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水河平常不過沒膝的深度,根本不會對大軍過河造成什么影響。所以趙軍雖然察覺到楚軍就要發動全面進攻,卻并沒有打算憑河而守。事實上河灘開闊,河水又淺,憑河而守的確也是徒勞的。
楚軍分三個方向同時渡河:楚樂率領兩萬人,從萊水縣方向過河;徐廣路率領三萬人,從中路過河;南路由涂安的三萬人。三路大軍同時發動,過了河之后并不急著進攻,而是選擇有利地形安營、設障,為后續大軍過河做準備。
趙軍為了不讓楚軍順利過河,出動了所有的騎兵,足有六萬人,分成三路,分別對楚樂、徐廣路和涂安進行進攻。但是楚軍準備得很充分,一旦發現趙軍騎兵接近,楚軍就會立即結陣,把用鐵皮包裹的木車推到陣外,同時設下一排排的柵欄,使騎兵很難接近。雙方接戰了十幾次,互有傷亡,楚軍終于還是在河北岸建立起了基地,準備迎接大軍過河。
夜間,趙軍仍然是騷擾不斷,過了河的楚軍勞累了一天,晚上又不得休息,疲勞到了極點。快到黎明的時候,大概趙軍也是人困馬乏,騷擾終于停了下來。楚軍也長出一口氣,眾將士紛紛倒頭便睡。
第二天清晨,河南岸的十七萬楚軍已經整裝齊備,楚莫一聲令下,大軍開始過河。華累和魏光奉命運糧,他們押著三百余車糧草,選了下游靠近英翎大軍的位置過河。這一片河水僅沒到小腿肚,而且河床也要比別處硬一些。所以他們干脆連木橋都省了,就這么組織著士兵和民伕們推著糧車直接從水里淌過去。千余名民伕、三百輛糧車,再加上兩千多名士兵和一千名騎兵,他們竟然拖出了近兩里。大半個時辰的時間,才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糧車過了河。
左右無事,華累和魏光站在河堤上閑聊。華累指著西北方向沖魏光說:“你瞧那是什么,白花花的一片。”魏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扭頭看去,頓時大驚失色,他失聲叫道:“不好!”華累一愣,正要開口問魏光怎么回事,魏光已經瘋了一般打馬下了河堤,朝著正在渡河的士兵們高喊:“扔下糧車,原路返回。”華累驚詫地仔細盯著那片白光看去,他這才驚恐地發現,那正是上游的河水所掀起的巨浪。
按說,憑楚莫的經驗,他不可能想不到趙軍會利用河水這一點。尤其是現在乃是多雨季節,所以楚莫非常小心。他不僅把探馬派出到上游很遠的地方,甚至還派探子冒險到對岸進行觀察。而且,楚莫還組織軍中有經驗的士兵,日夜觀測河水的變化,推算趙軍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腳。
經過長時間的觀測與偵察,探馬沒有發現趙軍有在上游蓄水的跡象,而那些有經驗的士兵們也報告說,即使是在雨季的時候,拒水河的流量也是正常的變化,趙軍并沒有蓄水。楚莫這才放下心來,決心組織過河。可惜,他能想到的,李素都考慮到了。
趙軍一直以來堅守不戰,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一直以來,李素采取堅壁清野,河對岸十里之外的地方,楚軍探馬一旦進入,就會被趙軍斬殺。所以楚軍很難打探到那里的情況。
李素悄悄地派兵在拒北縣境內借著各種地勢,開挖了上百個大坑,他把除了流入拒水河以外的小河的水全部蓄了起來。并且大量地蓄集雨水。在楚軍前鋒過河的當夜,他不斷地派兵騷擾,以吸引楚軍注意力。同時派兵把這些大坑與拒水河全部挖通。
當楚軍過了三分之一時,一場人造的洪水鋪天蓋地地撲了過來。河水不斷上漲,很快就漲到一米多深。更可怕的是,趙軍丟在水中的上面釘滿了鐵釘的滾木。十余里長的邊道、五百多米寬的河灘上布滿了正在過河的楚軍,突然其來的打擊讓他們驚慌失措。
水中的楚軍在慘叫,他們剛剛來得及張嘴發出聲音,就沒河水吞沒了。兩岸的楚軍在驚叫,他們無奈地看著戰友被大水沖走,卻束手無策。水勢的沖擊加上水中隱藏的殺機,頓時把兩萬余名楚軍給淹沒了,并且把楚軍攔腰斬斷。水勢仍在上漲,看樣子沒有半天的時間不可能回落。
楚莫和楚信已經過了河。兩個人臉色蒼白,相顧無言。此時過了河的楚軍總共有十五萬人左右,被大水沖走了兩萬余人,對岸還有近六萬人。
楚莫渾身顫抖著,他突然爆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列陣,列陣,準備迎敵。”楚莫不愧是領兵大將,他迅速從驚恐中清醒過來,立即意識到了當前的危機。如今十五萬楚軍將面對三十萬趙軍的進攻,他至少要堅持到河水回落,才能逃回對岸。看樣子這河水怎么也要到傍晚前后才會回落到大軍能徒步過河的深度。
楚莫連續下令:“楚信帶領河邊的楚軍迅速同徐廣路匯合,給我死守,若有退縮,定斬不饒。命令楚樂大軍、英翎大軍迅速向中軍靠攏,如遇趙軍進攻,不得戀戰。”楚莫咬牙切齒,渾身殺氣騰騰。楚信也恢復過來,他立即打馬飛奔,招呼著驚慌失措的兵將們集體起來,然后迅速向徐廣路的大軍匯合。
李素算無遺策,趙軍三十萬人早就等著這一刻了。此時河北岸的楚軍分成了三大部分,東邊是楚樂,有四萬人左右;中間是徐廣路、楚莫和楚信,兵力達到了六萬;西邊是英翎,有五萬左右的人馬。趙軍六萬鐵騎分成兩部分,分別在楚軍之間穿插。同時五萬步兵包圍了楚樂,十萬人包圍了徐廣路,九萬人包圍了英翎。
