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三十六年夏,曾與朝中文武百官於西山狩獵場狩獵,以逐鹿而期天下太平。”
大周立朝以來,多會在敬天之時到西山狩獵,以彰顯君臣和樂。同時,帝王也會選雄鹿於西山處追逐,最早的時候是寓意著帝王逐鹿天下的意思,後來則演變爲了天下太平的含義。
許楚心裡明白這些,西山狩獵的規矩,還是在先帝之時廢除的。當時,恰逢南方水患,先帝便以國是爲大的因由,連續取消了多年狩獵之行,直到最後徹底以勞民傷財爲由,將此規矩廢除。所以她對於蕭清朗的這番鋪墊,並未生出異議來。
蕭清朗深深睇了她一眼,語氣深沉的繼續說道:“然而當時先帝在追逐雄鹿之時,卻出了岔子。”
此話一出,許楚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她知道,依著蕭清朗這般從不會無的放矢之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些無關緊要的流言跟猜測。
蕭清朗眼中閃過掙扎與沉肅,眉目攏的也越發緊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才動作輕緩而沉重的從袖中取出幾張泛黃的紙張遞給許楚。
許楚接過那些紙張,見紙張早已泛黃甚至有些破損,其上筆墨雖然還能看的清晰,可是一看便是有些年頭了,以至於褶皺處都有些泛著模糊了。
薄薄的紙張還隱約能聞到些許藥香味道,淡淡的卻不容忽視。
“這是......太醫院的切脈記錄?”許楚眉心驀然一頓,低聲念道,“墜馬重傷,下體被馬蹄踩踏,雙腿根部以及右小腿斷裂......傷及根本,難以人道......當以牡蠣、芡實、熟地黃、山茱萸跟牡丹皮等藥,配以黃酒入藥調理......”
接下來的幾張脈案,多半都是相似的記錄,唯有入藥的成分多少會更改一些。可無論那一張上的方子,效用都是爲了修復男、根。
“陽鋒受損,疲軟無力,久治而收效甚微......然今日看診,我與孫院正卻發現皇上身體康健,陽鋒損傷處完好無損,絲毫沒有受傷跡象,甚至於腿上疤痕都不復存在......此實在是匪夷所思......”
直到最後一張的脈案記錄,到了宣文四十四年,日子恰就是讓那一年宮中選秀前幾日。
接下來,便是筆墨倉促的記錄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與其說是診脈的記錄,倒不如說是當時那名太醫又或者御醫的遺書。
其上從宣文三十六年開始,交代了皇上因墜馬被踩而無法人道,到宣文四十四年毫無好轉,繼而使得朝中許多大臣心生猜忌,而遠在金陵封地的肅王一脈也蠢蠢欲動......
而先帝四十四年選秀之前,他與孫院正再度被喚去診脈,發現一直被身殘困擾的帝王忽然紅光滿面,體態健碩,更毫不避諱被他們查看身體。
他心生驚詫,與孫太醫仔細詢問了皇上,卻得知皇上是得了仙丹而恢復往日雄風的消息。
接著,未過兩個月,宮中又傳出淑妃娘娘懷了龍胎的消息。一時之間,朝野內外那些關於先帝不能人道的流言,不攻自破。
“然而鬼神之說不值一提,死不可復生,斷頭不可重生,斷陽無法重圓。回天乏術之癥,又怎能憑白因一丹藥而痊癒?皇家辛密,吾命將休!”
所有的記載到此戛然而止,可內裡透露的消息,卻足以讓許楚渾身發冷,驚恐不已。她心裡,此時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須臾之後心裡的震驚也就徹底變爲了對蕭清朗濃濃的心疼跟憐惜。
現在的蕭清朗看起來多平靜,多風輕雲淡,就證明當時他乍然得知這事情的時候,心中又是何等滋味。當時,因爲還未曾牽連出後來的這些事端,也不曾有密道一事,或許他還不會探究其中內情。
可是,在他們追查中掀開的一連串的隱秘之時,他對當初的事情就必然有了猜想。甚至可以說,他應該比自己,更先猜測出,這些紙張背後意味著什麼。
最初的時候,他們深究此事,只是爲了想要給先淑妃娘娘洗清冤屈。卻沒想到,一路追查下來,這環環相扣的一連串案子,竟然牽扯出瞭如此大的驚天陰謀。
若稍後英國公蕭恆的墓中,當真是他人屍骨,又或者是座空墳......那他們將要揭露的,何止是後宮嬪妃蒙冤之事,又何止是蕭清朗的身世問題,極有可能就是整個皇家的一樁醜聞。
不對,不僅僅是醜聞,或許......或許還有別的什麼......
