在想想,那些人很可能就是赫舍里府上的人。
“純風,你去找一趟常安,告訴他,印夕在宮里這段時間,讓他多盯著些。”我說完,純風便點頭去了,純一復為我放下簾子來,她擔憂地問道,“娘娘,您還好吧?”
我暖意盈盈地對純一一笑,“不礙事,不要擔心我,你也去休息吧。”我轉頭躺下,漸漸有了睡意。
當我再次醒來時,發現身邊沒有純風,也沒有純一。
我望了望簾外的日光,太陽正當頭,想來已是午時,心中不禁疑惑,為何沒有來叫醒我啟程回宮?
我掀開簾子來,卻不禁大吃一驚,我撥開簾子的手一顫,望著眼前的人諾諾道,“皇上…?你怎么來了?”
他將手中的碗放到一旁的桌上,笑盈盈地看著眼前的我,“終于醒了?”他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為我披上一件絨襯的披風來,我含笑著握緊了他的手,低頭問道,“你來了多久了?”
他坐到我身側,雙手將我環在臂彎中,他輕聲在我耳邊道,“朕來的時候,你剛剛睡下,朕不想打擾你,就這么陪著你也很好。”
我貼在他胸前,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想到佩月說的,皇后要借玄燁之手將我逐出宮去,我竟愈發不敢相信,我不相信此時我眼前之人,會狠心至那般境地。
“該回宮了吧?”我合起眼來,貼在他的胸口前,他點點頭道,“是,合宮都在等著了。”
我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他的面孔,驚問道,“合宮…?都在等我么?!”
玄燁笑道,“是啊,都在等你,誰叫你睡不醒呢?”
我臉上一熱,慌忙起身來穿衣梳妝,慌亂間不禁埋怨玄燁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玄燁端起方才他放到桌上的那只碗緩緩走過來,一把拉住我,“不急,朕要她們等著,她們能說什么?”
我掙脫他的束縛,繼續穿上一件外罩的蘇繡織紗旗裝,“還有老祖宗呢!怎么能讓老祖宗等臣妾?”
玄燁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更加用力地拉過我,舀起碗里的湯來,放在嘴邊吹了吹,“你嘗嘗,涼了就不好喝了!”
我推開他,并不去嘗他手里的湯,而是自顧自地繼續穿衣,他有些氣憤地扔下手里的碗,大步走出帳子,“好了!朕已經送老祖宗回宮了!你不用那么急!”
玄燁走后,純風和純一、純雨才從帳外跑進來,她們為我穿衣梳妝,很快便收拾一新,走出帳去,準備啟程回宮。
帳外的草場上已列好了一列車馬,紅爍爍的大燈籠掛在車頭,連馬兒脖上也換了紅色的鈴鐺,今日是除夕,到處都似有訴說不盡的喜慶。
后宮中人已站在馬車下等候,我走出來后她們才紛紛登上馬車,準備返程。
我掀開馬車的簾子,險些摔倒,因玄燁正坐在我的馬車中,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眼神中還有幾分不約,或許是方才被我敷衍而生的怒氣。
車夫已駕起了馬,我才搖搖晃晃地在車中坐好,我側頭望了望堵著氣不肯說話的玄燁,不禁心一軟,湊近前去哄他道,“皇上怎么了,一言不發的?”
他轉眸看了看我,又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遠處依稀可見,街面上的百姓在裝點著自己家的房屋,四處皆懸掛朱紅色的彩綢,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景象。
“你為什么不喝那碗湯?”他認真的模樣讓我心慌,這一次他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他直直地注視著我,仿佛將我看到徹底。
“皇上…是臣妾的不是。”我恭恭敬敬地對他說道,他有一絲失望地低下頭去,只是輕聲說道,“霏兒,現在只有你我兩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愧疚地挽起他的手來,悄聲道,“玄燁,對不起,我剛才不該拒絕你。”
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自己的手,我才發覺他左手的食指上有一處傷口,潦草包扎著傷口的紗布上還留著血跡。
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抬頭望著他問道,“怎么弄的?傳沒傳太醫?!”
玄燁收回自己的右手,假裝無意地望向窗外,“你不用擔心,只是不小心劃破的,傳了太醫又是麻煩,若是讓太后和老祖宗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頓追究。”
我一言未發,只是靜靜地牽起他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心疼地將他的手捧在手心里。
他轉眸望了望我,低聲問道,“你是不是很怨朕?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可以與心愛之人攜手白頭?”
