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沐很早便起了,穿上若嬨昨個做好的兔絨和雞毛縫制的暖襪,倍暖和,心贊若嬨真是聰慧,本就是廢棄不要的物事,到她手中就變成了寶。
這幾日兔子更季脫毛,見白花花的兔絨扔掉可惜,若嬨就將那兔絨收集起來,制成兩雙襪子,一雙給良沐,另一雙本想留給自己,但前幾日開罪了良沐他娘,為了以后能有好日子過,還是弱些,送她買個臉吧!
初春的水田越發冰冷,別家的男人下地都是赤腳打木拖,若嬨擔心良沐冰壞身子,硬是讓他穿上狼皮靴子,最起碼能避水保溫,良沐一開始還心疼著不肯,但若嬨堅持,他也只是呵呵的笑,穿著狼皮靴子下地干活去了。
若嬨穿上最為喜愛的雪兔皮襖,青色長袍,腳上的繡花鞋的已然太舊了,卻不破。白凈的小手中握著兔絨襪子,站在門口半響,終于狠了心,向著戴氏的房子走去,她家可真大啊!足有五大間紅磚亮瓦的磚瓦房,中間那間做為糧倉,堆放糧食雜貨。
老兩口和老二良水家各住兩間,東面便是戴氏和老良頭的屋子,若嬨在外面躊躇了陣,用力握緊手中的襪子,不就是送個襪子嗎,還能hold住她?
蘭若嬨一狠心疾步走到門口,剛要開門,迎頭就險些撞到個要出門的男人,“你是?”那人見蘭若嬨很是驚訝。蘭若嬨剛要說話,從屋里面急沖沖跑出來的人,正是良鳳。
良鳳伸手將蘭若嬨拉進屋,“你可真厲害,怎么找來的呢?咋不讓良沐送你來?”
若嬨淺笑:“良沐前幾日便跟我說過家在那里,今個又起早就去地里了,便自己來的。”
“哦!我弟啊!真是個能干的。”良鳳掩著嘴咯咯的笑,在她臉上似乎就看不見啥愁事,見良水還杵在門口,連忙介紹:“良水還不認識呢吧!這丫頭就是大哥救回來的,名叫若嬨,多溫雅的名字。”
名字再溫雅,在良家也是個沒名沒分的,良水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打招呼,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嗯,屋里坐吧!我也去地里忙了。”
良水與良沐一樣,是個本分老實的人,不愛言語,卻很有心勁的模樣,比良田那登徒子強。就是他的媳婦不咋地道,借的東西就沒有還得意思,還總是起早去借,夠郁悶的。
良鳳牽著若嬨的手,來到里屋,戴氏正坐在炕上做衣裳,老良頭則在地上抽著旱煙袋,擺弄著木頭盒子里面的秧苗。若嬨進門,畢恭畢敬叫了人,老良頭抖著花白的胡子,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炕上做衣裳的戴氏見蘭若嬨先是一愣,也大抵明白她來的意思,咧著嘴不冷不熱笑了笑,露出一口大黃牙,“來吧!炕上座。”
蘭若嬨就坡下驢,會以溫柔和善的笑,直到臉上肉發麻為止。良鳳熱絡地拉著她往炕上坐,拿過來幾個小孩子衣服的花樣給她看,“這都是給我家那淘氣包做的,那小子的衣服褲子沒有穿壞就都緊緊巴巴的。”
“那還不好,證明你家小子長得壯士。”若嬨拉過一件藏青色的小襖,邊角整齊,線碼勻稱。笑贊:“姐姐,手藝真好,針腳規整板正。”
“啥啊!這可不是我的手藝,這是娘的活。”良鳳的眼神瞟向戴氏,戴氏被人夸得一挑眉頭,喜滋滋的。
汗顏啊!她做活那么好,見到我做的襪子還不得損死我啊?蘭若嬨心里這么想著,連忙將那暖襪往懷里掖。
還沒等藏好,就被良鳳發現了,一把搶了過來,“這啥?”竟是雙白晶晶的兔絨暖襪,“哎呦,這可是好東西,穿上暖活著呢!摸著手感軟綿綿的。”良鳳夸著,眼色瞟向戴氏。
蘭若嬨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在家閑著沒事,所以做的。”
