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和萌萌升高中的時候,馬曉紅進了本縣的一所職業高中,畢業後也沒考上個學校就到市裡的一家韓資企業打工去了。
她原本也是河南馬家人的指望,沒想嵩山嶺的出了兩個大學生,有一個還去了京城,而馬家這邊連個冒泡的都沒有,所以馬家人覺得大大失了自己的威風,瞅著河北面的村民時,眼斜得都更厲害了。
馬曉紅燙著大卷的波浪發,大冬天的穿著薄薄的短皮革裙子,抹著濃妝,幾年前還很可愛的小姑娘現在倒顯得有些風塵氣息了。
她說著半土不洋的家鄉話,每句話的末尾都帶個“嘛”、“啦”或者“呀”音,聽得蘭花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她說的很是興奮,聲調又高又尖,嘴巴跟連炮珠子似的,她講他們公司的男同事都對她說過些什麼話啦,說他們老闆是個有錢的韓國人啦,對她特別好啦……
馬曉紅剛出門,萌萌就誇張地作暈倒狀,“哦,天哪,一個人的變化咋會這麼大吶?”
過了年,蘭花就等著她爸問學費的事,下半年的學費是1200元,每個月學校有50元的補助,加上她拖垃圾的70元,她想她爸給個一千六七百元應該夠用了吧。
可是她爸一直沒提這檔子事,看著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心裡焦灼起來,她不知該怎麼開口跟她爸提錢的事,她怎麼開得了口呢?
可是她不得不提了,返校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
她剛一開了口,她爸就拉噠了臉,變得垂頭喪氣的了。
走前那幾天,她爸入了夜就出去,半夜的時候纔回來,她媽低聲地問怎麼樣,她爸就是唉聲嘆氣的,有時候她媽會恨恨地罵“你個窩囊費,真是瞎了眼進了你家門。”
她爸也還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只顧唉聲嘆氣。
蘭花牙齒死死地咬著被子,不使自己哭出來,她恨自己,恨她爸,她恨透了她這個家了。
走前那晚,她爸又出去了,半夜回來後跟她媽嘀咕了些話,就把1200元錢交到蘭花手上,蘭花咬了咬牙,只取了800元說:“這些,夠了?!?
她媽沒說啥,抹了抹眼角的淚,就下炕給進一烙蔥油餅去了。
蘭花這個縣是個小站,火車只停3分鐘,可是要坐車的人很多,大家都推推搡搡地擠在一起,準備在列車開門的那一剎那衝上車去。
蘭花被擠在中間,被人流撞的忽東忽西的,她弟旺旺幫她扛著行李,不過已經不知道被擠到哪裡去了。
突然蘭花聽到一陣喊罵聲和拳頭聲,然後聽見進一她爸喊:“要打打我,幹嘛打孩子。”
她馬上明白她弟出事了,就想擠過去,可是人流推著她往前涌,不知怎麼的就被推上了車。
她貼在車門邊急急地喊“旺旺,咋樣啦,旺旺?”
人縫中擠進一隻手:“姐,箱子箱子,俺沒事?!?
蘭花瞥見她弟的手蹭掉了一大塊皮,剛想摸一下,他的手又匆忙地從人縫中抽回去了,很快車門便關了,列車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沉重地往前行駛著。
蘭花癱在車門口,一點勁兒都沒有了。
張俊已經先返校了,他去車站接的蘭花,見到蘭花的樣子嚇了一跳,急急地問:“蘭花,發生什麼事了?”
蘭花面無表情地憋了一會兒,突然撲到張俊懷裡,哇地哭出聲來。
學費還差四百元錢,她不能跟張俊說,張俊雖是獨生子,但家境也一般。
她知道如果跟張俊說的話,張俊一定會幫她搞到這筆錢的,正是因爲如此,她連口風都沒給張俊透漏,可是四百元錢對她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啊。
交學費的頭天晚上,秋白擠到進一牀上,偷偷塞給她一個信封,蘭花打開,是四張一百元錢的鈔票。
“秋白……”她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秋白輕輕地說:“進一,你不會一直都過苦日子的,我相信你會有熬出頭那一天的?!?
這是蘭花第一次借錢,雖然秋白說不用急著還她,可是這四百元錢就想是座山似的壓著她,時時提醒她,你欠了別人的錢,而且是筆很大的錢。
她得多找些工作幹了,不但得掙自己的生活費,還要還這筆數目不小的債,她每天都去學校消息欄那裡看有沒有招工什麼的,她做夢的時候都想著怎麼賺錢了。
剛開學那段時間,消息欄那裡始終空蕩蕩的,等了幾天,終於有份派送的工作了。
週六的大清早,蘭花趕到市裡那個派送集中點,領了兩百袋的試用裝洗髮水,然後坐上公交車趕到指定的一個市民小區。
蘭花站在小區門口看著威武的保安和一排排森嚴的高樓,腿有些發虛。
保安下來問:“幹什麼的?”
蘭花懦懦弱弱地答“走親戚的?!?
她知道她在說謊,她不說慌,她連小區的門都進不去。
蘭花在第一家的門口徘徊了很久,始終沒有勇氣去叩門,她正在那轉悠呢,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惡狠狠的臉。
“幹什麼的?別在我家門口轉悠,小心我叫保安哪。”嚇得她慌不迭地跑出這棟樓去。
不過她不能再磨蹭了,每家送一袋,每袋可以賺兩毛五分錢,她今天如果能保質保量地完成這兩百袋,除去路費和伙食費,就可以賺差不多四十元,週末幹兩天的話就是八十人民幣,比打掃一個月衛生賺的還多哪。
兩百袋就是兩百戶人家,她是得抓緊時間了。
她派送的還算順利,通常敲一會兒門會有人出來,一般面無表情,不過當知道是發送免費的試用品時,臉上就有笑了。
麻煩的是有些人有一袋了還不知足,還想要個第二袋第三袋。
爲了能多得一袋,人們真是什麼招數都能想出來,其臉皮之厚令進一瞠目結舌,城裡人也有這麼愛佔小便宜的,這下子進一算是見識了。
她送的越來越得心應手,連最早她被轟出來的第一家都重新又走了一遍。
雖然手肢節叩門叩得生疼,但漸漸變輕的發送袋讓進一的心情明顯輕鬆起來,天色有些暗了,她想再送個三四十家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她想要這麼再幹個個把月,秋白的錢肯定就能還了,她甚至想如果能這麼一直幹下去,她說不定還能攢下點來。
她碰到那個耍流氓的傢伙時,她心裡正美滋滋地想著給自己置辦點啥好呢。
她是在小區裡一處偏僻小路上碰到那個耍流氓的,她瞥見路邊上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也沒在意,就徑直走過去。
可是那個人低低地吆喝了一聲,她就轉過頭,然後就看見,那個猥瑣的男人手裡握著他那個傢伙不停地抖動……
蘭花瘋了一樣的跑,等停下來的時候,發現四周都是黑黝黝的高層建築,不知不覺的已經迷路了,發送袋也不知給丟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