楚樂和英翎的大軍一邊拼死抵抗,一邊漸漸向楚莫靠攏。可是趙軍的騎兵來回穿插,生生把他們從中切斷。兩個時辰之后,三路楚軍的防線越來越被壓縮,最后被徹底分隔包圍起來,再也沒有可能聚集起來。
趙軍進攻得異常兇猛,李素決定要全殲這支楚軍,他下了死命令,天黑前必須結束戰斗。楚軍將士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恐之后,此時已經穩定下來。他們知道惟一的活路就是堅持到河水回落,至少也要到天黑時分,才可能逃出生天。一個拼力死攻,一個背水一戰,兩軍的交鋒何等慘烈可想而知。好在過了河的楚軍作了一些防御措施,再加上拼死抵抗的決心,一時之間趙軍竟然很難推進,雙方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暴雨一般的箭支互相傾泄著,無數的士兵慘叫著倒下。到處是刀光劍影,到處是血光四濺。鼓聲、喊殺聲響徹云宵。趙軍士兵和楚軍士兵的尸體糾纏著倒在一起,身上插著長槍、利箭,到處是斷臂殘肢。血水滲入沙土之中,整片整片的土地都泛著暗紅色。拒水河的北岸已經成了一片修羅場、一處人間地獄。
戰斗進行了一個時辰,正面進攻楚莫的趙軍已經傷亡了五千多人,可是楚軍仍然躲在木車和柵欄后面,沒有后退一步。徐廣路已經喊不出聲音來了,他的嗓子徹底啞了。他已經麻木了,哪里的士兵快要守不住時,他就帶著一隊迅速撲上去支援。兇猛的趙軍在他左臂上留下了一支利箭,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徐廣路咬著牙把利箭拽了出來,一股血水如同泉涌般噴了出來,他咧著嘴,扯了根布條把傷處緊緊扎上。他的右腿被砍了一刀,皮肉翻滾,但也砍得不深。
親兵過來給他包扎,他怒吼著:“別管我,給老子頂上去殺。殺!殺!殺!”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從軍幾十年了,他還從未如此勇猛過。他只知道,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絕對不會退縮。
一個趙將挺槍刺來,徐廣路側身閃過槍尖,左臂把槍身夾在腋下,右臂揮手一刀,把這名趙將連胳膊帶槍身斬為兩斷。那趙將慘叫一聲,徐廣路又把斷了的槍身捅進他的胸口。在他的帶動下,楚軍士兵再次奇跡般地擋住了趙軍的進攻。這是第幾次了,他們已經不記得。只要自己不死,就不后退;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砍殺面前的敵人。胳膊斷了,用腿踢;腿斷了,用牙咬。走投無路的楚軍將士已經被徹底激起了血性,他們就如同一部部戰斗機器,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殺!
楚軍求生的欲望所激起的戰斗力,遠遠超過了趙軍的估計。在又損失了近千人之后,趙軍變換了攻擊方式。趙軍的進攻突然停了下來,徐廣路不由松了口氣,靠在一輛木車后面抓緊時間休息。他剛剛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突然聽到旁邊的士兵驚叫道:“火,起火了!”他猛地睜開眼,只見無數地火箭射來,把木車和柵欄紛紛點著。
慘叫聲此起彼伏,有的士兵被火箭射中,全身都起了火,在地上哀嚎著打滾。有的士兵為了躲避大火,剛剛遠離木車或者柵欄,就被趙軍的利箭射倒。楚軍堅守了快兩個時辰的陣地在無情的大火面前,頓時土崩瓦解。徐廣路突然之間覺得天旋地轉,他用力地咬著嘴唇,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他強自鎮定下來,蹣跚地起身組織士兵們結陣防御。
濃煙和大火同時也阻擋了趙軍士兵的進攻,此時楚軍迫切要做的就是防御趙軍的利箭。盾陣終于結了起來,雖然仍不時有防御不及時的士兵中箭傷亡,但絕大多數士兵還是暫時擺脫了險境。徐廣路略感欣慰,他看到有幾處盾陣還很松垮,立刻著急地要趕過去指揮他們。一支利箭無情地從天而降,正中徐廣路的前心。他奇怪地想:自己怎么一點都不覺得痛,反倒有一種解脫感。長出一口氣,徐廣路撲倒在地。
三千多名楚軍將士在大火和箭雨中死亡,此時中路的楚軍已經傷亡了一萬余人。楚莫聽到徐廣路戰死的消息后,面無表情。楚信沖他拱拱手,然后轉身甩開大步向前軍奔去。他必須去接替徐廣路的指揮。大火已經熄滅,只剩下縷縷青煙。
趙軍不給楚軍喘息之機,新一輪的進攻又開始了。沒有了可以憑借的物體,楚軍完全暴露在趙軍的箭雨之中。無數的利箭從空中呼嘯而下,一片片的楚軍士兵倒下。楚信躲在盾牌后面,不斷地組織著士兵們進行防御。無論是皮盾,還是包了鐵皮的木盾,此時都已經插滿了利箭,如同刺猬一般。數萬支箭傾泄過后,又有近萬兵楚軍永遠地倒下了。
趙軍顯然已經射光了他們準備的箭支,步兵的沖鋒又開始了。十幾名親兵先后替楚信擋下了要命的利箭,楚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無法阻攔這些忠誠士兵的行動。他所能做的只有盡可能多地殺死敵人。此時的楚軍,每個人都不是為自己而戰,而是為了還活著的人能夠獲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