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住了那麼久,也沒怎麼注意過她弟,她弟一直就是那個樣,除了個頭竄上去之外,好像也沒啥變化。
她想她就是想跟她弟交流,她弟能跟她交流出個啥呀,想到這個,她心裡又舒坦了些。
陶幺蘭花見過幾次,除了這個年齡共有的頑劣外,還是一個被驕縱了的孩子。
蘭花很是煩他,他也沒把蘭花看在眼裡,至少連個姐都不叫的。
陶爍是初次見面,老妹老妹的不離口,倒是把蘭花給叫得面紅耳赤了。
他比蘭花大不了幾歲,在社會上闖蕩過,現在又當了兵,就顯出一份成熟來,這種成熟從骨子裡透出來,一下子就跟蘭花學校裡的那些同學分開了。
也就是因爲這份成熟,讓蘭花在他面前有些手足無措。
她表姑給陶爍收拾行李的時候,絮絮叨叨地說:“大爍他們連裡有名額保送軍校,大爍是他們連的文藝骨幹,很有希望上軍校的……”,
“媽,瞎說啥哪。”大爍那邊的聲音顯得有些侷促。
天下的媽都一樣,陶爍的媽媽也是給兒子的包裡塞各種各樣的東西,
家裡的好東西都翻出來要兒子帶走。
“帶些幹蝦乾貝的幹什麼,我又不愛吃。”
“傻呀,給你們領導的,你們那裡稀罕著呢。”
大爍那個行軍包已經撐到要爆了,他兒子在邊上唉聲嘆氣地瞅著,他媽剛一走開,嗖地取出幾盒幹蝦來塞到櫃子底下。
跟老家一樣,晚飯肯定是餃子。
蘭花搟皮,她表姑包餡,陶爍坐在他媽旁邊看著。
餃子皮在搟麪杖底下翻飛,動作熟練而伸展。
她表姑禁不住歡喜地說:“我要是有這麼個媳婦就好了。”
說得陶爍坐不住,挪到客廳去看電視。
電視也看不成,陶幺都快湊到電視上了。
他哥就說:“要成睜眼瞎呀”,
他弟反而湊得更近。
陶爍一煩躁過去就是一巴掌,這下把他弟給惹毛了,轉過身跟他哥掐起來,他哪是他哥的對手,佔不到便宜還又又捱了幾下,打不過就扯著嗓門哭,嗓門真夠大的,都快把門鈴聲給掩住了。
她媽邊出去開門邊教訓他們兩個:“真是大沒個大樣,小沒個小樣的。”
敲門的是他們的父親,一個油光光的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進來的時候陶幺還在抽泣著,陶爍瞥了他爸一眼,反而一本正經地看起電視來了。
他們的父親杵在那裡,蘭花起身來迎了迎。
他上下瞅了瞅蘭花說:“這位是……大爍的對象吧,挺好挺好。”
她表姑出來圓場子:“老家的親戚,叫進一,在咱們這兒讀大學”,邊說邊往裡讓了讓。
“進一這名字,挺好挺好。”
他爸說了這一句就坐在了小兒子旁邊,想摸摸他的頭,小兒子正跟他哥搶遙控器,煩著呢,頭一甩讓開了。
他爸咳嗽了幾聲,話到嘴邊就又咽了回去。
“將就吃點吧,不知道你來,沒做啥菜。”表姑手忙腳亂地邊收拾屋子邊說。
他爸連忙說“吃過了,吃過了,就是來看看大爍,順便把小幺接回去。”
他爸說這話的時候,陶爍的眉毛動了動,陶幺卻在嚷“我不走,我要跟我哥一起睡。”說的時候眼眶的淚還沒幹呢。
他媽叫:“大爍,給你爸拿瓶酒來。”
叫了兩聲,陶爍沒動窩,只好說:“孩子越大越不聽話了。”
他爸還是一個勁地推辭:“真吃過了,就是來看看,來看看。”
他媽不再勉強,桌上的人默默吃飯,除了陶爍訓斥他弟幾句之外再沒什麼言語。
他爸正在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時候,手機響了。
手機的蔽音效果很差,尖利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口氣十分不客氣。
“死在那兒啦?乾脆睡那兒得了。”然後聽見啪的一聲,那邊把電話掛了。
陶爍瞧了他爸一眼,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
他媽趕緊說:“回去吧,也晚了。”
他爸唉唉了兩聲,油光光的頭皮泛起一層薄薄的汗,很快就起身離去了。
吃過飯,蘭花搶著收拾碗筷,陶爍也過來幫忙,眉頭還是緊緊地皺在一起。
收拾完一家人坐在一起,陶幺嚷著讓他哥彈個曲子,他哥就拿出吉他隨意地彈唱起來。
曲子是寫給一個姑娘的,有幾句寫得很美,好像是“梔子花瓣吹落晚風中,小巷深處人語輕飄飄,踏歌尋去,只留清影浮動我心扉……”之類。
蘭花問:“誰寫的,怎麼沒聽過”,
他低低的說:“剛寫的。”
蘭花跟表姑睡裡間,陶爍和陶幺擠在客廳的小沙發牀上。
蘭花晚上去廁所,看陶幺大張著四肢把他哥擠在沙發牀的外沿上。
他哥那麼個大塊頭蜷在牀的邊邊上卻心滿意足地打著呼嚕,睡夢裡眉頭都舒展開了,被子半搭在胸前,露出大半個胸脯來。
蘭花從沒見過年青男子的睡相。
張俊睡熟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她想的時候臉蛋一定通紅通紅的,她今天只給宿舍打了電話,沒好意思給張俊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擔心了。
她摸摸嗦嗦地上了牀,她表姑還沒睡哪,就問:“大姑,在想心事哪”。
沉沉的黑夜中,她表姑沉沉的嘆息聲讓進一想起了老家的西北風,在山頭嗚嗚直響的風聲,聽得人心都顫顫的了。
蘭花知道她表姑這心裡,堵了不止一天兩天了。
“造孽呀。他爸跟我離婚的時候,大爍還在讀高中,他揹著我跟現在這個好上了,沒有良心哪。那時候他有錢,現在也糟蹋個差不多了。離了就離了,水灑了也收不回,可對不起這倆孩子呀,小幺還啥都不懂哪……”
“……大爍這孩子挺苦的,他以前是挺活泛一孩子,現在也少言寡語了,唉,大人作孽呀……”說到這裡哽咽住了,又是深深的一聲嘆息。
“大姑,一個人過多不容易,沒考慮……再找一個?”
“我這輩子是不指望了。這人心哪,看透了,也累了。”
她嘆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你爸那字,還跟以前一樣好哪,不過瞅著,火性少了,也老了啊”。
蘭花想起她爸那喏喏的樣子,想象不到她爸年輕時會是個什麼樣子。
“你爸年輕時拗著哪,骨子裡憋著勁的拗啊”。
“俺爸以前……是咋樣的一個人?”
“咋樣的人哪?……不記得了,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靜靜的春夜,有些寒氣逼人。
蘭花聽著屋外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聽著她表姑睡夢中的嘆息,聽著冒寒的春夜的細碎聲響,想著想著倒是怎麼樣也睡不著了。
周天晚上剛回宿舍,張俊的電話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