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那十多年怎么過來的,自從結婚以后,一家人總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地,顛沛流離,祥榮外出流亡,后來當游擊隊,再后來北撤,一去五年,音訊杳無。她和孩子們一面生活無著,一面還要受黑無常跟蹤迫害,那時過的是什么樣日子?。?
如今雖然是暫時的,祥榮說,民主改革后他依舊要回部隊,但不一樣了?,F在到處都解放了,他歸部隊去,作為軍屬仍會受到照顧,而且以后可以通訊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寫信了.再說她的兩個孩子大了,特別是永芳已經十三四歲了,他也會照顧媽媽了,反正她現在是不再像過去那樣發愁了,她相信,隨著民主改革和??地改革,人民政府還會使農民的生活越來越好。
她現在擔心的是她的工作,民主改革以來大家選她當婦女主任,還是鄉婦女主任,要叫她去管全鄉上千個婦女,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從來沒有想過,解放了會把她一個普通婦女也推到做群眾工作的領導崗位上去。一個鄉,她走走也走不遍呀!而且工作是那么繁重,在當前,要組織婦女做軍鞋,十八歲到五十歲的婦女每人一雙,要保質保量地及時送到區里去。有的老板人家的婦女不愿做,她們說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鞋,自己穿的都是人家給做的。她給村婦女主任說:不行,一定要做,這是慰問解放軍的,解放軍戰士在前方浴血奮戰,叫你做一雙鞋也不肯做,這說得過去嘛?自己不會做,雇人做也行,總之,一人一雙一定要交。
你硬了她就軟了。結果老老實實交上來,按時交上來。但交上來的鞋她和姐妹們仔細一檢查,不合格的很多,有的偷工減料,鞋底切得簿簿的,針腳拉得長長的。有一雙鞋,鞋底里還襯著馬糞紙,一查是黑無常老婆做的,叫阿秀過去狠狠的批她一頓,叫她重做。黑無常老婆死蟹說,我從來沒做過鞋,你就饒饒我吧,你還是震海的媳婦,我還是你阿嫂呢,你總要給我一點面子吧!
阿秀說:“不行,你是我的什么阿嫂!我和你根本不搭界!就是親戚也不行,你要重做,你再這樣,我要拉你到群眾面前去叫你出丑!”
彩鳳說:“阿秀,你做得對!就這樣,對她們這些人沒有什么面情可講。”
黑無常見過去蘆葦漕的一個窮丫頭,如今變得這么神氣起來,想利用她,他叫他老婆出面,叫她到羅家去?。骸罢鸷R呀浕貋砹耍穗m在部隊,你家屬在這里,應該住到家里來,房子都已經給你打掃好了,你快搬過住。你就別住在那破柴房里了。要不阿?;貋硪膊环奖愕??!?
阿秀說:“你上次不是已經派陳二妹來叫他過了嘛?他肯來嘛?我就是住在天外也不會住到你家來的。謝謝你啦!”
黑無常本想乘機籠絡一下阿秀,通過阿秀再籠絡籠絡羅震海。據說羅震?,F在在市軍管會。這可是個共產黨市里的權力機構呀。他本想通過這件事與羅震海重修舊好,靠靠他的排頭保住他的財產,沒想到上次羅震海來了住在老阿木家里,派陳二妹去叫叫他碰了一鼻子灰。這會子叫這個丫頭,又遭碰壁,自討個沒趣。他感到問題越來越嚴重。他想不顧怎么樣,他們總還是一個父親的兄弟呀,過去對他不好他再向他解釋解釋。如今是共產黨的天下,有他做靠山就好得多了。他準備親自出馬,到市里親自去找弟弟羅震海一下。
因為現在是共產黨當家的時候了,羅震山現在出去也穿了短打,不穿長袍了。那天他頭上頂了舊泥禮帽,上身穿了件舊夾襖,下穿一條黑褲子,拘拘束束的走到前頭門去,想再從保國寺出去走過方家沿乘航船到城里去。誰知剛走到羅家橋村右角,就鉆出一個持紅纓槍的少年來,大聲喝問:
“你要到那里去?”
羅震山說:“我,我想到城里去一下?!彼茨呛⒆拥哪樅檬煜?,但一時又是想不起來,他假裝不認識把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目,說:
“小娃,我到城里有點要緊事去去就來的。你讓我去一下吧!”
“不行!”那孩子說:“要有路條。你有路條嘛?”
“路條?路條到那里去打呀?”黑無常還真不曉得。
“到民兵隊隊部去打?!?
“民兵隊部在那里呀?我也不知道。”
“喏,在方家沿祠堂里。”
“???那么遠路呀?”
“你要想去就要去打,不想去拉倒!”
黑無常沒有想到,他堂堂的一個九龍鄉鄉長,如今弄得這么狼狽,連去趟城里也去不了,要向這么一個孩子求告。他長嘆了一口氣,轉留著小黃眼睛,從夾襖袋里摸出一元洋錢來對那孩子說:
“喂,孩子,我給你一塊錢買糖吃,你放放我過去吧!?。俊?
不想那孩子說:
“嘿,黑無常!瞎了你的狗眼!你還想用錢收買我?我要把你送到農會去!”說著把那一元扔到地上。
“別,別呀!我,我不去就是了!”黑無常忙把它拾起來,藏到他的夾襖袋子里去。逃一般的走了。
“這么小的孩子也叫我綽號?還要把我抓到農會去。真厲害呀!”他好生氣,仔細一看這孩子的面孔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呵!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年在他家放過牛的蘆葦漕鮑彩鳳也即張祥榮的兒子嘛!真是冤家路狹呀,幾年沒見,沒想到這小家伙長得那么大了。怪不他對我那么兇,當年我強迫叫他到我家來放牛,他今天是特地難難我的,沒有想到,張祥榮如今連個小兒子都這么厲害了。更沒有想到,我當年堂堂一個九龍鄉鄉長,如今連個孩子都可以管起我來了。讓我出去一趟都不行,還要什么路條。真是豈有此理!”
羅震山回到家當即把陳二妹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