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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裘春海就穿著國民黨軍少校軍服,坐著吉普車來到王家大院。他一進院子,和秦先生走了個照面。秦先生問:“這位長官找誰呀?”裘春海瞅了瞅秦先生:“不認識我了?那天晚上在這飯館里,你一連問了我好幾個不明白……想起來了?”秦先生說:“想起來了,那天你戴了個手銬子。”裘春海一笑:“鄙人給你敬個禮吧。”秦先生趕忙攔住:“免了吧,我可經受不起。”
王老先生從家里出來說:“這是哪來的大將軍呀?”裘春海朝王老先生敬了個軍禮:“旅長,您早!”王老先生說:“您還得給那位先生敬個禮。”裘春海說:“人家不讓。”王老先生說:“不讓你也得敬,別看他沒穿軍裝,人家是沈陽兵工總廠上校工程師。”“是嗎?比我還多兩個豆呢!”裘春海說著給秦先生敬了個軍禮。秦先生吃驚地看著裘春海問:“你這種人也成國軍了?”
裘春海說:“報告上校工程師,鄙人現在是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督察室少校偵審員。”秦先生說:“不知你偵審誰呀?”“共產黨啊!”“對勁,正好對勁呀。”說完秦先生走出院子。
王老先生來到裘春海跟前問:“聽說又立大功了?”裘春海不以為然地笑笑:“不值一提,不過是為戡亂剿共大業盡了點心。”王老先生說:“那天晚上我下手重了點,還疼嗎?”裘春海說:“幸虧您老手重,不然學生現在還在歪道兒走呢!”
天好和道兒從家里出來,看見裘春海停住腳步。裘春海朝天好走過去:“早啊!”天好說:“有人更早。”裘春海說:“有了喜事,不得早點來報嗎?委任狀昨天才正式下來,裘春海已經是國軍少校了。”道兒問:“你不是關大牢里了嗎?”“這就看自個兒的能耐了,你爹能死里逃生,逢兇化吉不容易啊!”天好斥道:“跟孩子別提那個字。”裘春海一梗脖子說:“咋不能提,道兒也是我的骨血。”
裘春海說:“還有件喜事,魏德民的案子這兩天就要大喜了。”天好說:“他喜不喜告訴我干什么?”裘春海說:“叫你高興高興啊!你不還留他在這當了幾天伙計嗎?”他又朝王老先生打招呼,“王旅長,改日學生專門拜訪您,回見!”說完昂首挺胸走出院子。裘春海上了吉普車,又朝院里喊了聲:“道兒,爸爸還有事,過兩天來看你。”天好問王老先生:“老先生,什么叫案子大喜了?”“監牢里的行話,就是說一個人該處決了。”
天好聽到這個消息,趕忙給天月打電話問情況:“聽說,魏德民要被處決了,真有這事嗎?”“大姐,真有這回事。和光也覺得可惜,想管管不了啊!我和和光商量了,肯定幫你把魏德民的后事好好辦。眼下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沒用啊!”天好放下電話重重嘆了口氣:“一個人就這么沒了……”王老先生說:“去看一眼吧,監獄里我倒有熟人。”
天好一上午心神不寧,不知該如何辦才好。快到中午了,大劉推著自行車邊走邊吆喝:“賣蝦爬子來,賣蝦爬子來。”來到飯館門前,大劉推開門朝里面喊:“掌柜的,要不要蝦爬子?”
天好出來見是大劉,先是一愣,接著笑了:“喲,改行賣蝦爬子了?早先你不是賣豆腐嗎?”大劉說:“多謝掌柜的還記得,這點蝦爬子你就收了吧。”天好朝伙計說:“這是老熟人,把貨搬進去吧。”大劉幫著伙計把自行車后面的柳條筐卸下來,伙計搬著蝦爬子進了飯館。
大劉悄聲說:“有點事兒和你說,這兒不方便,出去一下。”大劉推著自行車站在一僻靜胡同墻邊,天好急匆匆趕過來問:“你怎么找到我了?”大劉說:“老魏和地下黨的人說起過你。”天好問:“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大劉問道:“關押老魏的地方,你能進去嗎?”
