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當晚，萌萌在墻頭叫蘭花，兩個人趴在墻頭，一時無話。
不知何時開始，兩個人好像不再有說不完的話了。
萌萌又瘦了些，眼睛還是那么一閃一閃的。
“這么快就要走啦？”
“嗯，早點回去找份家教做……”
“張俊也早回去吧？真羨慕你倆”
“你那邊？……”
“沒啥大不了的，混到畢業應該沒有問題……”
“有什么打算沒有？”
“到時候再看了，找個地方當個老師還是沒有問題的。”
兩個人又是沉默不語。
半年沒見，萌萌的性子沉靜了許多。
過了會兒，萌萌的小手摸索著從墻那頭伸過來，是一套英語政治的復習題。
說“好好復習吧，你會考上的。”
旺旺沒有送他姐出家門，吃過晚飯他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她媽咬牙切齒地說：“死了早好，省得出去丟人現眼。”
她急著回學校，對他媽這幾句話也沒往心里去。
系里的大四畢業動員大會，蘭花和姜芳菲去聽了。
就業的前景慘淡，縣級高中都要擠破頭，要留在省市一級的學校，家里要有十分硬的后臺才行了。
考研還可以，不管大研小研，每個班都考上了五六個。
系里讓這些同學挨個上去發感想，做介紹。
說是工作動員大會，倒不如說是考研動員大會了。
郭新亦報的公務員，已經考過了，成績還沒有出來。
他說：“他要做官，從小公務員做起”。
他這么說的時候，姜芳菲的眼神里就有些贊許的味道了。
蘭花也相信，郭新亦將來會做個好官的。
她覺得，只要有這樣的青年在，只要這樣的青年再多一點，中國還是很有希望的。
在讀你文學社待過的幾個人一起小聚，郭新亦、姜芳菲和蘭花都參加了。
都是很聊得開的朋友，酒喝得也很盡興。
那天的夜色真好，清爽的空氣里游曳著芙蓉花的香氣，幾個年青人手牽著手，漫步在寬闊的校園運動場上，海闊天空地談。
郭新亦談了很多，談這一代青年肩上的責任，談自己的理想，談未來的生活。
大家都受了感染，很有些意氣風發的感覺。
回來之后，姜芳菲還是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中，
她拉著蘭花的手，說她喜歡上郭新亦了，就在郭新亦牽住她手的那一瞬間，她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可她就是喜歡上他了。
她說的時候臉色泛紅，激動地不像是平常的姜芳菲了。
愛情來得總是沒有緣由，或許有些緣由，也只有在分手以后會去細細思量了。
班里在傳姜芳菲和郭新亦好上了，也搭上了一班“黃昏戀”的車。
當然，說這話的人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
姜芳菲并不避諱，她就是那種我行我素的性子。
蘭花搞不清楚郭新亦是怎么想的，如果真是所謂的“黃昏戀”，結局注定是悲哀的。
“黃昏戀”盛行在年輕的大學生中間，本身就是悲哀的。
學業結束了，工作不管定與否，也都那樣了。
一種熟悉了的生活即將結束，不舍也罷，后悔也罷，總到了收場的時候，未來的日子，會有一些渴望，更多的是對未知的迷惘與恐懼。
于是逃避，找一個可以逃避的借口，至少還不曾體驗過一次真正的戀情一次真正的痛心。
于是，“黃昏戀”在校園里蔓延，無須承諾，或許有過承諾，都在迷醉的芙蓉花的香氣里輕飄而過了。
天氣漸漸熱起來，芙蓉花的香氣更加濃郁，隨著畢業的臨近，慢慢透出些“失戀或者失意”的味道。
因為工作形勢的嚴峻，今年“失戀或者失意”的感覺尤其明顯。
兩個學校中間的小樹林里，抱在一起啜泣的戀人們多了起來。
大學，是逃避現實的象牙塔，可以沉醉在自己營造的浪漫的氛圍里做著無憂無慮的夢。
可是現實總歸是現實，畢業不可抗拒地來了。
戀人們所謂的愛的誓言，在現實面前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誓言”其實是剛要經歷一點考驗，兩個人就自我放棄了。
或許，原本就無所謂愛，只不過是戀在一起的兩個人，沒有了牽記的繩索，關系自然就斷了。
蘭花不忍心再到這個林子里，她受不了這種離別的氣氛，她象是見到明年的張俊和自己，想起這個，她的胸口被壓得很疼。
誰都不看好姜芳菲的黃昏之戀，陸蕓常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她主動跟姜芳菲示好，會找些話跟姜芳菲聊。
畢竟將來要痛哭流涕的不是她，她想如果姜芳菲在失戀的打擊中無能自拔的話，她會像以前一樣地做她的好姐妹，給她最需要的安慰。
不過，似乎沒有什么能打亂姜芳菲的生活，她依舊早出晚歸，在學校的馬路上還是時常能見到她和郭新亦的身影。
蘭花有時想跟姜芳菲交流一下，但看到她堅毅的眼神與忙碌的身影，又忍住了。
郭新亦畢業前夕，請大家喝酒。姜芳菲喝得很多，抱著所有的人說“珍重”，唯獨沒有郭新亦。
郭新亦低頭喝著悶酒，不再談人生的理想與抱負，臉色始終是沉郁的。
第二早的火車，蘭花和張俊兩人都去送了，大家沒什么話，要說的昨晚都說過了無數遍，再嚼的話，就如同隔了夜的茶葉渣子，越嚼越無趣。
始終沒有等來姜芳菲，蘭花起床的時候，姜芳菲就已經出去了。
他轉身上車時，蘭花看見他眼角大顆的眼淚。
她想，郭新亦的眼淚是十分復雜的吧，他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考上了公務員，但被分配到一個十分偏遠的鄉鎮政府，在一個很難混出來的農機部門，這與“做官”的理想似乎遙遠了許多。
與這種人生的不得志比起來，大學四年折騰過的那些個社團、曾經說過的那些個豪言都顯得如此渺小和諷刺。
還有他跟姜芳菲的沒有開始就結束的混沌，是不是連他自己也不曾細細思量過呢。
蘭花突然覺得人生真是諷刺。
就像是舞臺，幕還沒落下，人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