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也好,京城權貴富貴人家也罷,廚子所做的吃食都是精挑細選後,細細打磨出的。就像紅樓夢中的名菜,只一道茄子就要雞湯吊整日,而後去油,再以清湯燉煮,等煮出來以後若旁人不說,誰能知道那是茄子?
其實前世聽身邊人感慨古代高門大戶生活奢侈時候,她也曾稀奇過,想知道那些貴人們,可真的知道白菜跟黃瓜的味道?還是說,無論什麼菜送到他們桌前時候,就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這件事,她也只是在年幼時候琢磨琢磨,放在現在卻不再好奇了。一來,她只想過簡簡單單的日子。二來,大抵是過了某個特定的年齡段,經歷了太多的世事無常,曾經年幼時候的好奇也被消磨乾淨了。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著一些事情,想一想也是好笑,就好像曾經活過的前世,就宛如一場夢一般。然而,當她握住驗屍刀,看到那一排排的工具時候,就只能苦笑一聲。
她淺淺的嘬了一口梨子肉裡的湯汁,入口甘甜。雖然失了新鮮梨子的鮮嫩,卻讓人通體暖融融的煞是幸福。她垂著頭,有些發愣的看著茶盞中微黃的軟梨,那蒸騰的熱氣打在臉上,讓人昏昏欲睡。
蕭清朗目光掃過微微發怔的許楚,見她面上帶著些許傷感跟說不清道不明,讓自己看不清楚的虛幻,就好似下一刻她就要隨著隔著自己的氤氳茶香消失不見。驟然之間,他心頭一緊,沒由來的就想起了當初自己所查之事。
許仵作,許楚的爹爹,前半生在驗屍上毫無建樹。然而就在開始帶女兒進出驗屍房開始,漸漸嶄露頭角,甚至在雲州一代頗負盛名。
他從來不相信什麼突然開竅,也不信鬼神仙魔。然而在遇到許楚之後,他就越發的搞不清楚了,就像是許多事都顛覆了他的所學一般。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將雙手收回,暗暗摸索袖中那本還未讀完了奇文誌異。此書是前朝一名書生說寫,因全都是些鬼怪精魅的旖旎故事,所以並不被正統所接納。
對此書,他也一度不屑一顧,只偶爾做解悶所用。可如今,他卻有些恍惚了......
若真是奪舍,那該如何?
憑心而言,蕭清朗不畏懼許楚是山野鬼怪,只怕她會不知何時就離去,又或是換副皮囊,那他該去何處尋找如此有趣又讓他心動的靈魂?
他俊俏的眉宇微皺,凝視著許楚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憂慮。須臾之後,他才長嘆一聲,柔聲叮囑道:“雖然梨子潤肺,可也不可貪多,當心吃的太甜一會兒吃飯沒了胃口?!?
許楚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茫然而又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低聲回道:“哦。”
若換做平時,面對蕭清朗如此關切的眸光跟溫柔的言語,就算不躲閃,她大抵也會表現出一些不同於常時的拘束侷促。可此時,她卻眼眸無神的隨意應了一聲。
這讓一直關心著她的蕭清朗,心中越發焦急。然而無論心緒如何,他面上依舊神色稟然,氣息如常,唯有抿緊的脣線彰顯出他的情緒。
蕭明珠又吃了兩口,就覺得有些甜的齁嗓子了,當下興致缺缺的將東西推到了一旁。就這一瞬時候,她瞧見自家三叔手上的烤梨子竟然紋絲未動,不由挑眉。剛想開口笑話幾句,她就看到自家三叔一個冷冷的眼神瞧過來,幾乎就是本能的,她直接斂袖端坐。
大抵是愣了會神,腦子休息了一陣子,竟然讓許楚清醒了一些。她幾口吃了手上香甜的梨子,而後取出手札簡單記錄起來。
“如今查探過劉家之後,疑點倒是越發多了?!彼Я艘ЧP桿,皺著眉說道,“其一出事的馬車是紅柚木所制,竟然能被人輕易踩踏壞掉整塊,甚是蹊蹺。其二我詢問劉文貴,劉家以前是否遇到過類似搶劫之事,他的回答閃爍其詞,又隱瞞之嫌。再者,母親亡故,身爲兒子的竟然半月之久還未歸來,倒是稀奇的很。第三,劉甄氏手中的南珠,雖沒有一百零八顆,卻也有幾十顆之多。這些南珠她從何而來,又爲何堂而皇之的放置在梳妝檯上。而若當初桃紅盜竊主家財物潛逃的話,她爲何遺留下了如此貴重的飾品?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明明是有敵得過劉家全部家當的金珠,又何必鋌而走險出此下策。更何況,據管事婆子所言,當時燒燬桃紅衣物時候,足足有四五包袱,一般而言女子春夏秋冬的衣物無非也就如此了。再加上首飾等一干物品,也就是桃紅失蹤只攜帶走了劉甄氏所言的貴重財物,而自己的東西卻一干未動?!?
