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這個新來的女班主任,能壓得住么?她自己也是一片忐忑不安。
會后,常主任讓蘭花留下了,他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說“擔子不輕呀”,蘭花“嗯”了一聲,用迷惑的眼神望著她的老師。
“用新嘛,一是想培養你們這些新人;二也是想注入新鮮血液,新人的工作激情可以帶動整個班子吧”,他停了停,不無猶豫的說“這兩年撤掉重點,老教師的工作激情明顯減低了,那些有門路的都私下里想著法子往縣城里調哪。”
“用你么,其實我倒不介意男女。主要是為明年考慮啊,眼瞅著沒有個合適的人帶明年的文科班了。我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他拿期盼的眼神看著蘭花,蘭花就抿了一下嘴唇,給了個軍令狀:“我會好好干的……常老師?!?
出去的時候,常主任又叮囑道:“多跟老教師學,跟莊乃周搞好關系,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直接來找我。”
蘭花感激的點點頭,她想自己要是教不好這書,真是再沒臉見常老師了。
高中老師忙,任高中班主任更忙。
早上5點起床,先陪學生上50分鐘早自習,要比學生更早地站到教室門口,不必說話,那些起得遲的也灰溜溜地不好意思;然后領著學生去出操,還跟以前一樣,摸黑跑,自己要跟在隊伍尾巴上,蘭花本就長得瘦小,前面的又都是些一米**的壯小伙子,就覺得黑壓壓如泰山壓頂一般。
蘭花常常跑著跑著就走了神,她想起自己讀高中那會兒,起床鈴響了她一個激靈就翻起身來,萌萌叫多少遍也是哼哼呀呀地賴著不起,她去搶了兩個人的洗臉水來,洗漱完畢了才見萌萌閉著眼睛極不情愿地在床上抹衣服。
萌萌是真瞌睡,她跑著都能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地跑出隊伍,最厲害的一次是直接撞上了長在路中間的那棵老銀杏樹上,撞的齜牙咧嘴,眉目不展了好幾天。
跑步時候,蘭花眼睛就時不時地撇著萌萌,一看萌萌不對勁了,就喊“萌萌,又去哪兒了”,趕緊把她扯回來。
她突然想,自己班里會不會也有睡不醒的?
就加緊了步伐,跑到隊伍前面去,一看,打瞌睡的竟然不止一兩個,明明眼睛似閉未閉的,腳下還是有節奏地在跑,蘭花想起一個詞語:“無意識行為”。
那棵撞得萌萌七葷八素的銀杏樹還在,枝葉又擴展了些,籠住了大半個操場。
這是他們學校的標志,蘭花畢業那會兒,大家都到銀杏樹下合影留念,萌萌有一次曾經嘗試著爬到銀杏樹上,被常老師逮住罰站了一節課。
她罰站回來,蘭花以為會哭鼻子之類,她卻說:“大樹底下待著多好,都不想回來了?!?
蘭花留了那棵銀杏樹的很多葉子,就夾在她的筆記本里,她每次給張俊寫信,會在信紙里夾一兩枚自己鐘愛的,有時候還會作為扇面,寫些小詩或者畫個梅蘭竹菊。
莊乃周有一次看見了,就央著蘭花給他畫一枚,說我是夢蝶嘛,就畫兩只蝴蝶翩翩飛吧。
蘭花畫完了他就壓在自己書桌的玻璃下面,有老師過來問,他總要說,“才女給俺畫的咧?!?
蘭花教語文,莊乃周教物理,因為蘭花也是物理出身的,有時候他也會跟蘭花討論。
張俊不常來信,每天都會發信息來。
“老婆,我起床啦”,
“老婆,我睡覺啦”,
“老婆,上班挺辛苦的哈”,
“老婆,今晚想你了,好想好想”
……
bp機一響,莊乃周就會拋過來一個鬼臉,蘭花后來就把bp機改靜音了。
萌萌來了兩回電話,直抱怨做老師太辛苦,覺都睡不足。
領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有八百多元,另外還有班主任補貼50元,差不多有900多塊了。蘭花捧著著厚厚的一搭票子,覺到了一名工作者的自豪。
照家里的規矩,領到第一個月工資,要給親戚、街坊們們買點東西。多少不論,就是個心意。
蘭花就跟她媽商量,給每家割兩斤豬頭肉吧。
豬頭肉是五塊一斤,算算親戚街坊,齊齊整整的也要20家,200元錢不算是小數目了。
她媽說“這錢,得花”。
她閨女現在吃商品糧,也算出人投地了,她花錢賺個吆喝回來,她愿意呀。
給萌萌家送過去,萌萌媽說,“哎呀,客氣啥呀,閨女賺個錢不容易,萌萌說等年底回來,從那邊捎點希罕東西,也給各家送過去呀?!?
蘭花拿出300給她媽,又拿出100,讓她媽給旺旺置套像樣的衣裳。
200元的生活費直接存進存折里。還剩下差不多200元,蘭花在手里掂量著,她早想給張俊買點啥了,買點啥呢?她一直也沒想好。
后來有天早上一睜眼就想到買啥了,買塊手表呀,村里人定親都送手表。
手表好哇,實用又不俗氣。
蘭花買了他們那里最好的牌子,叫北極星的。她大學那個城市的塔鐘,就是北極星,買同樣的牌子,也算有個念想。
沒寄出幾天,就收到張俊的包裹,打開一看,也是塊手表,也是北極星的。兩個人都想到一塊兒去了,蘭花捧著北極星,想象著張俊收到了會是個什么樣的表情。
正上著課哪,傳達室里喊:“賀進一,電話。”
一接電話,聽見張俊在那邊嘿嘿干笑不說話,蘭花嗔怪著說:“傻了呀,正上課哪?!?
那邊像個孩子似的拖著長腔叫:“老婆——”,
“啥事哪?給我打電話”,
“沒事”,
“沒事打啥電話?”
“沒事就不能打啦”,
“正忙著哪”,
“我不管,老公找老婆,天經地義嘛”,
“又貧嘴,誰是你老婆?”
“你不是我老婆,你給我買手表呀”,
“買塊手表咋啦?”
“還咋啦,定親才送哪”,
“去去,誰跟你定親”,
“不是早定了嘛,你走前那晚……”,
蘭花馬上羞紅了臉,把話題插過去,
“大不?”
“正合適,我老婆買的肯定合適,你的哪?”,
“還行”,
“才還行啊”,
“還不錯啦”,
“才還不錯呀”,
“哎呀,人家還沒舍得帶哪”,
“哦——”,
“咋啦?”
“還沒帶哪?我都帶了好幾天啦”,
“好啦,好啦,回去就帶”,
“這才是我的好老婆”,
“又來了,誰是你老婆”,
嘴上這么說著,甜蜜已經在嘴角蕩漾開了。直到回到教室,嘴角的那團紅暈似乎還沒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