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躬身拱手,面向張有爲說道:“勞煩大人讓捕頭前去劉家池塘打撈,定會有所發現。”頓了一下,她又叮囑道,“東西應該被石頭或是池中假山壓著無法漂浮上來,幾位定要從此處下手。”
張有爲正聽許楚推案聽的帶勁,心裡一陣恍然,見她看過來當即正襟危坐。待到聽到又有物證,立刻揮手讓爲首的捕快帶人前去。
劉家算是富裕人家,處於鬱南縣最爲繁華之地,所以那捕快來去的也極快。不過一刻鐘,就見身上溼漉漉的捕快帶著人回來,那臉上滿是喜色,捧著還淌著水的棉裙行至大堂。
“大人,這是剛剛從劉家池塘撈出來的。”也是他們運氣好,恰碰上劉家廚房的下人收拾池塘的游魚,所以兩邊人一同下手,不過半刻鐘就在池底尋到了過著石頭的衣裳。
事到如今,劉甄氏根本就無從狡辯了。她慘笑一聲,嘆息道:“民婦......認罪......”
說完,她就重重的將頭磕在了地上。然後無奈的看向身邊早已認罪的杜狗剩道:“杜大哥,是我連累你了!”
杜狗剩瞟了她一眼,搖搖頭並不言語。其實對他來說,活著跟死了也沒多大區別,生的時候並沒被人當人看過,就算娶了親卻依舊連個普通幫工都不如。倒是劉老爺跟劉夫人心善,曾給過他許多恩惠。
雖然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那些恩惠到底是故意爲之,還是爲何......可那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許楚見劉甄氏認罪,就轉頭冷冷的看向劉文貴。
“劉老爺,你可有何話說?”
劉文貴一動不動,半晌才上前跪倒大堂中央,嘶啞著嗓音說道:“是我治家不嚴,損了劉家家風......”
許楚見他依舊避重就輕,甚至未曾顧念劉甄氏,心裡不由感到一些莫名的悲哀。大概,當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吧,就算當初情濃意真,可遇到事情依舊會有一個薄情的。
她聲音一沉,冷著臉說道:“出事前一夜,你歇在莊子上,且第二日一大早就讓車伕回府去接劉甄氏。恰車上綁著一具無頭女屍......能提前將車廂木板撬開,且將屍首處置好。而且當夜,劉甄氏潛入劉家尋找鞋上掉落的珍珠時候,劉老爺也恰到好處的遮掩了她的蹤跡,讓一衆找尋的下人沒發現劉甄氏的身影。敢問劉老爺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劉文貴皺眉擡頭,冷笑道:“姑娘這是想要栽贓陷害?我歇在莊子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從家中生意漸好,每年臘月幾乎有一半時間我都會歇在城郊。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說,我幾年前就開始謀劃人命?”
“況且這杜狗剩整日在莊子上,且軟禁著桃紅那丫頭,難免不是他同甄氏串通做下這罪惡滔天的案子。”他悽然冷笑,瞧著許楚毫無一絲心虛,反倒是冷眼看著泣不成聲的妻子跟唯唯諾諾認了罪的杜狗剩,嗤笑道,“我只是念及多年的夫妻感情,當夜纔會放她離開。可是毀屍滅跡,殺人滅口,遮掩罪行,這些都與我無關。若大人非要計較,最多我也只是治家不嚴被斥責幾句罷了。”
原本在劉甄氏這嬌滴滴的婦人認罪時候,已經引得許多人驚愕嘆息的。此時聽到劉文貴這一直被人稱讚的好夫婿一番冷血的話,更讓人錯愕萬分目瞪口呆。
許楚看著他滿目陰冷,不急不緩的將自屍身內解剖出的銀絲捏起,而後長嘆一聲說道:“的確,要是我不曾從桃紅身體氣管之內發現這團銀絲跟絲線,恐怕真會如你所願,覺得下手殺她之人就是用柴刀擊她後肩胛之處的人。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拼死咬下你袖口的紋飾,甚至該是撕咬到了你胳膊上的一塊肉......”
她的話剛一落下,張有爲就示意桌前候著的捕頭上前。電光火石之間,只見被擼起袖子的劉文貴胳膊上赫然是一片顯眼的傷痕,許是用藥不當如今有些血肉模糊。
二道門外的人一片驚呼,之前只覺得劉文貴心腸生硬,沒有外傳的那般疼愛妻子。可如今看起來,他那裡是心腸生硬啊,簡直就是沒有人性。
殺人也就罷了,卻還想將罪名推到自己妻子頭上。
“驗屍後可知桃紅在死前曾被人自身後勒住脖頸,造成舌骨斷裂。而桃紅的身量與劉甄氏差不多,可她常年爲丫鬟,力氣跟狠勁兒都要比劉甄氏強一些。相比之下,劉甄氏根本無法用胳膊自上而下將桃紅舌骨勒斷。”許楚不理會劉文貴憤憤的眼神,繼續說道,“況且劉甄氏胳膊上雖然有傷,卻多是抓傷跟皮索挫傷,並沒有被咬的傷痕。劉老爺,難道你要告訴我,你的傷痕是在外吃花酒留下的不成?”