她說著,就看向了不發一言的蕭清朗。
“車廂損壞,必然是人爲的??深娨夂卧?,當得深究。而劉家少爺一直遲遲不歸,則有兩種情況,要麼是劉文貴隱瞞消息並未通知。二則是劉家少爺根本收不到母親身死的消息。若是前者,那麼劉文貴極有可能知道無頭女屍並非劉甄氏。可若是後者......”蕭清朗摩挲著茶盞淡聲迴應道,“暫且不用想路途遙遠,就算是身在南疆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先行水路而後上陸而行,半月的時間也足夠打個來回了。更何況,按卷宗記載,劉文貴只是在京郊一帶罷了。”
大周以孝道治天下,除非劉青雲能忍受世人白眼跟官府打壓,否則絕不可能得到家中母親出事的消息,卻還一心撲在生意之上。
蕭清朗見許楚若有所思,當即便接著補充道:“還有隨劉甄氏一同出事的珠兒,爲何她房中的衣物飾品盡數被帶走?而帶走那些東西的又會是誰,目的何在。”
“會不會是劉家的人乾的?”蕭明珠見倆人說起正事兒來,趕緊端正了態度跟著琢磨起來。
“我問過下人了,因爲珠兒性子獨,性情惡劣粗暴,所以她的東西並沒人敢擅動。而且,從劉文貴報官到張大人派人前來,也不過一刻鐘功夫,要把那一間屋做收拾的乾乾淨淨,時間上也來不及。更何況,劉家下人算不得少,而劉甄氏院子裡也有粗使僕人,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毀掉或是藏匿珠兒的物品,也並非容易之事?!边@也是許楚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珠兒到底去了哪裡,是真的被匪徒擄走了,還是一開始她就與那些人串通起來了?
可是,她是如何認識那些匪徒的,又爲何要如此行事。
還有劉甄氏跟劉文貴,這兩個人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而失蹤的桃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楚姐姐,不是說桃紅在一個月之前就逃走了麼,她應該與此案無關吧?!笔捗髦橐娫S楚不僅糾結在珠兒身上,甚至還牽扯上了桃紅。她雖然來的時間短,可也早拽著魏廣詢問了這宗案子的來龍去脈,想著在許楚跟前好生表現一番。
可是如今說起來,她才發現,自個的腦子似乎總跟不上自家三叔跟楚姐姐......
許楚若有所思的搖頭,沉思一瞬,才轉頭看向蕭明珠問道:“若此時是明珠推案,你在不知我驗屍結論的情況下,會如何猜想此案?”
蕭明珠一聽這是要聽她的意見,頓時就又興高采烈起來,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這太明顯了。土匪是哪知道劉甄氏身上攜帶金子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劉家有人勾結土匪了。出事後,同去的三人中,只有劉甄氏慘遭毒手,而珠兒下落不明。我猜只有兩種個可能,一是珠兒與土匪勾結,然後叛主奪財,有了金子後假被匪徒擄劫脫身。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馬伕是真兇,他說了謊話,或者他跟土匪聯手做了惡事......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逃走的桃紅纔是幕後指使。畢竟她也在劉甄氏身邊貼身伺候過,很有可能知道劉甄氏還願的事兒。”
許楚點點頭,表示認可。大概,這也是兇手故佈疑陣的緣由。不過是想讓他們以爲死的就是劉甄氏,而桃紅跟珠兒就在很大程度上成爲官府最爲懷疑的人了。
倆人出身相同,且都受劉甄氏的信賴。要是倆人合謀,也未嘗不可能。
等許楚將手札合上後,擡頭就看見蕭明珠洋洋得意的模樣,不由笑著補充道:“還有一種可能,劉甄氏雖然沒有跟外人提及過許願之事,可她要還願之前必然要讓劉文貴準備這筆財物。難免這個消息,是打劉文貴那裡傳出去的。”
“另外,現在也只是劉家人說劉甄氏去還願,身上攜帶百金。而卷宗上也就簡單記過幾筆,具體的還未查實,眼下不能妄自定論。具體的還得回到衙門後,聽聽去打探消息的官差如此回話的?!?