良鳳拎著襪子,故意逗她:“這是給良沐做得?就是有些小,難不成給我的?”良鳳手握著襪子哈哈大笑。
戴氏輕咳兩聲,瞥了眼若嬨,“我看著大小挺合適我。”
若嬨投以感激的眼神,伸手從良鳳手中拿過襪子,抵到戴氏手中,“嬸子,你看看合適嗎?我女紅不好,嬸子別見笑就好。”
戴氏難得咧咧嘴,笑了,“好賴也是一份心,我收下了,對了,記得下次多攢些弄件背心,剛打春這兩日太冷,總是后背疼。”
呃……還真是得寸進尺的范!無語了。
你用我的,我也要討回來才算公平,若嬨細細端詳著戴氏做的衣衫,“嬸子的手藝這么好,要不明個把我給良沐新扯的幾尺布料拿來,讓嬸子指點我,幫著做兩件新衣吧!你們也知良沐日日在山里面混,身上連件體面的衣裳都沒有。”
若嬨說著搖了搖頭,眼神瞥向良鳳和戴氏,良鳳自然是站在自己這邊,伸手拉過若嬨,“都說這男人不能缺了女人,可真是這個理,我家兄弟啊!如今也有人疼了。”
“以前沒人疼啊!”戴氏瞪了眼良鳳,良鳳朝若嬨吐吐舌頭,兩人相視一笑。
戴氏眼皮一瞇,便要穿針引線,若嬨連忙伸手過去幫忙,戴氏得了閑緩緩道:“明個就把料子拿來,我教你幾個新款式,穿出去也體面。”
這戴氏拿了人家手短,對若嬨的態度也好了許多,臨到中午,戴氏命良鳳帶著若嬨下去做飯,兩個人笑盈盈去了灶房。良鳳各方面都是好手,做事勤快更是有手好廚藝。若嬨只是幫襯著填填材火便是了。
兩人有說有笑的,沒一會飯菜就都入了鍋,不想在進屋看戴氏的臉子,倆人便在廚房聊了起來,也沒啥好聊的,良鳳便說著娘家的兄弟姊妹幾人。
老二媳婦是西村老車家的,家中小有資產,就是她人太挑剔了些,拖到十八九都沒有找人家,后來家中老子娘看不能再拖了,便許諾誰能娶走她家的閨女,便給大陪嫁。戴氏愛錢可是出了名頭的,毛遂自薦去車家說媒。
車家的人見良水老實憨厚,家境也不錯,便允了下來。這車蘭總體上還算不錯,也沒啥心眼子,就是愛攤個小便宜。就良鳳剛剛回來,已被車蘭給算計走好幾樣物事。氣得良鳳有苦難言,也只有跟對心思的若嬨說說。
新進門的老三媳婦,是鎮上的閨秀,人很賢惠又知書達禮,與頗有才學的良家老三倒是登對,當然這是良鳳說的,在若嬨眼里卻是白瞎那么好個閨秀了。
而且三弟妹戴春華還是戴氏的遠方堂親,聽說還就讀過幾年私塾呢!向這種窮山辟壤的良家村,是不會回來的,就連成親都是在鎮上完成的。
若嬨有些明白了,這良田類屬于倒插門入贅婿,一年也回不來幾趟,想起他那對惡心人的眼睛,若嬨覺得心里舒服多了,這種人最好一次也不要回來。
恰在此時,良水媳婦車蘭挺著個大肚子,進廚房看飯好沒好,只見她嘴一撇,就開了腔:“哎呦喂,我說怎么聊得這么熱火朝天的呢!原來跟小嫂子講究我們妯娌那?”
良鳳卻是不惱,溫溫笑著,起身拉過撇嘴瞪眼睛的車蘭,“我的好妹妹,姐姐哪敢得罪我們家的大功臣啊!你可是要給我們老良家生兒子的。”
車蘭一聽這話很是得色,眼神輕瞟向若嬨,卻是一愣,轉眼浸滿譏笑。心想,這傻大伯哥還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撿個了面紅齒白的美人坯子,只是不知道他窮得叮當爛響,能不能養的住。
若嬨見來人面色不善,也不搭訕,只是溫溫的笑著。然你不惹她,是非卻繞著你轉悠,車蘭的眼神一路向下,不偏不倚停在若嬨穿著的雪兔皮襖上,就再也沒有錯開過,看的若嬨心里直犯嘀咕。
“咱娘總是說還沒進門的小嫂子長得俊俏,我還以為娘偏心呢!今個見到還真是名不虛傳,唇紅齒白的,一雙眼跟裝了水似的。”車蘭罕見地贊了她幾句,讓良鳳都心中驚訝,見蘭若嬨被她一句一個小嫂子,叫的面紅耳赤,忙道:“還是別叫小嫂子了,人家還沒有過門呢!”