他苦澀地笑了笑,再次轉頭望向窗外,“世間難得十全十美,朕又何嘗不想和你…”
我聽到此處連忙捂住了他的嘴,靠在他的背上,雙手將他擁住,“別說了…既然我已認定,此生唯有你才是我心意所屬之人,那我就會接受你的一切…無論要犧牲什么。”
車馬回到紫禁城時已是下午,下攆后,各宮人拜別了玄燁及皇后,紛紛回宮歇息,等著晚間的合宮宴飲,想必合宮對飲,共賞煙花,那景象好不熱鬧。
玄燁略揉了揉眉心,忽想起來除夕前那些大臣們的請安折子還沒有批完,直皺了皺眉,對我道,“霏兒你先回去,朕看完那些折子,就去看你。”
我點一點頭,淡然道,“皇上也不要太累了,若是倦了,就歇息會兒。”
我話音未落,忽然見遠處跑來一個小丫鬟,李德全攔著她不讓靠近,她卻猛地跪倒,叩頭哭喊道,“皇上您可算回來了!舒妃娘娘那邊…娘娘不好了,您快過去看看吧!”
我一聽到舒妃的名字,立時轉頭去看,見那跪倒的宮女正是舒妃宮里的芙香,我忽然想起來,今日在北苑的確沒有見到舒妃,誰知她竟是病了。
玄燁瞬間沖到芙香面前,焦急地大吼,“她怎么樣?!她身子不舒服為什么不派人到北苑傳話!請沒請太醫?!”
芙香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她面上滿是淚痕,“奴婢也不知娘娘是怎么了,只是用過早膳后就一直腹痛頭暈,現在太醫正在延禧宮…”
玄燁憤怒地推開李德全,大步離開,芙香連忙跟在了他身后,我只聽越走越遠的玄燁大喊,“裕勤若是有什么閃失,朕饒不了你們!”
我只是望著玄燁急急走遠的背影,愣在原地一動不動,“晚些時候再來看我…怕是沒有希望了吧?”李德全向我躬了躬身,道,“純貴妃娘娘,您先請回鐘粹宮吧。”
我苦澀地笑了笑,“好,公公也快去吧。”我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李德全叫住,“娘娘!您等等!”
我并未回眸,垂首問道,“何事?”
李德全大抵是無奈地笑了笑,他的聲音有一絲沙啞,“娘娘,皇上手上的傷…是為您煲湯時被刀割傷的。”
我傾時回過頭去,“你說什么?那碗湯是皇上親自煲的?!”李德全苦澀地點一點頭,“是啊,皇上見您早早回去休息了,怕您受了涼,見帳中有爐灶,就親自為您煲的湯。”
我一蹙眉,眼中的淚水卻立時不受控制的往下落,想到他期待滿滿地坐在床邊等我醒來的模樣,再想到他端著那碗湯如同一個孩子般期待的模樣。
而我卻只是自顧自地換衣梳妝,完全沒有理會他的用心。他手上的傷口還淌著鮮血,當時我卻絲毫沒有發現。
我知道對于煲湯這樣的事,本該是他一生都不會沾手的。
李德全說完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正午已過,太陽落入一片灰沉沉的印云背后,本就寒冷的冬日變得更加涼意襲人,我緊了緊自己的衣裳,匆匆走遠。
午間我只簡單地休息了片刻,便趕忙起身更衣。
除夕之夜我特意選了一件朱紅色的絨襯鎏金紋飾的旗裝,袖口點綴的一團亮黑色絨邊更襯得這一身貴妃吉福雍容華貴,旗裝前綴著的幾縷朱紅色流蘇又讓這一身旗服不失靈氣。
我又選了一支朱紅色的瑪瑙珠翠步搖戴在耳邊,與身上的旗裝渾然一體。
今夜,所有妃位之上的后妃的家眷都會受邀入宮,與皇帝、太后、太皇太后一同共度良宵。
此次除夕夜的宴飲,將于欽安殿舉辦,欽安殿位于御花園內,夏日有泉水繞廊,冬日有地暖蔓延,是合宮宴飲的絕佳選擇。
我正欲起身前往欽安殿,忽聽路海從殿外跑進來急匆匆地回話,“娘娘,太醫院的太醫都去了坤寧宮,不知道皇后那邊出了什么事…”
一般路海和杜一不會貿然闖入我的暖閣來回話,他今日這樣急促,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我聽到是皇后的事,不禁神經一緊,“沒有太醫留在舒妃的延禧宮么?怎么都去皇后那兒了?”
