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勒痕,可爲何死者屍身之上沒有掙扎反抗的痕跡?”蕭清朗面容不變,只在一衆瞋目結舌的官差中,淡淡開口詢問。
許楚掃了他一眼,見他挑眉,就知道這人根本就是明知故問。不過如此倒也挺好,至少讓她將行兇過程重述一遍,也好震懾一下那幫兇不是?
“按著屍體情況,大抵可以推斷爲,當時兇手用胳膊自死者身後勒住她的脖頸,如此也就造成了她的舌骨骨折。只是那疼痛並不足以讓死者瞬間死亡,她爲活命拼命咬住兇手的胳膊,以至於連帶著衣袖上的絲線跟銀紋也被吞入氣管之中。正因死者甚至兇手對自己有必殺之心,且是身後動手,所以才未曾留下掙扎痕跡。加上死者死後,明顯有被清理過,甚至衣服鞋襪都重新被換了一遍,縱然有過撕扯或是衣衫襤褸,大抵也顯現不出來了?!彼龂@口氣,搖著頭繼續說道,“兇手被咬,手腕鈍痛,稍稍鬆了力道,使得死者急忙奔逃。而就在此時有人追趕上來,以柴刀把狠狠擊打到死者後背肩胛使得她踉蹌不穩?!?
“在這個過程中,那個幫兇並未起殺心,所以下手擊打時候並沒有衝著要害而去。當時死者倒地,可手掌上並沒有任何擦傷,可見她的摔倒之處應該有可以阻擋手掌摩擦地面的東西?!痹S楚看了一眼渾身開始發抖的漢子,思索片刻,冷聲道,“或是地毯,又或者是茅草之類的軟物?!?
“可是楚姑娘,話本中不是常說,舌骨斷了人就必死無疑了嗎?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咬舌自盡的人啊,這死者明明舌骨斷了,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奔逃?”離許楚最近的官差疑惑的問道。
許楚搖搖頭,解釋道:“咬舌跟舌骨斷裂後立即斃命並沒什麼依據跟道理的,古往今來的案例中,這種情況實際上是極少的。偶有發生,也無非是市井之間常常傳說的疼死跟失血過多而死。可實際上,真正能導致咬舌跟舌骨斷裂而死的,多是舌腫脹或是血逆流入氣管造成的窒息而亡?!?
實際上,所謂的疼死的,通常是咬斷舌骨時由於產生巨大的疼痛而造成“神經源性休克”,最後導致死亡。可實際上,這種說法並不準確,人在咬舌或是舌骨驟然被勒斷時候,常常是精神極爲集中的時候,也是神經格外興奮的狀態下,這種情況下根本難以造成神經元性休克。
而失血過多,更是無稽之談。通常人在損失十之三四的血液時,纔會有致命的危險。而舌頭縱然有許多毛細血管跟靜動脈,可卻不足以在瞬間致命。
也就窒息說卻是最合乎常理的,無論是斷舌落入氣管噎死,亦或是血液嗆死,總歸比前面兩種可能有些依據。然而實際上,只舌骨斷裂的情況,其實並不足以致命。這也是爲何許多打架亦或是被掐脖子險些窒息的人,會覺得舌根腫大難受發木但卻並沒有死亡。
在醫學發達的時代,一些舌骨囊腫的患者,甚至會在手術過程中被切除部分舌骨。
她的理論在大家聽來甚是新鮮,原來外面說書先生的話本並不可信。只可惜,他們以前還常常擔心入獄的犯人會想不開咬舌自盡呢。
許楚見衆人沒有了疑問,才揮手讓人打了盆冷水前來,然後由衙役按著將那漢子的雙手洗淨。隨著燒火的黑灰入水劃開,就只剩他手掌至手腕處一團有些發淡卻如何都無法洗乾淨的黑墨痕跡了。
“今早此後在劉甄氏身邊的珠兒屍身被人丟棄在劉家,且隨著出現的還有一封勒索信。”
這纔將工具箱收起,而後起身向外走去。這一次,她是直奔右側遮蔽著的柴房而去。這柴房比之廚房,佔地的確很大,大半屋的引火茅柴還有垛的整整齊齊的柴火堆,不由讓人驚歎。
而許楚卻並不在意這些,按常理來說,若屍體是被人在此處砍去頭顱的,那就絕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
一看柴房就並不常有人來,驟然一開門,當真塵土飛揚,還帶著幾分陰寒之氣。許楚望著滿屋的柴垛,眼神晦暗,片刻之後轉頭對官差說道:“勞煩差大哥幫忙將左邊第二垛柴火移開......”