天好說:“我們院里的王老先生說監獄里他有熟人。”“王老先生?那個東北軍旅長。”“就是他。”大劉說:“你回去問一下王老先生,是不是真能讓你見到魏德民?方案已經有了,眼下就看你能不能進去見老魏,把東西送
給他。”“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去就來。”天好轉身往回跑。
天好跑到王老先生家,把要去看魏德民的話講了。王老先生答應,立即打電話給監獄管事的,讓他給行個方便,并找了幾件衣服讓天好給魏德民帶上。天好有了這個準信兒忙跑回來對大劉講了。大劉把兩根細鋼鋸條和一張紙條交給天好,讓她設法帶給魏德民。
周和光覺得,于情于理,都該見魏德民最后一面,有些話,他也想當面說清楚。黃昏時分,他帶了酒菜來監獄看魏德民。進了單獨關押魏德民的監室,見魏德民坐在地上,周和光從提籃里拿出幾樣小菜擺在魏德民跟前,又拿出一瓶酒,充滿誠意地說:“魏兄,喝酒我是外行,不懂酒的好賴,將就喝吧,也算那么個意思。”魏德民接過酒瓶,看了看說:“老龍口,沈陽最好的酒啦,聽說當年康熙皇帝都喝過呢!”“那,也算沒辱沒魏兄。”
魏德民聽出了周和光的來意:“是不是我魏某人的大限到了。”周和光否認:“哪兒有這事,今天有空來看看你。”“不說實話也罷,酒還是要喝的。”說完魏德民給周和光和自己斟上酒,他舉起酒杯,“先得給你道個歉,沒進來之前一直沒和你交實底,也算撒謊了,實在對不起。”
周和光說:“可以理解,各為其主,信仰不同嘛。”魏德民一飲而盡,周和光也跟著一飲而盡說“人不光得講主義,還得有感情。”魏德民說:“不必為我傷心,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周和光給魏德民斟上酒:“我就不喝了,魏兄,實在為你惋惜呀!”
魏德民說:“和光,我勸你一句——現在到時候了。”周和光問:“啥意思?”魏德民說:“應該做出選擇了,看看東北的形勢,看看中國的形勢,你應該為自己重新選擇一條路了。”周和光說:“魏兄,今天不說這些。”監室門口傳來一聲喊:“好味,好味,喝啥好酒啊?”裘春海笑呵呵走進監室。
周和光問:“你怎么來了?”裘春海說:“聽說你來了,我能不來嗎?現在魏德民是特殊時期,任何人都不許見。”周和光說:“你這是盯梢我。”裘春海說:“不,是為了保護你,保護你的清白。”
裘春海上前查看那只提籃,查看那幾碟小菜,又抓起酒瓶子抿了一口,咂吧咂吧:“還真是老龍口。”周和光說:“你以為是毒藥。”裘春海說:“哪能,我怕是不上講究的酒,那不就對不住魏大哥了嗎?”魏德民:“看不出來你這么仁義。”裘春海笑了:“姓魏的你這是反話,臭白我,我裘春海不生氣。明天這個時候,我想聽你臭白,找不著你了!我該多寂寞多冷清啊!”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說句人話吧!”裘春海說:“臨死的滋味我嘗過,你看他臉上沒事似的,心里頭害怕呀,吃也不香,睡也不香,對不對魏大哥?”
魏德民說:“我們的部隊已經將南滿、北滿、東滿、西滿連成一片,國民黨軍只能縮在長春、四平、沈陽、錦州幾座孤零零的城市里,等著被殲滅。你說我有啥可害怕的?”裘春海警覺地說:“這些情況你怎么知道?”魏德民輕輕一笑:“你們的宣傳車哪天早晨不從窗外過呀?昨天撤離,今天撤離,你們的撤離不就是我們的前進嗎?”裘春海說:“眼瞅著命都沒了,你還轉這種腦筋,佩服。”
監獄長出現在監室門口:“喲,二位長官在這兒呢,我帶來個人,她想見見姓魏的。”裘春海說:“不行。”監獄長說:“是王老先生,王旅長的面子,不給好嗎?王旅長說了,她和裘長官也熟悉。”天好出現在監室門口,一手提食盒,一手提個小包袱:“叫喊什么,誰不認識誰?”裘春海換一副笑臉:“是你呀,請,請!”說著,上前接過食盒和包袱,打開食盒查看。
魏德民朝天好說:“你怎么來了?”天好冷著臉:“你當我愿意來呀?你人緣好,早上裘春海去冒了個泡,說你的案子大喜了,飯館的伙計們都跟著高興,非叫我來看你。”周和光冷冷地瞅著裘春海:“裘春海你能和大姐說說什么叫案子大喜嗎?”“大喜就是好事,
從明天開始魏大哥就再也不遭罪了。”天好說:“不遭罪好啊,裘春海,俺那院子里的人都感謝你報了這么個喜信兒。”
裘春海說:“那是應該的。”他從食盒里拿出一盤腌蝦爬子,“這玩意生的也能吃嗎?”魏德民說:“不嘗一口?那還是我的手藝呢!”裘春海說:“今天就免了,反正飯館是俺家的,哪天不能去嘗?”天好說:“你去嘗吧,伙計們能把你當蝦爬子腌了。”裘春海嘻嘻笑著,也不生氣,從食盒里拿出一摞煎餅查看。天好說:“你那臟蹄子少摸索!。”裘春海說:“我能不盡到自己的職責嗎?”