車蘭頗有深意的笑,拉了拉若嬨身上的皮襖,“那還不是早晚的事情,是不是啊!小嫂子?”蘭若嬨不說話,頭低得不能再低。
看著她羞澀模樣,車蘭哈哈大笑起來,肆無忌憚審視她,“這小臉粉紅看著更是喜人嘍!嘖嘖……這小身形多好看,小巧苗條,就是這皮襖有些不太登對,顯得大了些,若是穿在我身上應該能不錯。”
我呸死你算了……感情夸了自個這么多,在這里等著呢?蘭若嬨心里氣得鼓鼓的,面上卻是裝傻充愣,聽你接著掰。
車蘭見她不支聲,還以為她是個軟柿子,竟起身拉過蘭若嬨,就要往下扒衣服,“哎呀,別那么小氣嗎?給我試試,看合身不?”
剛才還生氣的蘭若嬨,忽然被她這下子逗樂了,不僅是她笑,就連身邊的良鳳都憋得紅了眼,哈哈大笑起來,兩人笑得車蘭莫名奇妙的,停了手上動作。
若嬨緩緩起身,笑了笑,那笑容似春花綻放美不勝收,看的車蘭心生嫉妒,“這位就是良水媳婦吧!來,先坐會吧!可莫要閃著腰,為了件皮襖可不值當,這件皮襖不是我不想脫下來給你試試,只是它是良沐親手給我做的,就算是你穿了合適,怕是也不能送你的。”
良鳳也幫腔,“是啊!那可是人家的定情物呢!”蘭若嬨被羞紅了臉,推了良鳳一把,不再說話。
車蘭一聽沒戲,也懶得陪他們鬧,支著腰起身,拍著肚皮吆喝:“你們兩個還坐著干什么啊?都要餓死我了,難道你們不心疼我,還不心疼肚子里面的良家種。”說完,徑直去了戴氏的屋子。
“唉……”良鳳搖頭長嘆,“車蘭是車家獨女,被他娘家人慣壞了,禮數不通不說,就連我那老實巴交的弟弟也是處處擠壓,看著不順眼就罵,娘都聽到她罵良水好幾次了,但礙于她懷了孩子,不好說落她,她倒好,變本加厲了。”
怪不得戴氏初見若嬨時就來了開門三腳,敲山震虎,原來是被這二兒媳婦熊怕了,這人啊!不欺負老實人難受,看來以后自己也不能做老實人,雖不能趕超車蘭,但最起碼要讓自己看著不好惹才行,不然在這家里還不被熊死?
收拾了一陣,若嬨和良鳳端著飯菜進了屋,良沐和良水已經忙完地里的活計,在院子里面洗手呢!遠遠望去,良沐竟然高出良水一頭多,魁梧勁也是大相徑庭,真想不到這兄弟倆差距這么大。
良沐回頭見若嬨立在門口打量他,心中沒來由的高興,笑著走到她身邊,輕聲問:“襪子她收下了。”若嬨點了點頭,伸手附上他的手,冰涼的很,忍不住埋怨:“你咋不去后面取熱水洗手。”
“麻煩,回屋吃飯吧!”良沐拉著若嬨進屋,迎頭正遇見老良頭。
“嗯哼……”老良頭猛咳嗽一聲,嚇得良沐咻地松開若嬨的手,跟觸了電似得。若嬨先是一愣,后來差點樂出聲音,悄悄跟在良沐身后進了屋。
車蘭正倚在戴氏身邊撒嬌,其實就是軟磨硬泡要蘭若嬨身上皮襖,這戴氏也不傻,怎么可能幫她要,車蘭見這招不行,將設計的眼神瞟向老好人良沐。
一家人坐在飯桌上靜靜吃著飯,良沐是真的餓,一口氣吃了兩碗飯,才放緩了速度。然若嬨初次來到這里,吃飯自是別扭的不行,吃進去的東西就跟數米粒似得,再加上良鳳和良沐兩人給她夾菜,弄得滿滿一碗,出不敷入啊!
