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陰慘慘的天空佈滿愁雲,尖利的西北風,嗚嗚地吹著,吹過灰色的田野和村莊,吹得人渾身打抖。`` 超速首發``老成章的靈柩上面覆蓋著一塊破舊的紅氈毯,用兩根長木與棺材垂直綁著,再用兩根扛棍橫著綁在前後兩邊的長木上,由貴法、咬臍、阿二和根寶四個人擡著靈柩出喪了。兩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各執一根用長竹梢繫著白紙剪出來的引魂幡,在寒風中隨風飄蕩。老阿木手提一把錫酒壺,跟在靈柩旁邊。每當擡一段路停下來歇肩,靈柩擱在由專人搬移的長凳上時,咬臍等擡棺材的人從阿木叔手上接過一杯酒,便澆到鋪著紅氈毯的靈柩上,祥榮等親屬們圍棺大哭,然後聽老阿來念醮槓詞:澆槓澆到頭下代兒孫坐皇位,醮槓澆到腰,下代兒孫帶相吊,醮槓澆到腳,寅時葬來卯時發-祥榮聽了醮槓詞心裡感慨地想:“我們從來沒想坐皇位和立時發,只求有口苦飯吃都不能呀-彩玲的兒子祥海咣咣地敲了七響沉悶憂傷的破銅鑼,棺材又擡起來,親屬們又拄著孝仗棒扶棺而行。老成章的堂侄孫小根,捧著放在一個紅漆盤裡的老成章神位牌,走在靈柩的前面。靈柩後面跟著一羣穿白衣戴白帽的親戚朋友們,他們一面走一南低頭傷心地哭號著。每當靈柩停下來醮槓時,緊跟著靈柩後面的親人們都跪下來,用孝仗棒拄著放聲大哭。祥榮、綵鳳、秀娥等老成章的親兒親女們都戴著用竹絲和麻布做成的三樑冠,頭頸上掛著白麻繩,身穿麻衣,腳穿著鞋後跟縫著一塊紅布,腳尖頭縫著一塊白麻布布鞋的重孝,手拄著纏著白紙條的孝仗棒,跟在老父親的靈柩後面躬身跪在地上痛哭。特別是祥榮和秀娥和綵鳳更是“阿爸呵!阿爸呵!”哭得涕淚長流。跟在後面也都戴著白帽子的侄子、侄孫、親朋好友們,也傷心地哭泣流淚。全村的人都走出家門走到村口來爲老成章送行。人們望著那悽慘悲傷、哭聲震天的出喪行列,望著老成章那寒傖的薄皮棺材,都爲之搖頭嘆息和流淚。
靈柩擡一段路放一下醮一回槓,擡一段路放一下醮一回槓,繞村一週來到了祠堂後面的大墳灘上。把老成章的棺材並排擺在了二十年前做產時受驚嚇而死的他老伴的草披棺材、和上半年才被黑無常打死的祥青的草披棺材之間。在棺材上面和四周蓋好稻草,用草繩綁緊,把引魂幡插在棺材兩旁,把孝仗棒靠在棺材橫頭,親人們又在棺材橫頭大哭了一頓。接著所有送喪的人手拉手,圍著棺材順轉三週倒轉三週。秀娥邊哭邊喚叫著:“阿爸呵!你進新屋羅!阿爸呵!你進新屋羅!阿爸呵!你和阿媽團圓羅-”這喚叫聲叫人聽了心碎!嘿!這新屋是什麼樣的新屋呀?活著時住著的是衆家房裡的一間朝北的小屋,死後更降一級,住到了草屋——草披棺材裡。連一穴簡單的磚頭小墳都砌不起,真是在世爲人苦,死後做鬼還是苦啊!“和阿媽團圓羅”,假如真有陰間,這夫妻又是怎麼團圓的呢?一個是二十年前生祥甫時,因黑無常父親來逼租弄得傾家蕩產受驚嚇帶著滿身的血污而死去。而一個是被黑無常小閻王活活折磨死的。如果他們地下真有靈,此時在陰間團圓相會,也只能使他們爲自己的悲慘命運而哀嘆,爲還在人間受苦受難的兒女們而憂愁。
衆人陸續走了之後,祥榮和秀娥還在父母的棺材橫頭默默地哭了很久。兄妹倆以各人的哀思痛悼著父親母親。又以各人的想頭想著自己的心事。他們怎麼也想不通,只大半年時間,他們家裡竟這樣倒黴,祥青和父親會這樣先後死去,而且都死得不明不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等老阿木和阿秀等再轉來拉他們時,兄妹倆才抹了抹眼淚鼻涕,留戀難捨地不時回頭望著飄蕩引魂幡的父親的新草披棺材,和母親的已發了黑的舊草披棺材慢慢地走回家來。
銀灰色的陰雲越積越厚,把大地遮得陰沉沉的。越來越猛的西北風吹得老成章棺材兩旁的引魂幡上竹梢絲嗚嗚地悲鳴,吹得太公墳上的老樟樹悉悉蘇蘇地哀訴,吹得小河裡的水波格波格地嗚咽,彷彿它們也在爲老成章的不幸逝世而傷心哭泣。向茫茫的蒼天和沉悶的大地控訴人間的不平,控訴這殘酷的人吃人的舊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