裘春海又從食盒里拿出幾根大蔥:“到底是山東人,臨上路了還想著這一口——煎餅卷大蔥。”天好說:“地里長的大蔥能藏什么?你放下吧。”裘春海咔嚓將幾根大蔥當腰折斷。周和光說:“把它折斷還叫不叫人吃了?”裘春海說:“我是怕里面鉆進去地蛆、蟑螂,魏大哥吃了多不衛生。”
裘春海打開那個包袱一件件查看衣服。天好朝魏德民說:“那是王老先生送給你的衣服。”魏德民說:“是嗎?謝謝他老人家。”天好說:“王老先生說了,不用你謝,你要是真體諒他的心,就早點把該說的話和長官們說,興許能保一條命。你們爺倆還能再相見,也不知道你人緣怎么那么好,連他老人家都這么上心。”天好說著話,趁裘春海查看那幾件舊衣服,將自己袖筒里的一根大蔥悄悄插進魏德民的后衣領里面。周和光在一邊看見了,假裝沒看見。
裘春海查看完那幾件舊衣裳,直起身來:“別說,這幾件衣服還都是好料子,可惜呀,姓魏的你沒福氣穿嘍!天好,你拿回去吧。”天好說:“人家王老先生一片心意,你說拿回去,我就拿回去?”周和光說:“要不留下一件,剩下的拿回去吧。他身上這身衣服還能將就啊。”周和光說著話轉到魏德民身后,給他整了整后衣領,將露出的一點蔥葉蓋上了。天好看在眼里,輕輕松一口氣:“王老先生也是這個意思,留下一件就行。”周和光拍拍裘春海的肩膀:“咱都回去吧,時間不短了。”天好朝魏德民說:“魏大哥你慢慢用,俺走了。”
裘春海說:“等等,既然有新行頭了,咱就把舊的換下來。”魏德民說:“省下你那分孝心吧,等會兒我自己來。”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讓人家清凈一會兒吧,趕快走!”“哪能啊,天好好不容易來一趟,管怎么也得把魏兄衣服扒下來,叫天好看看,這兩天魏兄在蜜罐里都享了些什么福!”說著,裘春海就要扒魏德民的衣服,周和光一腳踹開他:“你他媽還叫人嗎?明知道人家傷口粘衣服上了,你還要硬扒,想疼死人家?”裘春海又湊上前:“連襟兄弟,別看你是副局長,可是管不著我督察室的人,我今天就想過過扒衣服的癮!”
天好抓起一截大蔥藏在身后:“裘春海,我今天才發現個事!”“啥事?”天好說:“你這雙眼睛咋這么圓,這么亮?”“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拿正眼看我。”天好說:“那,我今天可得好好看看。”裘春海湊到天好面前說:“看吧,管你夠看。這雙眼也叫濃眉大眼,有光有彩!”“是嗎?還真挺經端量……”天好說著,把手中的大蔥狠狠戳在裘春海的眼睛上,一下,又一下。裘春海讓蔥汁螫得呀呀叫,捂著眼四下躲避,天好緊追不放,連打帶踢:“我叫你濃眉大眼,我叫你有光有彩,我叫你過扒衣服的癮,你這個沒長人腸子的東西……”裘春海突然站直身,大吼一聲:“行了!行了!我不扒他衣服!”
監獄長出現在門口,陰著臉說:“裘長官,監獄里是不許亂喊亂叫的。都出來吧!”周和光說:“裘春海,你督察室的在這里也得聽監獄長的吧?”裘春海首先跳出監室揉著眼睛說:“宋天好,你擋著我不讓扒他的衣服,你可擋不住我送他上西天吧?”“你能耐大,我哪能擋住你呀?你過來,我還想看看你那雙狗眼。”裘春海一手揉眼,一手指著天好,朝監獄長說:“這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娘們!”監獄長笑著說:“是嗎?我看她挺和善個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