“哎呀!這沒過門的人兒就是香啊!”車蘭放下手中的碗筷,直勾勾看著蘭若嬨,那眼神太毒了,差點把剛吃進去的吐出來。
戴氏睨了她一眼,“老兒媳婦,胡謅啥呢?快吃,剛才不是你嚷著餓的嗎?”
車蘭撅著嘴巴,狹長的眼微瞇著撒嬌:“人家吃不下嗎!心里堵得慌。”眼神不盡然又盯上若嬨的衣物。
天啊!來把火將這皮襖燒了吧!蘭若嬨在心中仰天長嘆。
只見車蘭滿眼的眷戀,手支著下巴,另只手捂著肚子,“這皮襖顏色真白,就算是扔到雪地里都找不到。”
誰沒事把皮襖扔地里干嘛?抽風啊?
良沐這沒有眼力見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就不要搭訕,可他卻偏偏搭話:“弟妹說笑了,這皮襖的色澤只算是中等,不甚好的。”蘭若嬨就坐在他身邊,猛地一腳踩了上去。
良沐腳上猛抽筋,嘴里面的飯沒咽下去反倒嗆了,咳嗽著去廚房喝水去了。待剛坐到位置上,車蘭又來話了,直沖良沐去的,“大哥,現在還有沒有這種雪兔皮啦?”
“還真的沒有了,雪兔只有冬日里毛色好,這都開春了,都變得花俏了。”良沐搖頭,說完扭頭看了看若嬨,那眼神是在詢問,我說的對不對。
若嬨不語,也不回應,埋頭吃飯。
車蘭摸著肚子,將飯碗往里面一推,斜倚在炕上,“我不吃了,吃不下。”坐在她身側的良水,伸手就要拉她起來,“這飯不吃咋成,你不餓肚里娃兒還餓呢。”
車蘭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想讓我吃,成啊!你也像大哥似得,給我打回來個雪兔,做個皮襖,我立馬吃飯。”
這話,絕了,見過不要臉的,就是沒有見過這么極品的。
良水犯難,皺著眉脾氣也上來了,“這種時候讓我去那里弄,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車蘭還沒等他急眼,她立馬翻臉,那沉重的身子竟身輕如燕的起身,站在炕頭就開罵:“你個窩囊廢,當初我怎么嫁給你了,吃吃不好,穿穿不好,今個就說喜歡個皮襖,你們老的罵完,小的罵,沒法活了,我不活啦……”
說完,兩腿一盤,在炕上就哭嚎開了,總體來說挺聰明,怎么不去地上哭喪呢!蘭若嬨很不厚道地瞪了她一眼,然很不巧打了個噴嚏,將飯粒噴她的附近。
這不是找抽嗎?蘭若嬨連忙扭開臉,可惜為時已晚。
車蘭本就沒處撒氣,見她打噴嚏都沖著自己,無疑是火上澆油,“哎呦,臟死了,臟死了,這衣服不能穿了。”說著就往下扒衣服。
老良頭實在看不下去了,突的起身,“鬧夠了沒有,都給我吃飯。”老良頭這么一喊,還別說真消停了,只見那車蘭的一雙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唰唰的落,良水將飯碗往她身邊推了推,她卻是拿著筷子不動,低頭順目數飯粒。
良鳳看著也是鬧心,這剛回來幾日,這不消停的主就惹事端,想過消停日子怎么就這么難?她無奈,卻是老好人,給車蘭夾了些菜,安慰幾聲,車蘭總算是吃飯了,但是看著蘭若嬨的眼神卻更毒了。
良沐用胳膊輕輕碰了若嬨下,若嬨冷著臉看他一眼,他只是笑,眼神卻瞥向那皮襖,蘭若嬨登時氣得心堵得慌,一腳踩在他的腳上,“嗯……”良沐悶哼一聲,也沒了下語。
“娘,我吃完了。”車蘭第一個下的桌,卻沒有回屋,只是往炕里面撤了撤,跟老爺子的架勢似得攤在炕頭上。哎呦、哎呦的哼唧,良水對她實在無語了,吃了飯就去外面收拾下地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