“妹妹!”我正問著路海話,忽然聽見佟妃的聲音,我抬頭望向院中,見佟妃和惠兒一起施然走進我的暖閣,“妹妹,皇后那邊大概是有什么謀劃。”
我蹙一蹙眉,轉眸望向佟妃,“姐姐何出此言?可有證據?”
佟妃淡淡一笑,揮揮手,便屏退了身后的怡香、熙雯、故笙和純風,我心中疑惑,開口問道,“姐姐,她們都是咱們的心腹,為何屏退她們?”
佟妃關上了暖閣的門,才對我與惠兒道,“此事絕不能讓旁人聽去,無論她是不是你我心腹。”
佟妃從衣袖總取出一封信來,放在掌心上展平,道,“我的妹妹冬蕊已嫁入了納蘭府,現在是納蘭漣笙的嫡妻。”
她說到此處時,我不禁看了看惠兒,她一直低垂著眸子,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佟妃繼續說道,“幾日前,冬蕊寫信給我,言辭混亂,字跡潦草,似乎是在很急迫的情況下寫的,她只說,她不想這么做,但是她為了保護漣笙,只有這么做…信中還提到皇后,她只說皇后有所謀劃,但是她具體要做什么,并沒有寫明,只是囑咐我,要讓純貴妃你小心,不要逆皇后行事。”
“這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皇后有所謀劃,為何不說明?若是她們早已謀劃周密,該讓我姐姐如何小心?!還有,她只說不想這么做,她到底要做什么?!”我第一次見惠兒頂撞佟妃,大概是因為佟妃所說與冬蕊有關,自從冬蕊嫁給漣笙后,惠兒一直很針對冬蕊。
我想,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惠兒吧,她也會嫉妒,也會自私,她會為了漣笙而如此,卻不會因玄燁如此。
佟妃有一絲愧意,“對不起妹妹,冬蕊沒有寫明,我再回信給她,便沒了音信,我又派人出宮去見她,納蘭府也閉門謝客了。”
我轉頭看向惠兒,問她道,“惠兒,你可知道納蘭府是怎么了?”惠兒點點頭,低聲道,“我聽聞,叔父這幾日抱病,未能上朝,所以一概閉門謝客了。”
我們方談至此處,門外候著的純風便敲門道,“娘娘,時辰到了,該去欽安殿了。”
我從暖閣中的鄰水美人靠上站起,撫了撫額前的發,道,“走吧,本宮倒要看看她赫舍里芳儀有多大的能耐,可以無中生有,顛倒黑白?”
到欽安殿時,禮樂聲已起,我遠遠地望見阿瑪額娘已坐在了席中,幾日前才解了禁足的遏必隆也坐在席間,舒妃的父親陳廣庭今日也換下了一身戎裝,穿上一身墨藍色的蟒袍坐在后排。
皇家親眷這側,平親王已攜著欣兒坐在了席間,雪絨身著一身精美的旗裝坐在欣兒身邊,二人談笑正歡。
我掃過席間,卻沒有見到裕親王的身影。
后宮中人,只有德妃良妃二人入席,僖嬪和宜貴人二人則圍在遏必隆身邊敘話,曾經與我不共戴天的溫僖貴妃,如今的僖嬪,見到我走入欽安殿來,竟轉頭對我微笑示意。
我心里清楚,她是感恩于我,我為她解了禁足,才得來今日與阿瑪和姐姐團圓的機會,我想,她從未想到過吧,我竟會原諒她。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我才緩緩落了座,我的席位位于正中央玄燁之席的左側,惠兒則坐在我的左邊。
半柱□□夫后,榮妃攜和常在走入了欽安殿,我不禁驚訝,今日榮妃在北苑出口污蔑完顏氏,惹怒了玄燁,玄燁下旨不準她參加宴飲,她為何還會出現在這里?
