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秦鐵子跟彭義光的案子多年未決,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愛民如子的錢縣令都曾都到兩家人的指責(zé)跟控訴。所以,官府一傳出靖安王要重新開棺驗尸的消息后,附近百姓皆早早就聚到了倆人墳頭候著等熱鬧。
以至于,蕭清朗跟許楚一行人到了秦鐵子墳頭的時候,此處早已被圍的水泄不通。
錢縣令吩咐衙役左右開路,這才使得幾人從容而過。
經(jīng)過簡單的祭拜,秦家人就哭哭啼啼的閃到一旁,看著幾個膽大的衙役將墳頭挖開,將里面早已單薄的棺材用麻繩一點點的抬出。因為秦家不算富裕,自然用不上厚實耐腐的上好木材,所以剛那棺材剛一落地,四下就有些崩裂,隱隱可以看到那板材只有不到半寸厚。
不過時過六年,還能如此堅挺著,倒也算不賴的。
就在許楚欲要上前查看時,卻見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男人忽然撥開人群而來。他先看了一眼蕭清朗,見其神色淡然卻難掩貴氣,當(dāng)即心里就咯噔一下。待到看到許楚帶了素布口罩去撿那棺木中的白骨時候,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他是仵作,自然會聽聞許多頗負(fù)盛名的仵作事跡。而這之中,除了京城中那些讓人稱贊的先生,只怕就屬云州城仵作之女出身的許楚名氣最盛了。
據(jù)說她自幼跟隨爹爹許仵作出入驗尸房,更是將許仵作蒸骨解剖驗尸的本領(lǐng)學(xué)的出神入化。而在許仵作銷聲匿跡之后,她更是被微服出巡的靖安王看重,而后一路保舉使之成為衙門認(rèn)可的女仵作,更得了三法司跟刑部的獎賞。
當(dāng)時聽到這些傳聞時候,他還有些不屑。可隨著云州城跟錦州城一樁樁案子傳出,使得他心里隱隱羨慕起此人來。他覺得,指定是她有著好相貌,迷惑了靖安王使之愿意指點與她。若是換做是他,也定能趁著靖安王的東風(fēng)名聲鵲起。
可現(xiàn)在,看到許楚帶著手套仔細(xì)分辨骨頭的模樣,他忽然覺得自個好像想多了。
世人皆說仵作陰氣重,所以常會嫌棄與仵作。更不論許楚這般的女子了,她做仵作所承受的壓力,要比一般男子更重,甚至但凡她所經(jīng)之處,必然會遭到唾棄跟譴責(zé)。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她依舊能面不改色旁若無人的驗看一堆骨骸,的確是馮仵作之前不曾預(yù)料到的。
只是眼下這具秦鐵子的尸體,并非他插手所驗看,所以他自然也不會阻攔。其實,他只在人群中圍觀,為未必沒有存了試探許楚的心思。畢竟,當(dāng)初彭義光的驗尸單,的確是他動了手腳的。要是她只沽名釣譽裝裝樣子,那他只管看著。
可若是她真有能耐,他自然也要尋個退路。
想到這里,他的手就不由得按了按袖袋里裝著的荷包。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旁的就怨不得他了。
正在許楚將骨骸以麻繩綁好擺在白布上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陰冷的視線盯著自己,她倏然回頭,恰對上一個滿臉陰沉眸色不善的男人。
她微微挑眉,心中略加猜想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看來,自己跟蕭清朗的猜測,十有八九都是屬實的了。只是不知道,那馮仵作到底受了怎樣的好處......
許楚能察覺到人群中馮仵作不善的視線,蕭清朗自然也能察覺到。他眉頭微擰,略微沉思后,就轉(zhuǎn)頭看向魏廣吩咐了幾句。
魏廣微微頷首應(yīng)是,然后靜悄悄的向后退了兩步下去安排。片刻之后,魏廣再度站到他身后,模樣肅然就好似從未離開過一般。
而這些小事,許楚并未在意,她只管仔細(xì)查看著那所謂的頭顱受傷之處。卻見,早已被老仵作熏蒸過的骷髏頭骨上,的的確確有個兩寸見方的紅暈血痕,且呈圓形,就如同拳頭砸傷一般。
不過只是須臾后,她就眉梢松動揚聲道:“這并非是傷痕,而是尸體腐敗時候,血水滲入而造成的血暈假象罷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候在一旁的秦鐵子家眷暴怒而起,怒目罵道:“胡說,那明明是頭顱被打傷留下的痕跡。當(dāng)初,縣衙中的老仵作親自驗證過的,說如果骨上有被打處,就會有紅色血暈,要是對著日頭照看,紅色就是生前被打的傷。”說完,她就指著許楚罵道,“也不知你是哪里來的小娘皮,竟然敢這般胡言亂語,那你且說說鐵子骨頭上的血暈是怎么回事!”