“那又有何不可!”劉文貴咬牙切齒,目光陰鷙。
許楚皺皺眉頭,無奈劉文貴竟然如此冥頑不靈,索性也不再多言,直接看向杜狗剩道:“如此,你還要護著他?”
杜狗剩此時又是茫然又是錯愕,似乎根本沒想到劉文貴真的會爲了脫罪,而把所有的錯處都推到劉甄氏身上。他無神的看向許楚,愕然一瞬,才捂著臉聲音艱澀的說道:“老爺當日讓我將衣服燒燬,我看著那袖子上銀絲很漂亮,所以就把銀絲抽下來了。”
而此時,魏廣也拱手上前,將曾給劉文貴裁製衣服的繡娘帶了來。
在見到杜狗剩從袖口中取出銀絲,且那以銀絲爲他繡過祥雲袖紋的繡娘到來,劉文貴才徹底卸了底氣。
見他低頭認罪了,張有爲才趕緊讓一衆案犯簽字畫押,然後暫押大牢。如此大案,涉及兩條人命,他自然不能專斷,只等稍後將公文呈送刑部複審。
在離開大堂之時,劉甄氏淚水再次奪目而出,臨掠過許楚身邊時候,她勉強穩住心神衝她福了福身。然後哽咽道:“多謝姑娘將假冒我兒的惡人揭穿,還勞煩姑娘繼續深查下去......”
她的話沒有說盡,雖說她求著許楚想要抓住這最後的救命稻草救出自己的兒子,可眼裡卻滿滿的都是絕望跟痛楚。那種複雜的情緒,落在許楚眼中,讓她心頭酸澀難受。
幾乎就是一瞬間,她就想起了自家爹爹。她又何嘗不是如劉甄氏這般,無論是跟隨蕭清朗一路查案,還是違背曾經定下的規矩不管後宅爭鬥之事,不涉及朝堂富貴之事,說到底不過是爲了早日尋到爹爹罷了。
她抿著脣,微微點頭,“我盡力。”
只三個字,卻瞬間點燃了劉甄氏眼底的光芒。她再次哽咽,幾乎踉蹌著再次給許楚福了一禮。
這次離開衙門大堂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陰暗的天空,好似還籠罩著一層陰霾,讓她看著都覺得心中堵的難受。
突然,遠處的天空忽明忽暗的亮起來,接著就是一陣陣鞭炮聲。她看著天空中火樹銀花的亮光,只覺得炫目而又耀眼。
暗影重重,鬱南縣城最爲繁華的街市上,再次喧鬧起來。這一次,卻並非是小販的叫賣聲跟貨郎的吆喝聲,而是各家各戶門前辭舊迎新的炮仗聲。還有孩童嬉鬧著,手裡拿著花炮的追趕玩笑聲。
蕭清朗緩步走到許楚身邊,見她緊皺著的眉目漸漸舒展,纔跟著一同看向遠方。過了許久,他纔開口道:“好不容易碰上年節,不如一同?”
許楚收回目光,摒棄了心中的那點傷感跟難受,看向身邊的人燦然笑道:“回後衙?”
“不,我已經讓人尋了一處清靜的閒置宅院,年節這幾日不若暫歇那處宅子中。”
“那倒是方便了。”
說完倆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誰也沒再提起那份隱晦的情愫,還有早起時候許楚突變的態度。
許楚是因著劉甄氏的眼神跟哀求而想起了爹爹,繼而沒有心裡糾結。而蕭清朗則是知道,無論到底是何原因,他如今都只能穩妥一些。
倆人正說著話呢,就見蕭明珠手裡攥著一把花火棒棒蹦跳著過來。見到許楚,她樂呵呵的一笑,隨手分了一半出去,說道:“楚姐姐,剛剛我去收拾東西,正巧碰到張夫人給府裡的下人發花火,所以就要了一些。反正現在也沒別的事兒,不如一起玩啊!”
今日破了案子,而且她還出了力,自然是高興了。
許楚性情內斂,甚少有情緒外泄的時候,可此時被蕭明珠拉著玩鬧了一會兒,倒是跟著歡悅起來。明滅交錯的花火之中,卻見她難得的朗聲笑出聲來。
蕭清朗抿著薄脣,目光幽深灼熱的看著那人的笑顏,就像要將那笑容印入心底一般。
花顏交相錯印,也不知蕭清朗到底是看人著了魔,還是看那遍地的花火入了迷。
待到東西收拾妥當,蕭清朗才攜了許楚跟蕭明珠同張有爲告辭。任憑張有爲如何挽留,都不曾將人留住。
他惋惜許楚的才能,卻想到那兩位的親密關係,所以於情於理都不好真的拆散了人家。一想到最初時候自己對蕭清朗的偏見跟不敬,他老臉就忍不住一疼,也虧得當時沒鬧出什麼笑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