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后來鄉公所派個鄉丁來蘆葦漕通知,咬臍、貴法才把奄奄一息的老成章,在當地借把藤椅把他抬回來。大家把老成章抬到家里,讓他躺在灶間的臨時擱鋪床上,老成章卻氣喘吁吁地傳念著祥榮:
“祥榮呢,祥榮?他還在鄉公所里?--叫他回來--我去,我再去-這傻小子-----怎么這樣-----不懂事--誰叫他去的-”講著講著又大口大口地吐起血來,眾人說他這是叫黑無常用辣椒水灌傷和氣傷的。老阿木等人忙來安慰他:
“你的身體受傷了應該回來,祥榮咱們再想辦法去保。”
“保不出來的-”老成章氣急地說:“黑無常抓不到他苦呢-----他去了-----黑無常那里還肯-----把他放出來-----唉-----這-傻小子-他怎么會自己-去,他為啥-----不去里山秀娥-家里-”
人們告訴他,他們也不曉得他躲在那里,是怎么去的?看來他是躲在就近地方,不放心你,聽到你在鄉公所受難后才去的,祥榮的孝心難得。老成章聽后愈罵祥榮是傻瓜,死心眼,他這種孝實在要不得,也沒價值,他要被送了壯丁,一戶人家就完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這樣做是對我最大的不孝!”當眼淚汪汪的新媳婦拿毛巾來替他擦嘴時,他難過地愛憐地望了新媳婦一眼,又生氣的說:“這混賬東西,我給他費盡心計,給他討了這么好的媳婦,他也不管了-----這個傻瓜-他要去保我-去充壯丁-自投羅網-我這個老頭死了-----有什么-嘿也-嘿也-----”他猛地一把撐,想拗起身來,說:“你們走開,-----讓我去-你們這樣護著我有啥用-----我去-----我要仍舊到鄉公所去,你們剛在根本不要把我抬回來-,我去換祥榮回來-----走,你們讓我去,咬臍,扶我去-我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都不怕,隨他便-----好了-要叫祥榮回來-如今祥青死了-----,祥甫也不知去了那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是我家撐門庭的人-不能害了人家--委曲小娘-我,我要去鄉公所-我走不動,你們把我抬回去-換祥榮-來,我可憐的傻兒-----子-----”
老阿木等再三勸導他:你還是安心養病吧!你既使再去黑無常也不定會把祥榮放回來的。老成章一聽大叫一聲又昏死過去。
就這樣,他昏昏沉沉死死活活氣喘吁吁,一會兒罵兒子傻一會兒罵黑無常。一會兒又惦念著逃出在外的祥甫,念叨著死去的祥青,到點心時,他又大叫一聲:“黑無常——你害了我一家——”吐了一面盆鮮血終于含怨死去。死后眼睛還大大地睜著不肯閉去,老阿木說了一聲:“成章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放心不下你祥榮!你暫且安心去吧!我們大伙會想法把你兒子保出來的-”說著他把他圓睜著的眼睛一抹,老成章的眼睛才闔弄去,眾人無不傷心落淚。
羅震海聞聲趕去時,正是眾親鄰給老成章洗澡換衣,移靈出來的時候。此刻羅震海望著掛著破蚊帳的老成章大伯的靈床,望著跪在靈床腳后傷心地痛哭的新媳婦和親朋好友,他也難過得流下淚來,感到心被剜了一刀似的痛,但防眾人看見他又像見他大哥似的叫他們反感,他只得悄悄地溜進奶媽家里去。在只隔著一道墻壁的奶媽房子里,關注著老成章大伯事情的處理結果。
老成章死了,祥榮被關在鄉公所里,祥甫行蹤難尋,新媳婦和秀娥都只會哭泣。且一個是剛過門的新媳婦,一個是嫁出了的女兒,也都不會辦事,一戶人家癱了。老阿木既是老成章的堂阿弟,又是老鄰居,義不容辭地臨時擔起了老成章家處理后事的人了,好在昨天才辦喜事,有的親戚朋友還在,給大家商量怎么處理老成章后事和去保祥榮。
老阿木經和新媳婦、秀娥等家人與眾親朋好友商量,老成章已經死了,救活人要緊。再說老成章臨終時也念念不忘關在鄉公所里的祥榮,且家里為祥榮結婚已經背了許多債,所以對老成章的喪事只好從簡了,連棺材也不買了。請個木匠師傅來,把小閣樓上的擱板挖幾塊下來,刨一刨釘一口薄皮棺材草草盛殮算了。這些請木匠等辦喪事的事,就有阿木嬸和咬臍、貴法來管。老阿木決定親自出馬,重點去辦保祥榮的事。若黑無常真把祥榮去送了壯丁就不好辦了。
老阿木商量好后回到自己屋里,準備加件衣裳去羅家橋。走進屋里碰到羅震海正愣愣地坐在房里流淚。老阿木問:阿海你怎么啦?他似乎上午托羅震海給他哥說情的事忘了。但羅震海卻內疚地對老阿木說:“阿爹,我對不起大伯。”老阿木說:“這事與你有啥關系啊?你大哥事體是你大哥的事體。也不能怪你。”羅震海說:我當時沒有能力勸住他。老阿木這才想起了上午半路上托他的事:“你去過金村嗎,士昌先生怎么講?”
“他不在,到上海募捐去了-”他本想說他也和他大哥交涉過沒有用的話,但覺得已經是多余的了也不說了。
老阿木說:“如今你大伯已經死了,剩下的是祥榮的事了,他把他兒子扣著怎么辦?沒法子了,我還得去找找他。他在家里還是在鄉公所?”
“好像在鄉公所,但我估計你去找他也沒有用,只有祥甫那樣對付他!”
老阿木說:“你這是小孩子傻話。如今沒別的路了,我還得去找他,只要可保,當當賣賣傾家蕩產也要把祥榮保出來,要不,怎么向新娘子交待?一戶人家就完了。”
羅震海氣憤地嘆一口氣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