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彭三兒自然也未再隱瞞,畢竟,他可是一路上被蕭清朗身邊的侍衛拴在馬上綁回來的。旁的不說,就那冷冰冰刀刃貼著脖子的寒意,他就不想在嘗試第二次了。
彭三兒是老仆強叔的兒子,他認了,那強叔自然也無法再抵賴。更何況,他當時在幫著兒子對秋月下毒手時候,恰好被那侍衛人贓并獲。
也不知那侍衛提前做了什么,竟然讓附近好幾戶村民都跟著一道去了。那么多人都眼見了他跟兒子意欲殺人的模樣,再抵賴也是沒用了。
彭三兒父子沒有殺秋月的動機,加上倆人為他辦事,再有彭三兒落在彭忠義手中的把柄,跟倆人得的許多好處。這些實際上,都并不難追查,所以兩項對照,彭忠義自然無話可辯。
此事,不關彭忠義在當初彭義光之死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都難逃一劫了。
其實按許楚看來,以彭德冠夫婦二人的心性,定然擺不平那么多的事情。其中若說沒有他暗中提點,又或者出謀劃策,二人必定不能成事。
旁的不說,只說彭德冠為何敢那般大張旗鼓的侵吞彭家財物,若無他幫著在賬面上動手腳,怎能說通?
更何況,在彭義光死后,他對彭家老爺跟夫人大獻殷勤,大抵也不夠妥當。
“彭德冠買通大夫殺人,又買通仵作誣告于死者發妻,當以謀殺罪跟誣告之罪并論。判處斬刑!”
“衛榮從身為醫者,不思救人,卻以銀針害人。雖不為主謀,卻也犯殺人之罪,判秋后處斬。”
“馮大橋,身為仵作,在驗尸之中收人財物,偽作驗尸結果,當以大周律中關于沒有俸祿的吏人,受賄枉法達二十五匹絹判流罪論處。加之誣告之罪,數罪并罰,當杖一百,發配千里。”
雖說為丟性命,可是流放千里去受管制做苦役,卻也足以讓他再無盼頭了。
“彭忠義,意欲殺人,當以謀殺判。且意欲毒殺監牢在押犯人,足以視為藐視官府,當罪加一等。鑒于謀殺未遂,遂酌情判為流放三千里,六年后方可回鄉。”
“彭強,彭三兒父子、春香樓秋月三人為一己之私,成為彭忠義的幫,本該嚴懲。可鑒于三人有悔改之意,且指證于他。遂,判為流放三年。”
如此判處,倒是未有人不服。
一干人犯被押下去時候,彭老爺跟彭夫人心中早已是五味雜陳。
“王爺,下官這就讓人將一干證物封存入冊,以做日后刑部查閱之用。”破了案,最高興的當屬錢縣令無疑了。
且不說此時對他的政績是否有益處,只說那壓在心頭的兩塊石頭被推翻,就足以讓他通體舒坦的了。
蕭清朗余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說哪個證物?”
“自然是銀票跟荷包了,另外那錢莊掌柜的跟彭家繡娘的證詞也要再謄抄一遍,此案當作典型上報刑部。”錢縣令一邊說,就招呼著師爺跟書吏上前,欲要將那些證言證詞遞給蕭清朗查閱。
蕭清朗看了他一眼,緩緩道:“誰說有荷包了?誰說本王尋的彭家成衣鋪的繡娘,就是當初給彭德冠繡荷包的人?”
他那一眼,高深莫測,意味深長。可話里的意思,卻讓錢縣令一愣。
錢縣令覺得自個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怎得忽然聽不懂王爺的話了。
他小心翼翼的追問道:“王爺是說,你在堂上讓人尋來的荷包跟繡娘,都是在詐那彭德冠?”
蕭清朗嘴角微微上揚,好心情的解釋道:“所謂兵不厭詐。正常而言,人對過往瑣碎小事的記憶應該是模糊的,就算有些印象,可大多也難以回想起細節來。就好比馮大橋當初向彭德冠所要那荷包,本是看重了荷包的精美雅致,按道理來說那荷包對他應該印象深刻。可是,現在再回想起來,他就只覺得是個藍色荷包,卻記不清上面所繡的花色圖案……”
“而彭德冠必然也一樣,而且在縣衙大堂之上,他本就心神恍惚,又因錢莊裝柜的跟伙計的話心虛不已。所以,錯認個荷包,也不足為奇了。至于那繡娘……”蕭清朗說著,就點了點那被錢縣令小心以待的荷包,“可不就是大人昨晚讓人尋來繡荷包的繡娘么?”
