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看了一眼蕭清朗,見他神情恍惚臉色暗沉只管凝神看著那一疊紙張。那種深邃悲憤,而又欲言又止的神情,是許楚從未見過的。
她沉默一瞬,片刻后徑直上前小心翼翼的將那薛濤箋取出,卻見其上端端正正的以行書寫著一首詞。字跡清雅脫俗,卻又端莊秀麗,宛如一名清姿綽約的女子腳步緩緩撐傘而來。
許楚手指微動,換了紙張查看,其上依舊是飄逸的行書題詩。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雖然許楚不精通詩律,可是在念及這首詩的時候,還是不免能感受到寫信女子所懷的百般柔情萬般真心。或許,還有些許小女兒家的愉悅。
許楚心頭發怔,腦海中不免就浮現出曾經困擾過自己的那個問題。為何英國公娶了孫家女兒三年,不曾有所出,也不曾納妾......
現在這些被珍藏詩箋,或許就說明了緣由。因為英國公,心不在她!
也不知怎得,許楚沒敢抬頭看蕭清朗的神色,或許她心里已經有了猜測,又或許是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而她的猜測,在看到最后一張薛濤箋之上的落款之時,徹底被證實了。她的視線落在“無憂”三個字上之時,腦子里的那根弦徹底崩開......
無憂,無憂,關于蕭清朗母妃的卷宗之上曾有過言簡意賅的記錄。先淑妃娘娘,原名劉無憂......
她臉色微白的抬頭,目光之中擔憂與關切看向蕭清朗。卻見他垂眸而立,嘴邊勾著一抹嘲諷而又苦澀的弧度,整個人好似隱忍著什么一般落寞又悲愴。
一時之間,許楚甚至不知該怎么開口寬慰他。
當年,先帝以禍亂后宮為由,將還算受、寵、的淑妃娘娘貶為庶人,且還讓其死后不以嬪妃之位下葬。絲毫不曾顧及,她曾是一名皇子的母妃,更不曾顧及她入宮多年相伴的那點情分。
若是蕭清朗以前還一直覺得自家母妃是含冤莫白的話,那此時,看到這些字跡熟悉的書信之時,他心里的堅定也漸漸動搖了。
許楚看著倏然露出疏離冷漠氣息的蕭清朗,心里倏然一疼。她將箋紙放下,在蕭清朗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砰的一聲將木匣合上。而后行至蕭清朗跟前,她輕笑著,伸手附上蕭清朗有些發涼的手背輕笑道:“怕什么?我還可能是叛逆王允的女兒呢,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當時,我們不是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么?”
她見蕭清朗依舊巋然不動,不由嘆息一聲。此時,她也不管一旁是否有旁人看著,直接將蕭清朗的手抬起貼至自己面頰上,語氣格外平靜的說道:“更何況,我從來都相信你曾經說的那句話,先淑妃娘娘并非沒有規矩之人。你我都能在成親之前相知相許,又怎得不許旁的女子錯付真心?”
“玄之......你若不想查了,那我們就到此為止。回去之后,我只管告假待嫁,你也要精神抖擻的準備迎娶之禮,如何可好?”
如此可好......
許楚從未換過蕭清朗的名字,更不曾喚過他親近之人才會喚的字。
而這一次,她這般喚他,聲音極輕,卻十分旖旎溫柔。就好似湖面之上起的微風,蕩漾瀲滟泛著層層漣漪,緩緩的鉆進蕭清朗的心頭,讓他感到心坎出酥軟又滿含暖意。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自家小楚何時才能直接喚自己的姓名。而不是喚自己公子,也是不冷冰冰的王爺,是在成親之時,還是在情動之時,他甚至想過若下一次可以親吻她,他定要哄騙了她喚一次玄之。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曾想到,這一刻會是在這般情況之下出現的。
在蕭清朗陷入對自己的懷疑,甚至對母妃的懷疑之后,她卻毫無避諱毫無擔憂的問他“玄之,嫁給你可好”......
聰慧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這種時候提及他們的婚事。若有一日,世人知道母妃曾與英國公有私情,繼而聯想到先帝最后的做法,那他的血統跟身份都會受到質疑。
到那個時候,縱然當今欲要保他,想來十分艱難的。
他前半生步步驚心,后半生或許會一無所有,甚至是背負一身罵名。可就在這個時候,許楚竟然還撩撥他的心境。
蕭清朗愣怔了片刻,撫著她臉頰的手指才微微動了動。他感受著指尖傳來的細膩跟溫熱,還有她呼吸之時打在手背上的氣息,突然就想起了當初他們遇到刺殺的那一、夜。當時,她為他上藥,也是如此溫柔繾綣。
他帶著些許顫抖跟隱忍,最后所有的心思都消失在那雙溫柔的眼眸里。蕭清朗有些恍惚的輕嘆一聲,心道他竟然不曾發現,曾經那雙清澈冷冽的眼眸,何時竟然盛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影。
他勾了勾唇,手指有摩挲了片刻那細膩的溫熱,而后無聲凝視著總能讓自己心肝顫動的人,說道:“縱然是到現在,我也相信我母妃并非不尊禮術之人......”
