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嵩山嶺上陣的總共纔不過30幾人,向莊則有80多人。
那還是因爲許多分派了要上陣的向莊青壯年漢子覺得這陣殺得有損陰德,理又虧,因此而沒有來。
中午的時候,鎮裡派人來調解,但沒有成功。
調解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說些不起作用的話。
下午4點多,縣裡來了人,而且帶了幾十條三八大蓋來,對陣才停止。
向莊那邊正巴不得,他們傷幾十人,死的沒有,但人人都不想再打下去了。
嵩山嶺只傷一人。
其實,嵩山嶺村民放銃的時候都有分寸,不朝準人開火,銃裡裝的也不是鐵砂和鐵片,而是一種樹的種子。
鄉下人都叫它棕籽,很硬,但畢竟不如鐵砂鐵片。
儘管如此,向莊還是傷了許多人,因爲銃不比槍,銃是成把成把地往外散射的,範圍大不易控制,但不能及遠。
因此,雖然不是朝著人開,但被火力範圍邊緣掃中的人還是不少。
但沒有生命危險。
上面出於全局穩定方面的考慮,採取安扶的政策。
沒有爲難兩村的村民,只是銃全都繳去了。
算起來,應該是嵩山嶺贏了,但又有什麼用?
糞都灌了,因爲殺陣又驚動了上面,再也不敢灌回來,爸爸的爺爺氣上加氣,沒過幾天就含恨而去了。
接著便是嵩山嶺大浩劫的到來,一氣死了30來個。
浩劫過後,嵩山嶺一蹶不振,好在向莊也沒有再挑起事端,嵩山嶺得以繁衍發展。
嵩山嶺人表面上是默不作聲,但心中那口氣自是難以平復,時刻準備著還以顏色。
爸爸奇怪地問:“難道我們死了那麼多人,上面就不管嗎?”
金先生嘆一聲說:“當時時局根本不穩定,要抓人,整個向莊也抓完了。但這樣一來,勢必造成民心的動盪,對共產黨產生反感。共產黨剛得天下,怎能不計較這些?鎮上也只能採取安扶的政策。”
“難道害了這麼多人命,就這樣算了?如果這樣,大家也未必服共產黨的氣吧?”
“當時,縣裡來人詳細盤問了向莊的幾位頭頭。他們怕幾位頭頭是反革命的殘餘勢力。但後來查出不是,就沒把他們怎樣。對於我們,他們採取的是免除三年錢糧,優先分配土地的安慰政策,並多劃了不少田地給我們。向莊挖渠不成的那塊地也劃了給我們。這樣,他們要想在那挖渠,就必須經過我們的同意了。”
“就這些?”
“這些已經很優厚了,當時剛解放,國家缺錢缺糧,能免錢糧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頓了一頓,又說:“不過後來又還回去了。”
“啊?”
“53年是抗美援朝的最後一年,當時國家困難,我們老百姓爲了保家衛國,捐獻金銀財寶給國家買飛機大炮。
全獻出去了。
恰好那一年自然災害,我們什麼能吃的都嚐了一遍。”
想起那一段雖艱難卻胸有國家的歲月,金先生感慨萬千。
爸爸陪著靜默了一會,忽然記起一事,問道:“聽說向家就是那時從向莊搬到我們村的,怎麼能讓他搬過來呢?”
金先生點點頭說:“這事說來話又長了。咱先找個地方坐坐,我站得有點累了。”
爸爸忙扯了些枯黃的茅草墊在地上,扶著金先生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說起向家,還得從你爺爺那說起。
49年剛解放那會,向家只有向泰平,也就是王長喜的爺爺,解放前他是給向莊地主看祠堂的,上無片瓦下無寸地,住的睡的都是地主的祠堂。
直到27歲都沒能討到媳婦。
解放後,你爺爺四處張羅著爲他討了個老婆,地主的祠堂就讓他先住著,說以後再幫他蓋間草房,他自然感激不盡。
不久,向莊決定灌糞,向泰平知道後想連夜趕來報信,卻給抓了回去綁在祠堂,外面派人守著直到灌糞的人回來,纔將他放了。
我們下戰書時,他又四處勸人別上陣,並主張主動承認錯誤,結果又被關。
向莊爲了配合灌糞,還叫道士在祠堂搭了個祭臺,每日派人祭拜,想將嵩山嶺置於死地。
向泰平假裝屈服,過得幾天,見守衛漸漸鬆了,向泰平示意妻子向守衛勸酒,待守衛酒醉,向泰平妻子解開綁他的繩索,他砸碎祭臺,踢翻長明燈,又將向莊幾位首腦的祖宗牌位扔進竈堂,然後帶著老婆連夜逃往鎮上尋求保護。
第二天守衛們醒來後發現祭臺翻了,祖宗牌位和向泰平夫妻都不見了,趕忙去向長老們彙報,長老們聽完後正大發雷霆要分派人去追,鎮上卻來了人。
指示說不要爲難向泰平夫婦,否則就追究向莊胡亂綁人的法律責任。
上頭有令,向莊不得不從,但提出不能再讓向泰平迴向莊。
而向泰平正在鎮上忐忑不安地等消息,生怕回到村裡會被人打死。
聽向莊傳話不讓回村,正巴不得,但又爲不知去哪裡而發愁。
我們這時也得了消息,都覺得應該伸一伸手,又怕向莊趁機起事,因此猶豫不決。
鎮裡得知我們肯收留他,自是非常贊成,馬上下了批示,讓向泰平入住嵩山嶺,並且命令向莊不準以此向嵩山嶺尋事,向泰平自是歡歡喜喜地來到了我們嵩山嶺。
我們顧念向泰平的義氣,又見他一無所有,老婆又大著肚子不能下地幹活,就讓他當了我們村的會計,白天勞作,晚上當會計,每年可以多進800斤糧。”
爸爸輕輕點了下頭,說:“這也是善有善報吧。”
“善?善個屁!假的!”金先生聲音突然大了不少,倒把爸爸嚇了一跳。
忙問:“怎麼了,金伯?難道你說的是五三年捐獻的事?”
金先生鐵青著臉說:“不是這還有什麼?大家的一片愛國之心全叫他給吃了,黑心狗!
也不想想當初我們是怎樣對他的!不是我們嵩山嶺,他向泰平早不知死哪兒了!會有這些個顯耀的子孫?”
爸爸勸解著說:“金伯,算了,他人都死,死者爲大,還說他幹什麼?那事沒人看到,作不得準的。”
“作不得準?那我怎麼在他曾孫手裡撿到老劉家的金戒指?你知道他曾孫毛毛怎麼說?”
“毛毛,這戒指你怎麼在地上滾啊?黃黃的多好看哪,你是從哪撿來的?”
“金叔祖,你喜歡就送給你好了,我爸爸牀底下還有好多呢,有圓的有方的,有黃的,還有白的,可多了!你要的話我就去拿給你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