許楚見她雙目赤紅,恨不能當(dāng)即打殺了自個,卻也不生氣。她讓人取了清水來,又從工具箱中拿了小刷子洗洗刷洗那白骨上的紅暈。不過片刻,卻見那紅暈的頭骨處已經(jīng)被洗的干干凈凈了,再對照日頭,都無法看出其上的血痕。
“若是真是拳頭擊打出的傷處,那應(yīng)該是落拳之處中間血暈或有黑紫色,而四周顏色淺淡。而眼下的頭顱骨上,紅暈之處卻是中間淺淡而四周色重,稍作刷洗就被洗干凈了,可見頭顱骨上并未有損傷。而看其內(nèi)側(cè)......”許楚說著,就將手上骷髏頭的頭蓋骨掀開,反過來讓眾人查看,“內(nèi)側(cè)也無任何出血點,也沒有任何血暈現(xiàn)象,可見死者并沒有腦出血的情況。”
“所以,死者并非被人擊打頭部而死。”
一旁候著的錢縣令聞言,稍稍松開了眉頭。然而沒等他開口呢,就見秦鐵子的娘親已經(jīng)沖著許楚一巴掌扇了過去,嘴里自然還罵罵咧咧的十分難聽。
“你你你,你定是受了牛大熊那兇手一家的銀子,活生生的將我兒頭骨上唯一的證據(jù)給刷洗干凈了。我跟你拼了......”
許楚只感到耳邊一陣疾風(fēng),想要閃躲時候,卻已經(jīng)有些來不及了。她現(xiàn)在手里還捧著頭骨,且蹲著身子,縱然想閃開也是有心無力。
想到這里,她不禁閉上了眼咬牙想扛過這一巴掌。左右,在曾經(jīng)的驗尸過程中,她所受到過的刁難,又何止是一個巴掌?
她心里也清楚,有多少人敬重于她,就有多少人嫌惡于她。有多少人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就有多少人恨不能讓她口不能言眼不能看。
預(yù)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只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卻依舊響起,使得不少人都跟著抽了一口冷氣。
許楚睜開眼的時候,就見一襲華衣的蕭清朗正挺立在她身前。此時的她,只能仰頭看著那個寬厚沉穩(wěn)的背影,感受著在他身后的安寧。
她說不出心里的溫暖跟熱潮是如何蔓延的,值覺得一切都有些虛幻,不真實的踏實,讓她喟嘆卻又滿心喜悅。
蕭清朗冷聲呵斥道:“許仵作雖是女子,卻也是衙門認(rèn)可的仵作,又曾受到三法司特許辦案。豈容你如此囂張,當(dāng)眾放肆?”
他的話義正言辭,加上那與生俱來的威壓跟不怒自威的冷冽模樣,倒是讓周圍人都不敢再生喧嘩,甚至連竊竊私語都不敢再有。一時之間,里三層外三層推推嚷嚷的圍觀百姓,也徹底噤聲,使得墳地之處寂靜一片,唯有風(fēng)聲跟秦鐵子娘親的哎呦聲。
此時,許楚才發(fā)現(xiàn),原來秦鐵子娘親的那一巴掌也并未打在蕭清朗身上。她剛剛聽到的那啪的扇打皮肉的聲音,竟然是蕭清朗順手拽了魏廣佩刀,以那刀鞘擊打到秦鐵子娘親手上所發(fā)出的聲音。
他說完,也不顧秦鐵子娘親是何表情,直接冷笑道:“再者,當(dāng)著本王的面行兇,視同刺殺。秦宋氏,你可想好了,是否能擔(dān)的起如此罪名?”
這話一落,在不用秦宋氏開口,一旁陪著她同來的幾個后生個婆娘就接連跪地求饒了。她們多是秦家同族的親友,因憐憫秦宋氏老年喪子,所以才來幫襯一把。
可是,要是秦宋氏真被定了刺殺王爺?shù)淖锩?.....那他們整個秦家,只怕都得跟著遭殃了。
其中一個婦人磕頭道:“王爺仁厚,還請寬恕了秦家嫂子。她也是一時著急,才胡言亂語的。只是,這位女仵作既然說那血跡不是損傷所留,能不能想個法子證實一番,也好讓秦家嫂子心服口服。畢竟,姑娘直接將那血污清洗干凈,難保是不是因為太過用力造成的......”
這婦人倒是個通透的,軟硬兼施,言語有條有理讓人難以反駁。
有了她的這番話,一旁或是為著熱鬧,或是真心而為的一道說情的人就多了起來。錢縣令見狀,也上來勸說幾句,如此才讓冷面肅穆的蕭清朗,再不提說刺殺不刺殺之事。
只是有了這么一出,不管是秦家人還是旁人,對許楚質(zhì)疑跟嫌棄的態(tài)度也略微收斂了一些。
許楚不緊不慢的起身,向身后的官差吩咐道:“讓人準(zhǔn)備上好的墨汁前來。若是可以,再準(zhǔn)備一塊豬骨。”
錢縣令聞言,不敢耽擱,趕忙讓人快馬加鞭回衙門他的案桌之上取自己多年珍藏的上好磨條。又吩咐人,去縣城肉攤之上尋塊完整的豬骨來。半刻鐘后,官差將磨條跟硯臺取來,而后當(dāng)眾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