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一下她家的布局,理了理思路,開始慢條斯理地描述起來:
“我家的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
街門是木頭的,油漆已經全褪去了,露出了痕跡斑斑的歲月痕跡,上面貼著對子,每年的年尾都會去舊換新,厚厚的已經不知有多少年啦。
今年我家貼的是“耕三四畝地,收七八百糧“,門批是‘年吃年用’”。
對子是我爸自個兒想出來的。
說到這里,老先生嘖嘖地說“不錯不錯,很有生活情趣,如陶淵明般的自得其樂呀”。
蘭花想起,去年年尾當她爸興致勃勃地把這副怪對貼到門上時,可沒有幾人如老先生般的嘖嘖稱贊。
蘭花當時覺得不錯,怎么不錯吧她也說不出來,至少不是千篇一律的“招財進寶”之類吧。
她媽可不愿意了,哭喪著個臉,拾起苕帚就要去把那個撕了。
后來也沒真撕,過年撕新對子不吉利,這點她還是知道的。
于是就憤憤地罵,“老的糊涂,小的也跟著糊涂哇,書都念到豬肚子里去啦,啥對子這是,嫌丟人沒丟到家,還要貼到門上讓人戳脊梁骨呀。”
蘭花家的對子一貼出去,在他們村里引起了小小的轟動,村子里本來的談資就不多,老賀家的這付對子讓大伙兒有了新的聊天話題,有些人還到她們家門口指指點點。
拜年那天蘭花聽到了一些議論,“三四畝地才能打個七八百斤糧,他們老賀家看來是吃不到年底啦”,“不是說了是年吃年用嘛”,“也難怪呀,兒子是給全村養的嘛”。
對后面的議論她有些不明白,就問她媽,她媽眼睛一瞪,“你跟著瞎議論啥,讓那些不要臉的都到大馬路上撞死去。”
“繼續呀,繼續呀”,老太太見蘭花有些愣神,就用手捅了捅她。
“街門是兩開的那種,不能夠合得很嚴,門檻上面露出很大的縫隙,我小時候有只狗可以直接從那個縫隙里鉆進鉆出。
一進門是個長條形的‘過道’,略微高出院子,有一兩平米的樣子,平時放些雜物,正對著過道的是一個‘影壁’”。
“好像是叫‘照壁’吧”張俊提醒她。
“哦對,是叫‘照壁’,就是立一道短墻,遮著里面的院子”
“這是中國建筑的精華呀,追求視覺上的曲折感哪”老先生又是一陣贊嘆。
“照壁上層層的掛著我媽辮好的玉米棒子。被日頭曬透了,又有層層的外皮包著不會透雨。這樣可以擱一年,喂雞喂鴨子的時候直接取幾穗。不過,照壁上的玉米一定要留幾穗到第二年新玉米豐收的時候,誰家里留的多臉上就越有光彩。”
蘭花想起來,有一年旺旺把照壁上僅剩的幾穗玉米全捅下來,剝了粒去換了苞米花,興沖沖還沒吃到嘴里哪就被她媽喊著滿街追打。
“再進去就是我家的院子,院子不是很大,有三十幾平吧”,說到這里,聽老先生嘖嘖咂了下嘴說,還不算大呀。
“很好的黃土地面,經過常年的壓碾,很平也很硬。從過道到家門口鋪了幾塊青石板,雨天的時候不會濺到泥濘。院子邊上圍著不高的圍墻,我媽種了幾顆葫蘆和絲瓜,夏天的時候會開滿墻的黃色小花。”
她想起小時候夏天雨水成災的時候,豬圈里的糞水漫得整個院子都是,開晴幾天都有臭烘烘的氣味。
每次萌萌從她們家回去,蘭花都會聽見她媽在墻頭那邊喊:“臭死了,先在院子里晾晾。”
她想了想,就把她們家院子里的豬圈給省略了。
“墻角種了棵香椿樹,長得不高,開春的時候,可以掰很多的香椿芽,我媽喜歡把芽子切碎了拌咸菜。生香椿的味道我倒不是很喜歡,我喜歡裹上面粉炸了吃,又酥又香。”
后來有個遠房親戚精通“天文地理”,來看過蘭花家的房子后說“這棵樹方位不對,主災”,蘭花她爸就毫不猶豫地把這棵老樹給刨了。
“院子中間栓著兩條粗鐵絲,平時晾晾衣服,過年的時候會把魚啊肉啊雞鴨啊用鹽鹵好了掛在上面曬成干兒。靠南邊有個廁所,東西兩邊是三間廂房,放著糧食和其他雜物。”
“一進家門,是個灶臺,燒玉米桿子或者花生蔓,有很大的一口鍋。”
蘭花把手環起來比了比,“有這么大”。
對面就傳來一陣驚嘖聲了。
“灶臺通著的是一鋪大炕,在西側的主屋。燒火的熱氣全都送到那鋪炕洞里。吃飯、睡覺、鄰居來嘮嗑都在這鋪炕上了。”
“大炕熱乎啊,純天然熱療哪,那個舒服勁兒。”老先生頗有些懷念的說到。
“在往里是我的屋子,里外的炕洞通在一起。灶臺的東側是個雜物間,冬天時跟屋外一樣的冷。”
“我家屋子后面是我奶奶的房子,并排挨著的是鄰居萌萌家的房子。”
“我奶奶家有個很大的后院。后院里種了棵棗樹還有棵梧桐樹,還有兩壟韭菜和一架子黃瓜、雞腸子菜豆之類。”
“什么是雞腸子菜豆?”老先生問。
“就是很細很長的一種菜豆,跟雞腸子一樣,其他地方很難看到的”張俊搶著回答,說得有些自豪。
“那棵梧桐樹長得好高,枝葉蓋住了大半個院子。春天梧桐開花的時候,我們都盼著下雨,下雨了會掉一地的梧桐花,梧桐花長得像個小喇叭,每個小喇叭里都藏著很甜的蜜。”
說到這里的時候,看張俊不停地咂著嘴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就輕輕給了他一拳,他裝作很受傷的樣子,惹得老兩口哈哈大笑。
“那棵棗樹不招蟲子,每年都結很多的棗子,棗子最好的時候是深紫紅色的,嘎崩嘎崩脆的那種,酸中帶甜。”
張俊又故意使勁咂了咂嘴巴。
“冬天的時候,梧桐樹上掉著許多的蟲繭,我們叫它們‘吊死鬼’。”
“好恐怖的名字”老太太禁不住抖了抖肩膀。
“樹上還住了一窩‘水咕咕’”。
“‘水咕咕’是什么?”老先生又問。
“我們那的一種益鳥,叫聲是‘咕嚕~~咕嚕~’”,張俊伸直了脖子,撮著嘴巴夸張的學鳥叫,老太太正喝水哪憋不住噴了老先生一褲子,蘭花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我弟旺旺和萌萌特別喜歡吃那種繭里的蟲子,用萌萌的話說是‘噴香噴香的’。后來那窩‘水咕咕’因受不了我們不斷的侵擾,舉家遷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