一個念頭自許楚腦中炸開,將她炸的腦袋嗡嗡作響。
她艱難的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發昏的看著蕭清朗喚道:“王爺......敢問王爺可知,當年肅王身爲嬪妃之子,何以有能耐與承宗皇帝爭奪皇位?”
需知,承宗皇帝雖然算不上什麼千古一帝,可也算是仁德聖明的君王。在他身爲太子之時,在百姓之間的名聲就是極好的,厚道仁愛且從不徇私。甚至,聖祖爺還一度誇讚他,又仁君之風範,於大周曆代東宮之中,堪爲典範。
而肅王一脈,則因自幼嬌慣,性情乖張又爭強好勝,時常做出持強凌弱的事情來。
這一點,無論哪裡的說書先生,提起來都會感慨一番。
倘若這是真的,那身爲嫡長子的承宗皇帝,板上釘釘的皇位繼承人,怎會險些被肅王壓制下去?以至於,留下到先帝之時,肅王一脈還蠢蠢欲動的後患。
蕭清朗面色微微一沉,凝重道:“這件事情,內廷倒是有記載。內廷卷宗之上所寫,承宗皇帝在身爲太子之時,宮裡除了太子妃也就是恭順皇后之外,還有太子舍人淑人二十幾人。可太子一心忙於公務,對女色並不上心,所以懂人事之後多年都無所出。甚至於連太子妃,都不曾有喜訊傳出,相反比他年幼十幾歲的肅王卻先傳出喜訊。”
“年過三十的承宗皇帝,身爲太子,完婚多年無所出。甚至聖祖爺接連賜給他官女子,都不曾有任何動靜。”
“這般時間久了,知情的人可不就議論紛紛。當時各種流言蜚語四起,有人言說太子是做了陰私損德之事,不配爲儲君,所以上天才不賜他子嗣。也有人說,大抵是太子有暗疾,無法生育。而忠於帝王忠於太子的官員,還有一些推崇嫡長制的大儒則說,是太子憂國憂民太過看重國事而誤了子嗣之事。”
“可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對太子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況且,隨著時間推移,前兩種流言被傳的越來越廣,最後甚至成了百姓之間茶餘飯後的談資。”
“有了這些事端,一些被太子一脈打壓的官員,還有與肅王母家有關係的人,都開始生二心,暗中琢磨起聯名上書求皇上派太醫院聖手查看太子無後是否有暗疾之事。更有激進之人,多次提及要聖祖爺另立儲君,一保大周代代相傳。”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肅王因王妃接連生下子嗣之事,有了與承宗皇帝也就是當時的太子叫板的底氣。”
說到這裡的時候,蕭清朗揉了揉額頭,接著說道:“就在二人爭鬥白熱化的時候,東宮突然傳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這倒是暫時穩住了太子的位置,奈何當時肅王已經有了自己的勢力,足以與太子分庭抗禮。”
“好消息未過兩個月,太子妃就著了一名官女子的道落胎了。已經年邁的聖祖爺大怒,親自到內廷審問那名官女子,最後竟然追查到了肅王頭上。原來那官女子,是肅王早年培養的細作,本來是派她入宮探聽聖祖爺的消息,沒想到卻被聖祖爺賜給了太子爲舍人。而她之所以暗害太子妃,只是因爲肅王擔心太子妃生下皇孫,再穩固了太子的位置。”
“得知內情後,聖祖爺何止是雷霆震怒,更是生出被挑釁的危機來。加上當時襄陽侯還大權在握,且他不僅是聖祖爺一朝的股肱之臣,還是曾在戰場上與聖祖爺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身爲太子妃的嫡長女受如此搓磨,聖祖爺自然要給他個交代的。這兩樣加起來,聖祖爺自然輕饒不了肅王。”
“只是肅王與太子都是聖祖爺唯二成人的孩子,所以他縱然惱恨,卻也不至於趕盡殺絕。當時,聖祖爺只是擼去了肅王在京的職務,讓其閉門思過。卻沒想到,聖祖爺稍有的一次留情,卻險些釀成大禍。”
“再後來,在聖祖爺病重之際,太子監國,同時太子妃與老英國公夫人同時有孕,姐妹二人雙喜臨門被傳作一段佳話......當時聖祖爺聽聞喜訊,高興不已,身體又輕便了許多。只是就這一次的喜訊,卻讓肅王做了困獸之鬥。”
“史書之上並未有記載,可是內廷關於襄陽侯的卷宗之上,卻有寥寥數語的簡短記錄。其上記載,襄陽侯雖然被北疆記恨,可是大周治下一個北疆皇子又如何帶人潛入?所以最可能的推測,便是肅王欲要逼宮,可又懼怕襄陽侯在軍中的勢力,繼而與北疆之人勾結將其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