僅存的沒有嘔吐腿軟的兩個官差聞言一愣,見許楚神色肅然,於是趕忙應聲而後上前忙活起來。他們現在是越來越不敢有疑惑了,那會兒疑惑一下,結果讓這位楚姑娘撈出個人頭骨來。眼下就算柴房裡看不出什麼門道,誰知會不會藏著更瘮人的東西啊。
要知道,到現在爲止,劉甄氏可還沒找到呢。
蕭清朗負手站在許楚身後,面上笑意更深。果然有一雙凌厲的雙眼,只打量一番,就瞧出了那垛柴禾是後來被挪過去的。他相信,若是京城三法司跟刑部的官員,乃至京郊仵作前來,大抵都瞧不出什麼端倪。
倒並非是因爲旁人不夠細緻,實在是除了曾親身在農家院中生活過的人,又有誰會注意柴火垛跟茅草柴的不同?怕也就如許楚這般,幼年時候家中只依靠許仵作一年六兩官府聘銀的人家,纔會事必躬親的收拾家中廚房跟柴堆。
冬季乾燥,茅草絕不可能突兀的同柴禾摻雜在一起放置。更何況,兩者本就是不同的東西,放在一堆之中必然不妥。
那柴垛被搬的極快,不消一刻鐘就已經見底了。許楚上前蹲下身仔細尋找,果然瞧見土牆之上蒙了一層細碎的斑點痕跡。她微微瞇眼,伸手取了一側的乾柴在地上敲打起來,不過片刻就聽到一陣空空的聲響。
她深吸一口氣,揮手讓人將所畫圓圈處撬開。許是那處挖的不深,只且之用板材豎起遮蔽著左右泥土,所以只幾下就被翻開。而裡面,赫然是一口紅木打造的箱子。
爲首的官差隨手翻開,卻見那箱子裡琳瑯滿目的全都是金銀珠寶。許楚探身瞧了一眼,卻並未多看旁的首飾財物,徑直伸手將一口包袱取出,卻見裡面整整齊齊碼放了百塊金元寶,還有一雙......失了鞋尖處珍珠的花鞋。
如此也算是人贓並獲,然而許楚卻並未鬆口氣,而是凝神片刻看向柴房門外被魏廣虎視眈眈盯著的漢子說道:“若是我沒猜錯,這些該是劉文貴跟劉甄氏藏匿的財物吧。”
“說吧,劉甄氏藏身何處?劉文貴又是如何行兇的,當日攔路打劫的,除你之外,另外兩人身在何處?”
尋到了真憑實據,許楚的思路也就越發清晰了。整個莊子上能穿的起銀絲紋飾衣袍的,恐怕就只有劉文貴劉老爺跟劉甄氏倆人了。只是劉甄氏身高跟力氣,都不足以能勒斷桃紅的舌骨,所以行兇之人最可能的依舊是劉文貴。
未等那漢子開口,就見哆哆嗦嗦的劉老漢已經慘白著一張臉咒罵起來,“好你個杜狗剩,竟然敢殺人擄財,你你你......當真是個狼心狗肺的,你這是要連累死我們一家啊......”
劉老漢一番嚎叫咒罵,卻並沒引得誰的同情,反倒是越發厭惡起他的惺惺作態來。事情到了這般田地,他竟依舊只想著自己,而非是爲女婿喊冤。
杜狗剩嘴巴哆嗦了幾下,赤紅著眼睛看了一眼劉老漢,繼而再次陷入沉默。那神情,雖然依舊惶恐不安,卻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許楚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他此時心底裡應該是平靜的,而且絲毫沒有愧疚跟懊悔。也就是說,無論是幫人行兇,還是替劉家人藏匿財物跟遮掩罪行,他都沒有後悔過。
最後杜狗剩依舊沒有開口,而許楚也並未期待真的從他口中得到什麼消息,於是只管讓官差上前將人押走。至於劉老漢,自然會餘下一個官差詳細查問。如果沒有牽涉案件,便不會多此一舉的讓人帶回衙門。
此時,外面侍衛前來告知,說是許楚讓準備的馬車準備好了正在外面候著。與此同時,查問劉家一家三口的官差,也回來言說他們並無異常。
許楚聞言點頭,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內。臨走時候,她略作思索,附到那官差耳邊交代了幾句,而後帶了趕車的馬伕離開。
蕭清朗淡淡勾起的脣角在許楚靠近那官差耳邊時候漸漸落下,目光冷清如同含了風雪一般。只是,他的袖子微微一動,卻並未開口阻攔更不曾露出半分冷峻。
直到許楚徑自走到馬車跟前,伸手抓住車轅想要上去時候,他才微微瞇眼上前扶了她一把。
此時他們一上一下,相距極近,不過幾拳的空隙。如此距離,使得一心想要逃離的許楚,渾身一僵,尷尬卻又不知所措起來。她呼吸陡然一凝,暗暗攥拳,低頭垂眸道:“多謝公子,稍後還請公子安排換好衣服的楚大娘陪同明珠一道等著?!?
蕭清朗動了動瞬間就虛空的手掌,默然一息,旋即也跟著上了馬車。
惟裳被放下,外面的人窺探不到內裡情形。不過任誰都能瞧出來,好像這位周公子跟楚姑娘二人之間鬧了彆扭。就在衆人打算離去時候,卻見蕭清朗緊皺著眉頭下了馬車,語氣平平地對車內叮囑道:“行事小心些,我讓魏廣跟著?!?
魏廣何人,御前帶刀侍衛,靖安王府侍衛長,也是蕭清朗身邊最可信也是最得力的人。自他出任三法司以來,就從未讓魏廣輕易離過身邊。
然而在遇到許楚之後,就好似她的安危徹底放在了蕭清朗的心尖子上。有其是在經歷過芙蓉客棧刺殺後,他早已斷定幕後之人猜測出許楚的存在就是他的軟肋,所以就更不敢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