蕭明珠仔細一琢磨,覺得許楚的話果然很有道理。於是,一雙眼睛睜得更加圓溜,表情跟是一副你厲害你說的都對的模樣,使得許楚一臉的無可奈何。
她心裡嘆口氣,說道:“況且無頭女屍並不是劉甄氏的,我猜測死的很有可能是失蹤已久的桃紅。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她被忍飢挨餓繼而營養不良......”
“那爲什麼兇手要用桃紅的屍身替換劉甄氏?而且要是桃紅跟珠兒串通土匪打劫,爲什麼她也死了呢?”
這也是許楚現在想不明白的地方,動機呢?但凡案子發生,尤其是眼下這般明顯是佈局已久,且早有預謀的案子,絕不可能是兇手衝動的行爲。
邊上蕭清朗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揚起一個弧度,果然他還是喜歡見到滿心認真的許楚。無論是驗屍時候,還是推案時候,就只那份女子少有的細緻跟冷靜周全就讓他時常讚歎不已。
到了衙門時候,天色就越發陰沉了,幾人剛剛下了馬車就有零星的雪參子緩緩落下來了。打在各人衣服上,還簌簌作響,就好似夾雜著風聲一般。此時,街上已經寂靜一片,大抵都看出了天色不好,早早收攤歸家了。
菜餚是衙門後廚自己做的,除了買了一個烤鴨子之外,餘下就是尋常百姓家常吃的辣椒炒菜乾了。唯一的硬菜,則是醬香肘子跟排骨湯,據說還是張有爲置辦的年貨所做。
其實白天奔波忙碌,路上有吃過脣齒留香的烤梨子,如今許楚跟蕭明珠也算不上惡。不過念著案子,他們還是一同入座。
“大人,不知諸位官差大哥今日可有發現?”許楚抿了一口排骨湯,遲鈍的味蕾除了嚐出了胡椒粉的味道,旁的卻是一點都未品出的。她喝了幾口,感到腹中毫無飢餓感了,才擡頭看向張有爲。
其實剛剛張有爲一直都想開口說道案子,奈何那三尊大神都沒開口,讓他這東道主倒是不好意思說什麼了。他可是聽說,富家常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雖說他讀書時候也曾那般,可實際上爲官後又怎會有那麼多時間讓他慢慢細嚼慢嚥的品味菜餚?
如今許楚給了下臺階,他才忙不迭的搭話,“今日大早時候,公子曾吩咐我派人詳查劉甄氏攜帶的百金跟屍首身上的胎記之事,如今正好有了迴音?!?
“劉文貴的的確確在十四那日從櫃檯上取了價值百金的銀子,且到錢莊換成一錠錠金元寶。而且本官讓人順騰查了當時錢莊的夥計、掌櫃的還有當時在錢莊取錢的人,都未發現端倪。所以他的金子應該沒有問題。”張有爲一臉凝重,憂心忡忡。可對上週公子遞過來的那雙毫無情緒波動的眸子時候,他心頭還是一緊,繼而蹙眉說道,“還有劉甄氏身上胎記一事。若然如公子所言,除了接生婆之外,餘下的人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可實際上並沒什麼人見過。就劉甄氏身邊伺候的丫鬟桃紅跟珠兒見過,如今倆人卻都不知所蹤了。而衙門的官差仔細審問接生婆後,她才說年頭過了太久了,她是在記不清位置了,就光是說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另外,今日去劉家的人也回稟說,白日裡有個丫鬟說,她曾無意撞見過桃紅洗澡,見過她身上有個暗紅色的古怪印記,當時桃紅還笑著說那是胎記?!?
“另外,公子讓追查桃紅盜財出逃一事,因爲當時劉家沒有報官所以官府沒有任何記錄。按著公子的吩咐,本官詢問過所有聽說過此事的人,她們都不曾親眼見到桃紅逃走。也就與桃紅有些針線交情的管事婆子,在她逃走前一/夜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