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光微冷,一邊檢查一邊說道:“按著死者前額的傷口,若那真是致命傷,且是被花公子拽住頭發猛烈撞擊造成的話,那死者帽狀腱膜下極有可能會有出血情況?!?
“而現在,死者頭圍未曾增大,頭皮沒有挫傷跟裂口,皮下也沒有出現淤血水腫現象。”
說著,她就將尸體耳后的發絲剃掉,繼續說道:“眼瞼、耳后和頸部皮下都沒有出現紫紅色瘀斑,也可證明,帽狀腱膜下沒有出現嚴重出血情況。”
許是擔心蕭清朗這門外漢還有所疑惑,她索性就用刀尖將帽狀腱膜處的皮肉解剖開來,露出內里的腱膜,卻見果真沒有任何異樣。自然,那骨膜之下,更不會有出血情況了。
帽狀腱膜,是額肌與枕肌之間的腱膜,對頭顱起保護作用,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頭部皮膚及皮下炎癥的擴散。而除此之外,最常見的會發生帽狀腱下血腫的情況,就是頭部受到外傷。
而根據外傷嚴重程度,可以表現為頭皮挫傷、裂傷、血腫跟撕脫皮幾種情況。而劇烈拉扯頭發,以至于能讓死者被撞擊而亡,可見當時花無病所用的力道,所以會造成因撕扯頭發而引起的帽狀腱膜損傷。
“正常而言,受到暴力拉拽后,頭皮必然會有所反應。就如同人受到擊打后,會在身上留下淤青或是淤血一樣?!?
“當然,頭皮沒有損傷并不能百分之百確認死者頭發沒有被反復拉拽過。只是,如果有人抓扯頭發反復碰撞,就算不會造成帽狀腱膜出血,也會因造成減速運動而導致對沖傷?!?
曹驗官愣了一下,猶豫著問道:“敢問姑娘,何為對沖傷?”
許楚被驟然發問,不由得懵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并非是在實驗室中。而許多專業術語,在現在都是不被理解的??煽粗娙丝催^來的目光,她還是努力措辭道:“所謂對沖傷,就是頭部受外力作用時,于著力處的對側部位的腦組發生損傷。簡單來說,一般都是出現人的頭顱撞擊到外界物體的情形下。常見在減速運動中,就如同有人摔倒跌傷、磕碰損傷或是被人撕扯頭發反復撞擊造成的損傷。而與之相對的,則是受到為力擊打造成的損傷。受到重物打擊,接觸面會出現損傷,而對側無表皮損傷的部分不會出現相應的內部腦組織損傷?!?
“簡而言之,就是在往某一物體上撞的時候,會造成動作延緩。而被人猛擊的時候,對方的速度跟力道只會驟然加大?!?
“可現在諸位可見,死者傷下腦組織沒有有損傷,同時受傷處對側的腦組織也沒有發現損傷跟偏移,加上頭皮也沒有受力,由此可推斷,死者生前并未被人拉扯頭發施暴......而她額頭處的傷口是從何而來,也值得推敲......”
“依你之見,她額頭的傷口是何如形成的?”蕭清朗忽而開口,帶著幾分凝重看向許楚。
許楚目光掃過死者額頭的傷口,一邊幫她將自己切開之處縫合起來,一邊說道:“鈍物重擊造成,因傷口已經被清理過了,所以并不能尋到旁的有用信息。不過,根據傷口,我倒是能推測出,那東西面平且寬......”
蕭清朗點點頭,心中開始思索起自己看過的卷宗來。只是須臾之間,就略微推測出了幾樣可疑的兇器。
“不過無論如何,都足以見得指控花公子的丫鬟所言有假。”
在說話間,許楚已經將尸體再度平放。只是這一次,她卻將目光全然放在了死者的腹部。片刻之后,她褪去手套用手在死者心下至肚臍處小心拍打起來,除了感到平滑之外,就感到了此處竟然有微微僵硬,以手按壓卻絲毫沒有軟下去。
略作思索,她干脆起身取了綿札,往死者雙腿之處而去。此時,她倒沒有十分忌諱什么,只管將那綿札向死者私處內送去。
一旁的蕭清朗好不避諱,神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巋然不動的看著許楚的動作。反倒是那四名本該無動于衷的驗官,臉色幾經變化,最后將眸光瞥向旁出。
其中一名驗官還勸阻道:“姑娘還是謹慎些好,死者不同于常人,是和親公主,身份尊貴,不可如此肆意。雖說驗看女尸,需得以此證明女子是否清白,可身為和親公主,必然不可能是殘花敗柳之身,此舉實在是有些多余了......”
