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朗跟許楚到了宋老夫人所在的怡水園時候,就見偌大的園子里正一陣兵荒馬亂。年過七十的宋老夫人,神色惶恐,身體不停的顫抖著像是在躲避著什麼。
她身邊的管事婆子擔心焦急的連聲吩咐人去尋大夫,而自個則小聲哄騙著老夫人。只可惜,無奈她如何說,都無法減免宋老夫人此時的恐懼。
那管事婆子瞧見蕭清朗跟許楚過來,又聽身邊人悄聲說了幾句,雙眼瞬間一亮,趕忙希冀的看過來。
許是想到了什麼,她趕忙對宋老夫人說道:“老夫人,你快出來,之前話本子傳唱的仙人周公子跟女仙人女判官楚姑娘來了。有他們二人在,甭管什麼妖魔鬼怪都不可能近您的身了……”
宋夫人雖然有些神志不清了,可顯然對蕭清朗跟許楚的名號還是有些印象的。她扭曲的面容漸漸變爲試探,小心翼翼的從牀縫中挪出身體看過來。
大抵是蕭清朗通身氣質跟模樣果真有謫仙之姿,使得她慢慢蹭到牀榻邊緣坐下。雖然依舊緊張忐忑的摩挲著手指,可到底也安靜下來了。
蕭清朗在遠一些的圓桌旁坐下,冷眼旁觀著屋裡的擺設跟伺候的奴僕。雖說是老夫人的房間,可屋裡擺設略顯陳舊,且奴僕很少,帶上門口穿著粗布衣裳的粗實下人也不過三人伺候著。
再看取暖所用的火爐,炭火併不算旺,所以屋裡還有些冷清。甚至比不得之前他們所待的客廳之中的暖意。
他拂袖伸手去取桌上放置的茶壺,待到茶水傾倒而出,才發現這茶水都是冷的。
蕭清朗不動神色,將這些異常記在心上,然後仔細聽著許楚循循善誘的問話。
“老夫人,你可記得去年入冬時候,你是怎麼落水的嗎?”
宋老夫人皺著眉頭苦惱的思索起來,片刻後,她臉色一變瞬間像是陷入了某種不知名的恐懼中,語無倫次道:“不能說不能說,有鬼,是鬼……我看見了,那鬼穿著白衣對我齜牙咧嘴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爲可怖的場景,使得整個人都劇烈顫慄起來,一雙渾濁的眼睛更是赤紅一片,一邊往牀腳下躲閃過去,一邊猛烈搖頭說道:“是雙娘,我知道是雙娘跟肖華回來了,雙娘跟肖華回來了……”
說起雙娘來,宋老夫人徹底陷入了癔癥中,又哭又笑顛三倒四的說起胡話來。不過許楚還是從她口中清楚的聽到了兩個人名,她剛要再問,就見宋老夫人突然拽起被子蒙到頭上,哭啼起來,嘴裡再度嘶吼道鬧鬼了鬧鬼了。
許楚看著再無法詢問到什麼,索性又交代了幾聲,就跟蕭清朗一同往外走去。自然,作爲宋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管事婆子,李婆婆自然少不了親自將人送到院子裡。
出了房間,許楚才猶豫著問道:“老夫人如此狀態,你家老爺就沒有想過旁的法子幫著老夫人看看?”
李婆婆苦笑一聲,搖搖頭說道:“哪裡能沒有看呢,只是請了幾個大夫,都被老夫人嚇跑了。後來老爺特地從京城延請名醫開了方子,只可惜越吃老夫人的情況越差,如今更是沒有一會兒清醒的時候。”
許楚點點頭,感到蕭清朗在廣袖遮掩下在自己手心寫了幾個字,她復又問道:“那你家老爺可會常來?我看屋裡甚是冷清,怕是你家老爺來了得要發作了吧。”
李婆婆嘆口氣,無奈道:“以前老爺也是常來請安,可是老夫人發起瘋來時候,常常會打罵老爺,好幾次還將老爺抓的滿臉血道子,嘴裡還總說老爺是肖華的鬼魂變得,她得殺了老爺……”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噤聲了,然後略帶歉意的說道:“這事兒實在是無稽之談,不過因爲破了臉,所以老爺的公務也被耽擱了好幾日。後來爲著避免再刺激老夫人,也免了倆人再生衝突,老爺就不常來了。”
“不過老爺是個孝順的,剛剛爲官時候,無論天多晚,老爺都會在門外給老夫人請安才歇息。有時候老夫人歇下了,老爺也會靜靜的在門外行了禮,然後才走。大冬天的,甭管多早,在老爺去衙門之前也總會如此。”
“真是物是人非,也不知道這是造了什麼孽,好端端的家就成了這副樣子。大老爺一家,家破人亡。二老爺家,又成了這番場景。”她說著,就忍不住抹了抹眼淚,“不過也虧得我家夫人賢惠,時常來陪著老夫人跟老太爺。”
“說起來,二位貴人應該見過我家夫人了吧。以前我家夫人就是個鍾靈毓秀的人兒,跟老爺情投意合,很得老夫人跟老太爺的喜愛。而今老夫人雖然時常魔怔,可依舊最喜歡聽夫人來念話本子。”因爲之前許楚曾說想要拜見探望一下老太爺,所以此時李婆婆一邊說著話,一邊把人往跨院裡帶。
