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根懶懶地說：“下班了。”

爸爸這才注意到已經到傍晚了。

到杜鵑那吃飯過夜是爸爸所不愿的，他會感到局促。

爸爸早就打好主意，晚上去東子那吃飯過夜。

東子從正月離家來學校后，就一次也沒回過家，放暑假后打電話回家說要在縣城打工掙點學費，不回家了。

下半年開學的時候，正趕上中月和劉菊華鬧事，又叫計生辦的人罰去了五千多塊錢，這事東子恐怕已經知道了吧。

不然他怎么寫了信回家說下半年不用給他寄錢了？

還說暑假掙的錢足夠了。

當時因為家里實在事多，就沒顧上他，他說別寄，就真的沒寄。

現在不知道的東子過得怎樣了？這孩子懂事，能不向家里要他決不開口。

爸爸嘆了一口氣，閨女兒子個個是好樣的，要是生在好人家，個個都能出人頭地。

可惜自己這當父親的能力實在有限，怪只怪他們投錯了胎。

爸爸走到“烏縣陽高級中學”的時候，太陽剛落山，沿路打聽到男生宿舍，問那守門的老頭有沒有一個叫東子的學生。

那老頭的眼里頓時流露出友善的光芒，熱心地說：“東子啊！他是在這里，住3樓305室。你是他什么人？東子可是個懂事的孩子啊，有空就幫我干活，好小伙啊！聽說學習也很好，哎呀，真是個好孩子，他的父母可有福氣了。你——就是他爹？啊！好福氣！”

爸爸聽到別人稱贊自己的兒子，自是高興，口里說：“是好孩子又怎么樣？生在窮人家，葬送了！還會有什么出息。”

“話不能那么說，鯉魚都能躍龍門呢。考個好大學，不就成了。”

爸爸笑笑，問了怎么走怎么轉，上得樓來。

305室的門關著，爸爸敲了敲，門開了，正是東子。

東子突然見了父親，顯得很驚愕，忙引了爸爸進寢室。

寢室沒其他人，靠窗一張桌子上有個飯盒，吃掉了一半，旁邊有個裝罐頭的玻璃罐，里面是大半罐紅紅的辣椒，看樣子是鹽腌的。顯然，這就是東子的“晚餐”了。

東子見爸爸神色黯然，就笑著解釋：“辣椒開胃，枯燥的學習后吃點辣椒，刺激一下正好。”

又問：“爸，你還沒吃飯吧？走，一起去食堂吃，讓你見識一下我們學校真正的伙食情況。”

爸爸默默地跟著東子來到食堂，人很多，大都衣著光鮮，臉色蒼白卻笑容滿面。

對于生活貧乏枯燥的高中生來說，這是僅有的能開懷大笑的地方了——教室不敢；寢室有人溫書，不能。

只有食堂能使他們暫時忘了讀書的煩惱，一心對付眼前的美食。

食堂的菜果然很豐富，當然也分了檔次，但一律都很油。這是校方出于學生營養方面的考慮。

爸爸走過低檔菜窗口，又跨過中檔菜窗口，直奔高檔菜。

買了一份紅燜豬腳和一份雞爪，又在低檔菜窗口要了份大白菜，又要了二份白米飯。

付款時東子手攥著錢伸過去，爸爸粗暴地用身體扛開東子，抽出一張100的給了收銀員。

父子倆默默地吃著，誰也不說話。

東子眼里滾著淚花，滴落在眼前的白米飯中。

吃完飯，東子摸黑領著爸爸看了他們的教學樓，并帶他進了教室。

教室里已經有幾個同學在埋頭做題了。

聽到響聲都抬起頭來，從蒼白的面頰中綻出笑容來招呼道：“學習委員，才來啊。噢，旁邊是你爸嗎？”

東子笑著點頭。于是那幾個人就都叫了一聲“老伯”。

爸爸也笑著應了一聲。

呆了一會兒，東子就領著爸爸出了教室門。

“爸，以后你可以直接到班里來找我。上課的時候也不要緊，我們跟老師說一下就可以出來了。”

回到寢室，東子收拾起飯盒里的飯，蓋上盒蓋，和那罐菜一起放到桌角。

又帶爸爸去了公共衛生間，里面有廁所，有噴頭，還有洗衣服的池子。

木生在寢室和爸爸聊著家里的事，又問爸爸來縣城有什么事，爸爸不想東子為中月的事分了心，就說：

“這次來是找縣民政局長的，你大哥的房子用的是耕地，要罰款。因為咱們家是貧困戶，接待過局長的，房子開工時局長也知道。王長喜叫我來找找他，看能不能少罰點。”

東子聽了，奇怪地問：“上次不是罰了一千嗎？怎么又罰？”

爸爸倒不好回答，只好說：“上次是村委會，這回是上面，反正上面的政策我們也不清楚，他們說要就非給不可的。”

東子點點頭，又拉了會家常，直到晚自習的鈴聲響了才去教室。

爸爸拿東子的手巾洗了頭臉，突然想起杜鵑還等他晚上去吃飯呢。

翻出杜鵑寫的電話號碼，心想總要解釋一下。

便又出學校的大門跑到街上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的杜鵑很生氣，爸爸一個勁地陪不是，說以后還有機會。

打完電話回到寢室，倒上床睡覺，卻又怎睡得著？

下午法院那人的遭遇讓爸爸心驚肉跳、心神不寧——中月會不會也受了差不多的對待？不然怎么變得那么軟弱？

想來想去睡不著，出門時又沒帶煙桿，沒了煙抽，翻來覆去的不知折騰了多久。

一陣吵鬧聲從教師辦公樓那邊傳來，越來越響，還夾著些女人的哭號，只因隔得遠了，聽不清吵些什么。

爸爸奇怪，這學校是清靜之地，也有人吵架嗎？

不一會兒，一陣鈴聲響起，寂靜的校園頓時哄哄地鬧起來，分不清都是些什么響聲，只是“嗡嗡”地鬧，就像遠處有幾十臺發動機似的，聲間沉悶而連綿。

不多會，這幢宿舍樓就傳來亂哄哄的腳步聲，繼而是開鎖聲、推門聲。

不久，東子就進來了，后面還有3個男生也一起跟了進來，見爸爸在東子床上，就都叫了一聲“伯伯”。

爸爸坐在床上笑著答應。

過一會兒，又進來了四個，整個寢室的成員都到了，寢室頓時熱鬧起來。

有了幾個年輕人，往哪一站都是一臺戲。

雖都瘦弱，但那一股青春的活力卻掩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