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馮阿仁嘴裡知道，阿仁的阿妹——阿芝的妻子，還是童養媳出身。原來阿仁兄妹父親死的早，靠他母親給人家做傭人當保姆，養他們兄妹倆。沒活幹了，更加困難，所以還在他阿妹五歲的時候，就把他阿妹送給人家當了童養媳。那男的比他妹妹小三歲，三年前因生肺癆病死了，當時還沒圓房。公婆就當作女兒養著。這兩年時勢越來越不好，聽說東洋人已經打進上海，那人家因沒了兒子，覺得兵荒馬亂的有個姑娘多麻煩！就討一百元洋錢要賣給人家。這搖渡船的阿芝爹，在渡船上聽從慈溪過來的人講起這個消息，就託人家去講，討來要給他兒子做媳婦。那婆婆聽說對方是個挺整正的後生，屋裡只他父子倆，就收了五十元洋錢嫁給了阿芝。如今馮阿仁的母親因積勞成疾，也早過世了，這妹妹就成了他惟一的親人。

“哦，是這樣，那戶收養童養媳的人家還不錯呢。”祥榮說。

“我阿妹從小過去，她婆婆自己沒有女兒，把她當作自己女兒一樣。說是以後也好到她家裡去走走。我妹妹嫁過去後，去年下半年我去過一趟。”

“阿舅，你去了碰到阿芝給他說，叫他到我家去時小心一點，莫給村裡的保長看見，那保長知道又會去告訴鄉長黑無常的。”

“你們村裡保長是誰，阿芝知道嗎？”

“他知道的，阿芝當年到羅家橋去看過牛。”

“哦，我知道了，會給他講的。”

“他如果一時找不到我老婆，可叫他問一下隔壁人家，那是我的堂阿叔。”

“噯，我也會給他講的。”第二天早晨天沒亮阿仁就乘渡船過去了。

第三天，阿仁就回來了。他高興地告訴祥榮，三十元錢已經由他妹夫給送去了。親手交給了你阿嫂。阿芝說你逃走後，你大嫂當時果然給鄉長黑無常抓去過，當時來抓她的人說是要給黑無常去抵債，否則就要來拆屋。去了以後很吃了一番苦頭，要逼她做小老婆，差點逼得你阿嫂上吊，後來虧得有人把她及時救了出來。如今你阿嫂已經住到你丈姆娘那邊叫牛攔橋的地方去了。祥榮，如今你老婆已經爲你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你高興吧！錢是阿芝跟你阿叔親自送到你大嫂那邊去的。

“喔，她已經生了？生了一個兒子？她怎麼會住到那麼遠地方去呢？”祥榮一時高興不已，“他有兒子了！綵鳳爲他生了一個兒子！他如今已經做阿爸了！”

“哦，阿仁哥，真要謝謝你了--你阿妹和阿芝都好呀？”祥榮不勝感激地說。

“她們過得馬馬虎虎，好也好不來，撐點渡船收入不多，過個苦日子吧。”

“呵，但願她們母子倆順順當當健健棒棒就好。-”他多日來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默默地打算，這段日子再賺點工錢，自己悄悄的去一趟，去看看綵鳳和剛生下來的兒子。

從此他就和阿仁在一起，天天早出晚歸給人家打忙工。準備再積點錢就過去看他的妻兒。

但是他的這個願望一時難以實現，不久日本鬼子從鎮海口打進來，一下打到了寧波、奉化、慈溪、餘姚。日本鬼子進來後，到處燒殺搶掠，老闆們身家性命都難保，還有啥心思僱工種田呢？祥榮在那裡也沒地方打工了。

而且如今他的心思也亂了，有活也沒心思幹了，他的老家鄞縣也淪陷了，綵鳳一個人如今在那裡怎麼樣了呢？如今綵鳳和她母親在一起，那地方又在塘河邊上，軍隊上下路過那裡很多，她在那裡是很危險的。還是回到了蘆葦漕？屋裡也只她一個人，雖有她母親或阿木嬸照顧，自己不在總是不方便的，何況又帶著一個孩子。而聽人們傳說鬼子進了村裡老少不分就殺；見了女人就糟蹋；他的心就更不安了。如今她日日夜夜思念著妻兒。他和阿仁講，再顧不得黑無常對他怎麼樣了。他決定要回家去一趟。

“這咋走呢，兵荒馬亂的！你們那裡靠寧波又近，日本鬼子和僞軍又多，你去是危險的，”阿仁勸解他：“是不是等到時勢太平一點時再去？”

“時勢啥時光能太平呢？我就是因爲如今時勢不太平放心不下，纔想去看看她們的。”祥榮說。

阿仁沒法，第二天早晨，阿仁弄了一大鍋鹹菜麥糊給他吃，囑咐他：“走好，當心路上壞人，大路莫走，儘量走小路，避開日僞軍崗哨，一路小心的走。回去如碰到我阿妹、妹夫他們，請你再去看看他們。就說我在這裡很好。”

祥榮噯噯地應著，千過萬謝意謝過了馮阿仁這些日子來幫助他的恩情，他就背上那個印花布小包袱，朝姚江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