榮妃懷中還抱著小阿哥,她徑直向我走來,并不行禮,只是微微一福身,道,“純貴妃,您很驚訝吧?不過,是皇上的口諭,準許嬪妾來欽安殿的,娘娘若是還在為今早之事煩惱,只好找皇上理論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來,微微抿了一口,抬眼向她笑道,“本宮怎會為那等小事而煩惱?天下人皆知完顏氏一族是忠心耿耿的良臣,也只有不明是非的小人才會分不清忠良善惡而已。”
我暗中諷刺榮妃為部分忠良善惡的小人,她幾乎就要爆發,但是在合宮面前,卻又不敢說些什么,只能狠狠地望了我幾眼,抱著小阿哥急急走遠了。
半個時辰后,玄燁才同太后、老祖宗一同步入欽安殿,所有人皆起身行禮,我坐下后以為玄燁會坐在我身邊對我說些什么,誰知當我轉頭去看時,竟看到他擁著舒妃一同坐在他的御案后。
我望向玄燁的目光無人發覺,我很快斂回自己的目光,只覺一陣委屈,我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下。
舒妃借著病意,歪歪斜斜地靠在玄燁懷中,玄燁怕她難受,一直用手攙扶于她,我狠狠放下酒杯,發出一聲悶響,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皇后為何還不到?索額圖也未到!”老祖宗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怒意,皇后雖為后宮之主,但是皇帝與太皇太后都已入席,她卻還遲遲不來,實屬不敬。
“皇祖母,臣妾來了!”皇后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門口的通傳太監一聲高唱,“皇后娘娘駕到——索額圖大人到——赫舍里夫人到——”
赫舍里芳儀挽著旗裝的裙擺緩緩走進殿來,見到玄燁與太后、太皇太后,竟未曾下跪,只是直直站在原地,索額圖和他的夫人則傾時跪倒,拜道,“奴才索額圖給皇上請安!給太后、太皇太后請安!皇后娘娘因已有身孕,不能行跪拜大禮,由奴才代為行禮!”
索額圖的一番話引得所有人都將目光鎖在了皇后的身上,我心頭如山石崩塌,“她有身孕了?!這樣一來,無論她做什么,都多一面盾牌保護……”
惠兒也一驚,連手中的杯子都沒能拿穩,茶水全部灑在了桌上。
皇后低頭嬌柔一笑,對玄燁道,“皇上,臣妾已有一月的身孕,方才太醫們剛剛診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皇上……”
我側頭望向懷抱著舒妃的玄燁,他面上很明顯有著欣喜的笑意,他起身走下御案,扶起了遏必隆,又牽起皇后的手,道,“芳儀,朕…朕心甚慰!快快入座吧!你一定要保護好腹中的孩子!”
皇后紅著臉頰,跟在玄燁身后,緩緩步入皇后的席位,我望著牽著皇后指尖的玄燁,冷冷一笑,心痛到無法呼吸,“玄燁啊…是我糊涂,怎能聽信你的真心話?是我忘了,你是何等穎悟絕倫之人,運籌帷幄,城府之深…你怎會只愛護我一人呢?”
此時皇后入了座,子靜便領著一班女官去御膳房傳膳,玄燁吩咐子靜道,“通知御膳房,為皇后換一席菜肴,不可太過油膩,也不能過于清淡,湯要換皇后最可口的。”
子靜應著,忙領著女官匆匆去了,太皇太后才溫藹地笑道,“芳儀啊,是哀家錯怪你了,哀家不知道你有了身孕,錯怪你來的晚了,是哀家不好。”
皇后含笑點頭,“多謝皇祖母的理解,不然臣妾都不敢落座了呢!”玄燁欣然一笑,牽起皇后的手來,笑道,“芳儀,今日你早些回去休息,若是一人害怕,便叫你額娘留下陪你吧!”
皇后握緊了玄燁的手,嬌聲道,“不,臣妾想讓皇上陪!”話畢,她抬頭用一雙明媚的眸子望向了玄燁,玄燁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今日是除夕!朕就算再忙,也一定去陪你!”
我感覺心口狠狠一痛,病根似有出來作亂一般,我舉起酒杯又飲下一杯,已覺眼前有些重影。
索額圖坐在我阿瑪的身側,他忽然高聲一笑,對我阿瑪道,“完顏大人!不知近來可好?爾等與天地會勾結,竟還有顏面入宮與皇上共度除夕!”
宮中無人不知,最近玄燁的心頭之恨就是天地會之事,索額圖忽然冒失地提起天地會之事,不禁令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一言不敢發地望著索額圖和我的阿瑪。
玄燁更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氣得面上一片鐵青,一言不發的他,只是直直注視著遠處的二人,他的神情仿佛已在爆發的邊緣。
我聽到此話,更是一驚,連忙望向阿瑪。
我完顏氏世代效忠于皇帝,怎會與天地會勾結?!那是死罪一條,阿瑪不會不清楚,而且,我更相信,阿瑪更不會那樣做!
