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旬,這個小空間裡被炒得天翻地覆了。
平平是過來人,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多少年沒有這樣服務(wù)了,家裡來個男人,就聽到外邊竊竊私語,送走了客人,見到村上人比比劃劃,一陣說,一陣笑,被評頭評腳,唧唧喳喳地。
老遠(yuǎn)還聽到人們喊著:“嫂子,啥時讓喝你喜酒?”
平平說:“你等著吧!”
一等就是好幾年。寡婦門前是非多。
一個獸醫(yī)來家裡,給人家獸醫(yī)倒茶,遞煙,又幫著獸醫(yī)拉豬耳朵,卻被村上人照下了,話不多,傳給兒子,又傳給兒媳。
兒子兒媳都不是親的,可那座房宅是人家的,兒媳就指雞罵狗。
平平氣了,手掐著腰,站在門口罵那短舌頭的,這次她大發(fā)了脾氣。
對著兒媳罵道:“我找野男人了,咋著,我的家,我想咋找咋找。那種沒有人味的生活早就受夠了。”
嫁出去,還想著原來丈夫,不嫁,人一輩子沒有尊嚴(yán)。
現(xiàn)在她才體會到,人味回來了,家也回來了。
她倒著茶,還聽著人們的逗笑,慢慢地,他也或多或少的插上幾句,增添了幾分熱鬧氣氛。
又過了一陣,爸爸、二伯,還有六子,他們話更多了,喊著平平,像喊服務(wù)小姐。
平平不停地讓他們使喚,唯有六子還不好意思,老是遮遮喋喋地,總是給平平留著面子。
平平說:“你們喝吧,服務(wù)不好提意見。”
爸爸笑了,說道:“嫂子,不能提你意見,你是新媳婦,新媳婦三天不做活,你一天不到,就給我們倒茶、做飯,我們真有些過意不去。”
二伯一邊吃菜,心裡吃摸著啥?擱往常他準(zhǔn)要說:“黑了還給暖被窩。”
他沒有說,因爲(wèi)他們是親戚,爸爸卻很小聲音把這話露出來了。
平平撕著爸爸的嘴,笑個不停。
六子也說話了,也和平平逗著,幾年了他沒有真高興,媳婦死前他熬煎了幾年,錢花了,人死了,沒人說話,沒人做飯,家裡少個女人,就少了個天。
心情沒了,客也沒了,喝悶酒那滋味不好受。
說著,他高興的眼淚就留出來了。
平平也難受,但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藉著打水燒茶,背過牆角擦起眼淚。
唯獨二伯和平平是親戚關(guān)係,說的話最少,可他也高興的不得了,也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他說不出來。
他們有時間沒有這樣高興,是因爲(wèi)平常各奔東西,幾個人沒有時間走到一起,過年過節(jié)走到一起,總因其它事岔走了。
雖住在一個村上,你看遇到一塊多難。
也不是難,主要是他們無所適從啊!
你想想,改革開放了,年輕人發(fā)家了,大膽的都腰纏萬貫了,再不就是年輕人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享受城市生活。
還有些年輕人他們憑一把氣力,說話也壯了起來,就這些不老不少,高不成低不就,六七十年代的人不上不下。
出力時不掙錢,可掙錢了卻老了,也沒有可做的了。
心裡總是沉甸甸的,咋能一塊高興呢。
前段時間二伯自己出了那事,能讓人高興嗎?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爸爸、媽媽都幫助他。難關(guān)過去了,他咋不高興呢!
如今,他看著爸爸、六子,加上平平成四人幫了,四人幫是忌諱,不能這樣比喻,他想到,只是沒說,他笑著。
平平從廚房裡又加一個菜,說道:“借花獻(xiàn)佛,人家的菜,我的手,多提意見。”
平平看盤子的菜少了,廚房裡加點,沒想到啥菜也沒有了,就找到火腿腸。
爸爸用筷子夾著剛端來的火腿腸,吃到嘴裡,慢慢地品著,好像很有學(xué)問,能找出菜的縱深路數(shù),最後慢條斯理地,卻又忽地放下筷子。
說道:“味怪好,就是沒放小磨油。”
平平笑了,說道:“不知六子這鱉貨小磨油擱在哪兒。”
六子趕緊說道:“一個人生活,啥油不油,我都是胡亂對乎。”
爸爸說:“看看吧,嫂子咋不早來,老大哥多可憐哩!”
平平不好意思,心裡很不是滋味。
六子本來是買菜用來招待平平的,平常家裡沒菜,早晨一碗雞蛋茶一喝就算,中午麪條加酸菜。
夜裡就更簡單了,方便麪,火腿腸,電爐子一壺茶,一天打發(fā)了。
不是沒有,那是沒心,單身生活,人越過越消瘦。
一說平平來家,幾天前他都準(zhǔn)備,香菇啊,醬啊,地裡的青菜早就準(zhǔn)備了,就是不知道還缺啥少啥。
六子是個粗魯人,平常就不記哪一宗,遇到客來只得臨時抱佛腳。
這個佛腳可叫平平爲(wèi)難了。
平平笑著說:“改天補上。”
改天肯定能補上。
平平說:“本想再給你們加一個酸菜,市場上的調(diào)和油不好,就省了。”
二伯最愛吃酸菜,說道:“調(diào)一碗。”
爸爸說:“沒油咋調(diào)。”
二伯說:“拽之,不要油就不能吃了。”
說著,他講起先前他們幾個弟兄一碗酸菜喝得暈頭大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