許楚卻未曾理會他的話,只凝聲說道:“大人切莫先入為主。”
待到她的話音落下,那綿札也自死者私處取出,卻見其上并未有任何黯血,更不見絲毫痕跡。
“怎么可能?”剛剛開口的驗官,見到干凈的綿札不由得瞋目結舌。
余下驗官聽到他驚愕的聲音,也趕忙回頭探看。卻聽見許楚冷清平淡的聲音再度響起,“死者,非處/女,且極有可能身懷有孕?!?
“這......”
眾所周知,雖然此女為和親公主,可皇上還未行冊封禮,也未曾賜她宮殿。如今,她也只是在一處偏殿暫居而已。按常理來說,除非皇上急不可耐,才會在此時/寵/信與她。
可是,就算是她到大周第一天,皇上就/寵/信了她,那算著日子應該不至于會有了足夠明顯的身孕吧。
況且,大周朝歷來都有不成文的規定,外邦和親而來的公主,無論是入后宮為妃,還是嫁給王爺宗親,都不得有孕。因為,在她們名分定下來之時,就已經按祖制先服用了絕育的湯藥。
許是有人會覺得殘忍,可是相比于蠻夷對待古往今來自中原而去的和親女子,此舉實在算得上仁慈了。要知道,宗帝年間,大周蘭心公主到北疆和親,不僅被人欺凌被視作牛馬任蠻夷輕賤,最后還充作北疆皇廷的歌姬,隨意被人取了享用......她也幾次想要保全體面而自盡,可都為成功,最后得到的是更加殘酷的折磨。
而先帝時候,也曾派出和親公主,在公主入了北疆皇廷之后,就徹底沒了音信。因那女子只是官女子得封的,所以先帝也并未因此而尋北疆討要說法。
待到當今與北疆開戰后,齊王帶兵沖入皇廷之時,卻在牛馬棚中見到了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那女子早已體無完膚,渾身都是被凌虐的傷痕,甚至腳踝都早已被人折斷......
當時,她聽聞大周絞殺了北疆皇廷,使之潰逃漠北深處,當即仰天大笑,而后一頭撞死在牛棚的粗木之上。
也正是如此,離開外族和親而來的公主,都不得大周帝王的/寵/幸??v然是有,也絕不會讓她誕下子嗣。
想到這里,就見剛剛被蕭清朗視線掃過的曹驗官皺眉說道:“昨日因心中有些忌諱死者身份,所以我并未仔細查看其腹部,只是以常理推斷未有承/寵/的和親公主,應該是完璧之身。卻沒想到,竟然出了如此疏漏。”
此時,他早已確定了許楚的確是不可多得的驗尸高手。而但凡少有經驗的仵作,都知道,凡是婦人的尸首,若是有孕,以手拍尸體心下至肚臍處,堅如鐵石。若無身孕,此處當是柔軟的。
所以,他并不質疑許楚所得的結論。
蕭清朗取了驗尸單到手,仔細填寫一番。片刻后,問道:“是否能確定死因?”
“要解剖之后,才能做結論。”許楚抬頭,一雙烏黑晶亮的眸子看向他,絲毫不曾隱藏眼底突然迸發的那抹堅定。
倒不是她有什么癖好,而是本能的感到,這具尸體內,還隱藏著什么秘密。而那秘密,極有可能是同她的死亡或者說與兇手有關的。
她的臉雖然被口罩遮住大半,可是那眉眼之間的認真跟躍躍欲試,卻看的人心里發怵。在這滿是尸體的地方,開口便是要解剖尸體,且看樣子似是早已習以為常了,如此行徑,任誰都不會聯想到一個女子身上。
蕭清朗見她對尸體依舊是如此執著,心里剛剛因昨日驗尸的曹驗官而生的冷意也漸漸消散。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噙了一分笑意說道:“皇上有言,只要能破案,許你便宜行事。”
許楚聞言突然想起了拿著雞毛當令箭這句話,不過瞧著蕭清朗跟四名驗官的模樣,自己得的這雞毛令還頗為有分量呢。
她抿唇一笑,手指就在死者的腹部按壓了幾下,待到確定了心中所想后,她直接將刀刃向下劃去。
刀刃上的寒光一閃,就見死者的腹腔已經被打開。雖然并無血肉模糊的悚然模樣,卻也足夠讓四名驗官目瞪口呆的。他們錯愕的看著許楚,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之前他們見許楚解剖死者頭顱時候,就已經心中驚駭不已。畢竟,將那頭顱骨肉分離,并掀開頭蓋骨查看內里情形,根本就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可看著她熟練的將那頭顱解剖開,又原封不動的縫合好,甚至不曾多下一刀,也不曾多縫一針。他們心里的那點驚駭,也就被一種自慚形穢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