許是這些話在心裡壓了太久,又或者是年紀大了所以回憶就多起來了,她見許楚聽得認真沒有任何不耐煩,不由得就越說越多起來。
“只是苦了夫人。”
話說道這裡時候,幾人也到了老太爺所在的房間中。這裡比老夫人所住的房間更加不堪,依舊是冷冷清清,邊上只有一個小廝伺候著,此時也正百無聊賴的打著瞌睡。
屋裡燒著火爐,裡面炭火明明滅滅的只有薄薄的一層,三面窗戶都緊緊的關著,使得滿屋子都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藥味跟黴味混雜的氣味。
而老太爺歪歪斜斜的躺在牀榻上,縱然捂著厚厚的棉被,卻也難掩瘦骨嶙峋的滄桑。
許楚心裡暗暗驚詫,再怎麼說,好歹也是通判大人的父親,怎會如此形銷骨立?就算中風了,甚至受驚過度了,也不至於落到如此模樣吧。
她目光掃過八仙桌上的還未收斂的碗筷跟盛著湯藥的瓷碗,心道看來宋家隱藏著的,可不只是楊姨娘那一樁詭事。
因爲老太爺是男身,所以這一次蕭清朗上前神色坦然的拱手拜見。
“晚輩周雲朗,見過老太爺。”
宋老太爺歪斜著嘴,目光渾濁的咿咿呀呀了半天,卻不知到底說了什麼。一股口水自嘴角淌下,使得他窘迫萬分,模樣愈發焦躁跟痛苦。
想他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曾經多傲然的人,此時心裡就多悲愴。
許楚見老太爺的模樣變化,再看他眼角滾下的清淚,心裡漸漸升起一種猜想。
顯然,蕭清朗也發現了這一細節,很顯然老太爺雖然口不能言,身體狀況極差,可他神智實際上卻並未受損。
於是他略微思索一番,說道:“晚輩受宋大人所託,查探府上鬧鬼一事,不知老太爺是否還記得當日後花園受驚之事?”
一聽蕭清朗這話,於之前宋老夫人表現的驚恐害怕表現不同,宋老太爺雙眼瞬間迸發出一股莫名的冷意。他隱在被子下的身體劇烈起伏著,雙頰抖動,瞪大雙眼死死盯著蕭清朗。
“嗚……哈還是嗚……哈還是……”許是發現自己當真是說不清楚,再看蕭清朗跟許楚雖然蹙眉,卻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宋老太爺不由得泄氣,悲憤的嗚咽起來。
“哎呀,公子,姑娘,你們還是別問了。老太爺要是再哭下去,只怕身體得更難受。”他身邊伺候的小廝見狀,趕緊小聲抱怨起來。
許楚跟蕭清朗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而是依舊看著宋老太爺,各自心事重重。
尤其是許楚,看著原本該受人恭敬,該享受兒子孝順繼而頤養天年的老人,此時卻露出風燭殘年的病態來,當真讓人憐憫心疼。她相信,若是宋德容真人還活著,絕不可能讓自家爹孃落得如此悽慘境地。
聯想到錦州官場並非宋德容一個假冒官員,或許別的官員家中,亦是如此情形,她就忍不住渾身發冷。
臨走時候,許楚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宋老太爺極具驚恐絕望,卻又帶著無助跟哀求的眼神。
身後,慢慢平靜下來的宋老太爺,想要嘆一口氣,可最後卻只能發出嗚咽聲音。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他就在想,也許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蕭清朗跟許楚剛出了跨院,就見剛剛在屋裡伺候老夫人的丫鬟匆忙跑過來,一臉焦急的對李婆婆說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又跑丟了。”
李婆婆臉色一變,連忙跟蕭清朗許楚二人告罪一聲,然後急忙前去尋找。
而那丫鬟顯然是跑的有些岔氣了,落後了一步,也讓許楚有機會問上兩句話。
“你家老夫人時常跑丟?”
“可不,不光是白天犯病時候會不知道跑到哪裡藏起來,就連夜裡都不得安生。”那丫鬟呼了兩口氣,悲催道,“我也不知道倒了什麼黴,就給分到了這個破地方,氣都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