阿瑪更是毫無防備,被索額圖這樣指責,他竟不知如何開口,半晌后他才開口回應道,“索額圖大人何出此言?!這樣的罪名,大人若是沒有證據,怎可信口胡說!”
“證據?”索額圖冷冷地一笑,他冷冷開口問道,“完顏大人是讓本官現在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出證據嗎?”
我聽索額圖的語氣,竟是那樣信誓旦旦,我顧不得那么多,已沖出自己的席位,跪在玄燁面前,望向他道,“皇上!臣妾阿瑪絕不會與天地會有任何牽連!望皇上明察!不要聽信一面之詞!”
索額圖輕哼一聲,開口對我說道,“純貴妃,您為貴妃之尊,又是后宮中人,前朝之事,本不該插手吧?!您如此急于辯解,只讓人更加懷疑!”
“皇上明察!”說出此話的竟是姍姍來遲的裕親王,他大步跨入欽安殿,拱手對玄燁說道,走到我身側后,他拂袖跪倒在我身側。
我在余光之下,看到他的側顏,在大殿中重重的燈火下,顯得竟是那么憔悴。
“請皇上明察,純貴妃的真心皇上不會不清楚,完顏明若大人的忠心,亦是天地可鑒!皇上萬勿聽信一面之詞!”
玄燁長吸一口氣,他眼神流轉地望了望我,又瞇起雙眼望了望跪在我身邊的裕親王,他攥緊了手里的酒杯,低頭沉聲道,“索額圖,你起來吧,今日不是朝堂之上,有什么事來日再議。純貴妃,王兄,你們也起來吧。”
他冷冷地叫出“純貴妃”三個字時,我的手心一涼,幾乎連呼吸都失去了溫度,難道…他相信了索額圖所說么?!
此時子靜領著那些女官從御膳房回來了,只是她身邊多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竟是印夕,純風俯到我耳邊道,“娘娘,您看,怎么會是印夕?!”
我還沒有答話,子靜已按著印夕跪倒在玄燁面前,高聲說道“皇上!奴婢在御膳房碰巧遇見這個人!他正偷偷摸摸地想往皇后娘娘的碗中放什么東西!”
我驚嘆一聲,不受控制地想要站起說些什么,卻被太后一聲呵斥打斷,“怎么?純貴妃,這個人也與你有關系?!”
“皇上!奴才只是受人指使啊!奴才沒有辦法!奴才冤枉啊!”印夕大聲哭喊著,玄燁一皺眉,極為憤怒地問他道,“你是誰?!誰指使你在皇后碗中下藥的?!”
印夕抬起手來,緩緩地指向了我,向玄燁聲淚俱下地哭訴,“是純貴妃!還有完顏明若!是他們指使奴才在舒妃和皇后的碗里下藥的!奴才是完顏府的傭人印夕,此次入宮本是為夫人和太醫院傳遞消息的!誰知卻被純貴妃威脅,要奴才加害舒妃和皇后!”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竟是印夕與子靜,竟是完顏府親近的人最先站出來反咬了我一口,我苦澀地一笑,眼角邊滾落一滴眼淚。
“你個膽大包天的奴才!竟敢信口胡說!純貴妃何時指使你加害舒妃和皇后了!”純風控制不住,怒斥印夕道。
印夕跪著向前挪了兩步,“純風姐姐,你怎么能不承認呢!你我都是從小在完顏府長大的啊!對他們一直都是言聽計從!就算是被威脅去陷害別人,也不敢說一個不字啊!”
舒妃忽然站起身來,指著印夕顫抖著開口道,“皇上!沒錯,就是他!就是他給臣妾送的早膳,用過早膳后,臣妾就腹痛不止了!”
阿瑪與額娘早已跪在了殿中,常安一直一言未發,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不好說些什么,此時也終于忍耐不住,跪在殿中道,“皇上!微臣家人絕不會做出此種傷天害理之事啊!”
“安少!你也不要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完顏府做的哪一樁罪惡勾當,沒有你的主意?!”印夕又直指常安,常安向來看印夕不爽,竟然當眾一拳打在印夕臉上,印夕口鼻中瞬間流出一抹鮮血。
此時我才緩緩站起,轉向玄燁,一字一句開口問道,“皇上,您信他說的?還是相信臣妾?”
玄燁同樣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怔怔地望著他的模樣,他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溫柔與笑意,他停在我面前,抓起我桌上的酒杯,將那只酒杯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那只杯子的碎片迸濺在地面上,瞬間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