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表后肩處疑似有鈍器擊傷,但看死者指甲既無泥沙,也無可疑殘留物。可以暫做推測,死者生前沒有經歷打斗、反抗跟掙扎,否則身上不會只有一處擊傷。”許楚聲音平穩,收回在尸身之上的目光嘆口氣道,“可惜時間太久,尸體開始有腐敗現象,許多驗尸手法都難以再用。”
查驗完了尸身本身,許楚就又看向剛剛被自己褪下的衣裳跟鞋襪來。衣裳的怪異之處,她依然說的清楚。再看死者鞋襪,也是干凈整潔,并無異樣。她端詳許久,轉頭看向張有為道:“這雙鞋上有小顆珍珠點綴,應該可以查到是從何處購置的吧。”
“是,這雙鞋是劉甄氏半月之前從翠南成衣鋪定下的,據說這小顆珍珠是她相公劉文貴出海時候挑回來的,就是想讓她做衣裳行頭用。咱們郁南縣雖然也有些富貴人家,可奢侈到會拿珍珠做鞋子裝飾的,確是少之又少,所以當時可是羨慕壞了不少人。而劉甄氏拿到鞋子也甚是喜歡,好幾次本官府上家眷邀人小聚,她都會穿著前來。”張有為說道此處,不由苦笑著搖搖頭。為著這事兒,自家夫人可是沒在自個耳根子邊上念叨,只是那般耗費巨資打造一雙鞋,莫說他的俸祿不夠,就算是夠也絕不會為著臉面花費在那般無用之物上。
許楚點點頭,再次將鞋子提起,而后指著鞋底說道:“按著大人所言,劉甄氏應該多次穿著此鞋,可如今鞋底干凈整潔不染半點塵埃,也就鞋面處略有塵土。若是我猜測沒錯,這鞋子應該是死者死后才被人換上的。就如同衣服一般,許并非死者所有。”
“也許是劉甄氏為了禮佛,特意讓下人將鞋襪清洗干凈的呢?”張有為深思片刻,猶豫著開口詢問。
許楚搖搖頭,摘下口罩說道:“鞋子穿過之后,無論是否清洗干凈,鞋底定然會有磨損。更何況,按著大人所言劉甄氏當時得到珍珠鞋子后,多次穿著應酬,所以怎么會絲毫痕跡沒有?”
衣著查完后,許楚伸手想要將死者手腕的手鐲摘下。她原以為,借著尸油狀物質,那手鐲應該會極為輕易的從死者手腕脫落,卻不想無論她如何小心往下摘,那手鐲都卡在死者手腕處難以動彈。她并不是太懂玉石,想要摘下也是為著讓蕭清朗查看方便,畢竟如此清晰可聞的腐臭氣息,可不是誰都能忍受的。
奈何那手鐲難以取下,最后她只能將幽黑的眸子投降蕭清朗,求助的看著他。
一旁蕭清朗眉梢微不可見的一挑,心里頗為好笑。也就這個時候,自己在許楚眼中,才能比尸體更鮮明一些吧。
不過想著許楚的性子,他也沒多做猶豫停留,邁步走到許楚跟前,真的彎腰對著燈火看起那玉鐲。
“藍田蠶絲玉,玉質通透,但其內絲微粗,猶如棉絮狀的纏繞。雖也真玉,可價值并不高。”蕭清朗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許楚一側響起,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臉上表情愈發溫柔,就好似之前從骨子里透出讓張有為腿腳發軟的威壓氣勢,只是錯覺一般。
“如此質地的蠶絲玉,在玉石店中估計也就五六兩銀子,算不上貴重。”
這話一出,倒是讓張有為驚詫了一下。之前他也曾聽說,劉家富甲一方,劉文貴又極為寵愛劉甄氏,恨不能金樽玉砌的嬌養著她,又怎會送她如此廉價的手鐲呢?
經過許楚的一番勘驗,尸體從兇器到體型,乃至最后的夾襖首飾,皆有疑點。而這些細小微弱的疑點串聯起來,可不就都指向了一個方向?此案另有玄機,絕非只是土匪劫財殺人那么簡單。
許楚嘆口氣,將尸體重新整理好,做完這一切,她才鄭重道:“尸體能完好保持到今日,已經是難得了。若要進一步勘驗,需我解剖一番。此事還請大人早做定奪,否則再過一兩日,怕就算大人允許了我也無能為力。再耽擱幾日,要勘驗,就只能驗骨了......”