雖然她總是冷冷淡淡的,好似對一切都不上心一般。可是,在蕭清朗僅有的記憶里,那個恬淡素不爭、寵、的女人,從來都是知書達理且及重規矩的。
否則,她又怎能引得當時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贊同?
“既然知道這不過是那人故意所為,我又怎能真的中了他的道?”
言下之意,不管此案將會掀開誰的隱秘,又或者將會引起怎樣的震動。既然已經開始查了,他必不會收手。
許楚看到他面上再度掛上往日風淡云清的淺笑,眸光溫和的深深凝睇著自己,心里不由一跳。她感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癢,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還捧著他的右手摩挲,當即就覺得被他碰觸過的地方滾燙起來。
“既然王爺決定了,那我就先去看一看是否還有旁的遺漏。”說完,她就回身有些倉皇接著去看那楠木木匣了。
只是,就在她將木匣拿到手里之時,身后剛剛還輕笑的蕭清朗,腳下忽然一個踉蹌竟然向前栽倒過去。
“王爺!”身在靠門處保護著劉德明的魏廣難得的露出個驚慌的表情。
自從進入密道開始,他就一直謹慎小心,也并未出什么差錯。可怎么王爺突然就倒下了?他來不及細想,趕忙上前想要查探王爺的情況。
而許楚則再也顧不上什么木匣不木匣,她迅速回身,本能的伸手將栽倒的蕭清朗接到懷里。縱然有些吃力,甚至腳步有些發抖,可她依舊未曾松手。
“玄之......玄之......”
許楚睚眥欲裂,心中極度惶恐。一顆心,迅轉直下,宛如墜入深淵一般冰冷。甚至,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在這一刻都潰敗的絲毫不剩。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試探了一下蕭清朗的鼻息,旋即聲音驚慌又壓抑著慶幸的沖著魏廣喊道:“魏大哥,王爺還有呼吸還有呼吸......”
知道蕭清朗并未氣絕,她的理智才稍稍回籠。片刻后,她慢慢查看起蕭清朗的身體,身上沒有出血痕跡,沒有嚴重的血腥味道......
四肢完好,沒有損傷。
待到她的手指摸向蕭清朗修長的骨節之時,才猛然瞪大眼睛拔高聲音說道:“讓人查看自木匣之內發射的銀針除了鶴頂紅之外,可參雜著旁的毒藥!”
魏延那里早已派人去尋太醫了,此時見許楚神情嚴肅的吩咐,也不敢耽擱更未曾猶豫,親自去找尋那幾枚墜、落在地的銀針。
片刻之后,他皺眉說道:“都是鶴頂紅,銀針全部都是發黑的。”
許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里思緒翻滾,咬牙道:“不能坐以待斃,魏大哥我需要大量的烈酒跟溫水。”
魏延見她的神情不似說笑,又想到在芙蓉客棧一案中,她的確用他們聞所未聞的手段在死人堆里救活了兩個少女。念及此處,他也不多追問,徑直看向身旁的暗衛吩咐下去。
不過片刻,就見那暗衛去而復始,手中端著的赫然是微微溫熱的水跟一壇子烈酒。
許楚極快的將蕭清朗返過,而后將溫水強行灌入其口中,旋即以手指探入其口腔催吐。另一邊,則以烈酒點火清洗傷口。
也幸虧那傷口算不得深,且蕭清朗動作迅速,只傷了一層皮肉而未讓那些毒針盡數沒入手中。否則,此時只怕大羅神仙都難救了。
秋風輕拂,帶著秋雨的寒涼,也夾雜了些許血腥氣彌散開來。
一刻鐘后,一隊訓練有素的禁衛軍,并著幾十名衙役跟京畿衛沖向素來冷清的英國公府。待到三路人匯合之后,那英國公府就徹底為圍得如鐵桶一般了。
又過半刻鐘,三名太醫并著數名如今京城中炙手可熱的大夫前來,甚至連孫老太醫的嫡傳弟子也面色凝重的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