說完,他就行至許楚身邊,與她一道往后衙而去。
只留下目瞪口呆,一臉僵硬的錢縣令在原地會不過神來。
原來,竟然還能這樣審案?可在回想起從昨日開棺驗尸,到今天塵埃落定的過程后,他心中又不得不敬佩起蕭清朗來。
果然,玉面閻王的名號不是白叫的。
現在想來,大概在離開彭家墓地之時,他心中就已經有了猜測。而后多時,他看似不動聲色,實際上早已步步為營將心中疑犯圈定出來,使之如同獵物一般落入陷阱不得掙脫。而后,再恰到好處的攻心,讓對方疲于應對最后無言可辯。
不過仔細想想,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啟用女仵作的王爺,又怎會真的沒個能耐?就連世人對許楚這女人為仵作的嫌惡,都能控制的恰到好處。甚至,隱隱出現一種百姓將這女仵作高看一眼的情況,就足以證明其籌謀之高明。
錢縣令雖然不懂皇家御人之術,可卻也想得明白,百姓們能如此順利的接受驗尸之人為女子,不可能只是一時興起。說到底,定然是有人提早籌謀過,且不論是靠那些傳奇故事,還是旁的,就論這份拿捏人心的能耐,他就自愧不如。
短短兩日時間,錢縣令忽然從對許楚的欣賞贊嘆,升為了對這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能力的蕭清朗滿心的敬重。
他看著蕭清朗與許楚的身影消失在內門之外,不由呢喃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大人?大人?”身后等著他吩咐的師爺跟書吏齊聲喚道。
錢縣令忽然回神,才搖搖頭說道:“得虧本官并非貪官污吏,不然在王爺手下當值,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嚇破了膽呢。”
那師爺跟書吏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跟著大人見過王爺多次,也不曾見他哪里如傳言里那般狠厲凜然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縱然心中好奇,他們也不真想體會到傳言中人人畏懼駭然的場景。畢竟,能震懾住多少魑魅魍魎之人,絕不可能人畜無害。
接下來,錢縣令幾乎忙的腳不沾地,除了硬著頭皮來請許楚幫忙查看驗尸單,余下的時候竟再沒來見過一次蕭清朗。
實在是那馮仵作插手過的案件太多,零零碎碎,甚至連一些打斗驗傷的案子都被錢縣令翻找了出來。
那一件件一樁樁的,大到失足墜崖而亡的案件,小到因口角爭執而傷人的事情,被推翻的沒有十宗也有八宗。這還是許楚瞧著,將一些并不顯眼且對兩方并無妨礙的小案子瞥過的結果。
由此可見,那馮仵作絕非他所說的,只在彭家案子上鬼迷心竅貪圖財帛了。想來,他受人錢財幫人消災,早已成了常事兒,而非是瞧著百兩白銀才生出的一念之差。
忙完了這些,早已是三日之后,加上驗尸當日,他們一行人在清苑縣已經耽擱了四日之久。
在離開之前,許楚又邀了本縣重新出山的老仵作前去查看封存在驗尸房的死豬。卻見,那豬肉已經有些腐爛發臭,本該是白花花的脂肪也蒙上一層黃黑色。就更莫說其上附著著的蛆蟲跟蒼蠅等物了。
剛入驗尸房時,莫說官差衙役,還有腳下不由自主往一側躲閃開的錢縣令等人。就連老仵作都忍不住摒氣反胃起來……
不過許楚心里想著正事兒,倒是沒太過在意這些。她重新將那死豬解剖開,將骨肉分離,說道:“如今豬肉已經腐爛,可白骨依舊不曾附著黑色。可見,以骨色判斷是否中毒,中的何毒的說法,并不準確。”
實際上,白骨變黑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被氧化和被有機物降解。至于中毒,毒素應該多沉積在毛發跟血液之中。就如同拿破侖中毒死亡,砷主要分布在其頭發之上。
至于白骨變黑是否真的會有中毒的情況,或許會有,可在查案中,卻絕不能作為確定的證據。
老仵作見到那白骨竟然真的絲毫沒有變化,心中也錯愕不已。
“原來砒霜中毒,真的不會讓白骨變黑?我活了幾十年,竟然才知道。”那老仵作感慨連連,也虧的他驗尸之時,從未碰到過關于砒霜跟中毒而亡的案子。否則,只怕也得出差錯。
想到這里,他對許楚不由得又是一番贊賞。
“想必這又是許仵作的發現吧,他當真是教養了個好女兒,讓人羨慕啊。”
許楚對他突然提起爹爹來并不覺得詫異,畢竟,之前錢縣令曾說過,他是自云州城學到的蒸骨驗傷的法子。而在錦州城何處學的,除了爹爹那里,她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