張有為嘆口氣,點點頭再次道謝。此時,他是真服了這位楚姑娘的本事,原本除了衙門里的仵作,他還私下尋了幾個已經離開衙門的老仵作前來驗尸。可每一個所驗的結果,都毫無新意,大體都斷定尸體為劉甄氏的。至于再多的東西,卻并沒人驗出來。
而今,無論是兇器還是尸身本身的疑點被尋出,都已經算是超出他想象跟預料的突破了。
幾人離開停尸房時候,已經是丑時過半了。月色漸漸西斜,只有冷冽的寒風依舊呼嘯。
張有為帶了許楚跟蕭清朗幾人離開衙門后門,繞到客房所在的小跨院。幾人手里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芒,在夜里飄忽著,突然就讓許楚想起了幾個曾與同事講過的小段子。
“須塢村有個姓薛的私塾先生,教著十幾個調皮叛逆的富家紈绔,那幾個紈绔向來不將上課當回事,惹得先生常常大發脾氣。可是有一日他到學堂時候發現,自己的十幾個學生竟然全都到齊了,而且還安安靜靜的等著他。他頓時熱淚盈眶啊,莫非是一干學生良心發現了?所以,那一日他講課也激情澎湃,可就在他教著眾人念書時候,聽到有人直呼其名的喊他。頓時,他心生不悅轉頭問道:‘誰如此不懂禮儀?’。一干學生目光齊刷刷的看向窗外,卻見同學堂的一位先生皺眉疑惑道:‘薛如先生,你怎么來上課了?難道你不知道,昨夜你學生包了畫舫船只尋歡作樂,結果畫舫著火,十幾個人全都被燒死了......’說完,那位先生就搖著頭離開了,只留下薛先生目瞪口呆,覺得陰氣陣陣后背發涼,好像那十幾個學生都慢慢圍了過來一般。”
她剛說完,一陣冷風驟然吹起,張有為手里的燈籠一歪,竟然直接被熄滅了,嚇的他一個哆嗦就停了腳步。而他身后跟著的兩個官差,也亂了腳步,不過好歹還算強忍著鎮定目光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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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楚看了一眼蕭清朗,見他依舊面色不變,眉目無常,不由有些泄氣。不過沉默了一瞬,她索性眼珠子一骨碌,接著壓低嗓音說道:“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收尸人跟同伴把最后一根紅繩綁在一具尸體胳膊上,準備回家休息。可還沒走幾步,就碰見一個女人說迷了路。收尸人見狀,趕緊拽著同伴一路狂奔,直到看不見那個女人了才松了一口氣。他同伴疑惑道:為何不帶她一程?孤零零的女子在荒郊野外的,太不穩妥了。收尸人慘白著一張臉說道:亂葬崗丟棄的尸體,我都綁了紅繩,那人胳膊上......有一根紅繩......他同伴聽了,慢慢伸出胳膊,陰惻惻的一笑問道:是不是這樣的紅繩?”
她這次為著不嚇到旁人,刻意將湊到了蕭清朗身邊,如同耳語一般幾乎貼著他的手臂講述。聲音低沉悠長,帶著古怪的腔調,好生詭異。
然而,就在她要抬頭看蕭清朗表情時候,突然感動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陰冷有力泛著白森森的光芒......
“啊嗚......”許楚毫無防備,加上剛剛全身心投在自己的鬼故事之上,這會兒受到驚嚇,直接跳起掛在蕭清朗身上。那嬌俏的面容,也慘白成了一片,如花似玉向來膽大的人,直接捂著臉不敢抬頭,“誰誰誰......誰拍我!”
她渾身發抖,心里怦怦直跳,直到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悶笑聲,她才驟然清醒。只是,如今這姿勢也太過曖昧,甚至自己都能清晰感到到他胸膛的起伏跟整個人散發出的愉悅。
“咳咳,二位好雅興......好雅興......”張有為剛打算回頭求許楚莫要再說了,就算那聲音不大,可在寂靜的夜里那鬼腔調還是讓人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啊。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呢,就眼睜睜看著許楚這個驗尸時候一直冷靜清明的姑娘,直接鉆到了她家公子懷里。再看那公子,神情不僅沒有怒氣,甚至還有些無可奈何的繾綣跟愛意。
一時之間,他腦子啪的一聲不轉了,沒想到這二位竟然是這般親昵的關系。等對上蕭清朗看過來的幽深眸光時候,他整個人只能尬笑起來,“二位繼續二位繼續......”
許楚迥然,趕緊同手同腳的從蕭清朗身上下來,頗為哀怨的瞪了一眼還伸著手滿臉目瞪口呆比不上嘴的魏廣。
“魏大哥,你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要是放在平時,她如何會被個小小的鬼故事驚嚇到。也就今兒,為了讓蕭清朗有代入感,她整個人全身心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渲染恐怖氣氛上。再加上,寒冬臘月魏廣雙手冰涼,這么一搭可不讓她把自己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