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最后一個匣子了。”嚴氏目光又回到那最后一個匣子上面,眼神充滿了眷戀和不舍。“我做主分了兒媳婦五百畝田地給族里,我自然不能比兒媳婦小氣。除了五百畝地,我另外出三千兩銀子,給族學辦學,給孩子們買筆墨紙硯,戚家的人,無論是窮是富,斷不能書都讀不起。孩子們好好讀書,好好做人,戚家才有希望,日后我也能有臉面去見老侯爺。我老了,日后侯府總歸是廷嶠當家的,侯府里的事我也不管了。這三千兩銀子,也是最后我能給族里的了。”
嚴氏打出的第一張牌,依然是讓人心頭一震的福利牌。三千兩,夠在場坐的族人們使勁兒吞幾口口水的了,這比嚴氏給大小姐添妝的銀子還多一千兩。同時,嚴氏也是在警告族人們,過了這個村兒,你們就該去磨別人的店了。以后有事為難,我老嚴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們該去找世子去了。
“余下的,分作兩部分。”嚴氏嘆口氣,語氣恢復了一絲強硬,“廷嶠日后是侯府的當家人了,里里外外需要潘親家幫忙的不少,我這廣玉山房從上到下的人,婆子丫鬟,衣食住行,我自己擔著,就不給廷嶠你添麻煩了。”
“岳哥兒是咱們侯府正室所生,嫡長子,但是岳哥兒從小到大吃的苦頭,旁的不說,族里人是知道的。我白白擔著兒媳對我一個老婆子的信任,卻是沒能好好讓岳哥兒從小在侯府過安生日子,小的時候,送去那么遠的書院一扔就是幾年,大了又自己出去闖蕩,快六年都成家了才回到侯府來,留下媳婦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侯府。這爵位既然朝廷批準了給老二,我們認了。但是我心里對岳哥兒愧疚啊……”
嚴氏說著有些聲嘶力竭,捶著胸口的手緊緊握成拳頭,“義安哪,我們母子倆對不起你的大兒子呀!侯府一大家子坐在這里分家,廷岳他還什么都不知道,世子都封下來幾天了,廷岳怕是連消息都沒聽到……這幾日廷岳媳婦我都不讓她進我這廣玉山房的大門,我對不起她們三口子的,我有愧啊……”
族人們目瞪口呆看著永遠高貴端莊的老太夫人,竟然當著眾人面如此失態,淚水滾滾而落,之前所有的猜疑,此時都明朗起來。
是了,段氏扶正,廷嶠得了爵位也不是說就一定不正統,但是就那么繞過了嫡長子,這其間,定是有隱情。嚴氏又一再的提起潘家,前頭戚義安又在風口浪尖上,后來竟然安然無事,站在戚廷嶠背后撐腰的,定然是他岳家潘家了。
“母親……”戚義安見嚴氏失態,心里的愧疚更甚,噗通一聲跪倒嚴氏面前。
“義安,”嚴氏擦擦眼角老淚,“除了給族里的,除了我留著養老,留著我這廣玉山房上下吃穿用度的銀子,其他的,我就留給岳哥兒了,這孩子太苦了,到頭來什么都沒有,出了這侯府,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他天遠地遠的,你叫她媳婦挺著大肚子出侯府去,咱做不出來這樣昧良心的事……義安你說是不是……”
戚義安跪著不起來,拉著嚴氏的手一個勁兒的點頭,“母親……兒子聽您的……”
戚家族人們此時也動容起來,他們一代代過的越來越不如,但是日子再不好過,也舍不得兒子只身出去打拼的,更別提侯府的嫡長子了。那從小沒娘,有了后娘還不如沒有。若是戚廷岳在侯府能站得住腳,就說成親,怎么著也不會娶個娘家只是商戶的瀝州女子,連戚廷嶠都能娶來潘家的女兒,戚廷岳若是有人撐腰,岳家怎么著也不會輸了潘家的,那到爭奪爵位的時候,也不會是這樣稀里糊涂就失了手的。
段氏本就一口氣堵著胸口,此時更是提不起來,緊握著戚廷岳胳膊的手指用勁得都扭曲起來。
嚴氏本還哀泣,眼角瞥向段氏,目光里閃過一絲詭譎,她拉著戚義安的手,慈母般諄諄教導起來,“義安,母親不怪你。岳哥兒他娘的嫁妝,你一個子兒都不沾,那就是個好男兒。我這陪嫁跟了我多少年了,莫說只剩這么點兒了,就是你父親,老侯爺他在,我今兒要怎么分,以他的擔當,他也不會說我一個不字的。這點兒,你跟你父親真像。”
頓了頓,嚴氏抬眼望向面色慘白的段氏,聲音慈祥,卻只有段氏能聽出其中的諷刺和鄙視,“義安,日后母親不在了,你要記得你的血性,不要貪念段氏的陪嫁,她愿意給兒子,愿意給女兒,你都不得干涉。知道嗎?”
戚義安完全沉浸在自責和悲傷之中,沒有去想嚴氏說這些話的原因,重重點頭道,“兒子記著。兒子一定記著。”
嚴氏笑了。她這最后搬出來的兩個黑木長匣,自始至終,都沒有打開來讓眾人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但是到此時,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那是一個女人年輕時出嫁從娘家帶來的私產,從律法上講,即便是夫家揭不開鍋,夫婿若想動用,都要看女子是否愿意。女子若是寡后改嫁,私產都是可以合法從前婆家帶走的。
眾人不用挑明,都自動腦補了嚴氏處理自己陪嫁的合理性合法性。只有段氏氣得直發抖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分明看到嚴氏在鄙視她譏諷她:“我的陪嫁怎么做主是我的事,你有本身就等著以后給你兒女分你的陪嫁去!”
嚴氏站起來,由于坐久了她腿有些麻,而看在眾人眼里,卻是一個老態畢露的可憐華衣婦人,她親自扶起戚義安,“義安,我該分的,都分了。過了今日,我只想在這廣玉山房得個清靜,侯府里里外外,就交給你們夫妻和廷嶠了。”
嚴氏好似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一樣,剛剛的氣壯山河煙消云散,只剩一身的孤苦伶仃,“我會告知岳哥兒媳婦那里,讓她盡快另找宅子落腳,找到就搬出去。我也別無所求,你知道的,平日里我愛讀點佛經燒燒香,廷嵐廷岍的婚事她們母親都定下了,廷嶸還小,又向來是個藥罐子,身子不好,你讓她到我身邊來吧,我老了,眼神不好,讀個佛經也看不清楚,讓小姑娘家給我抄抄經,念念佛,當作替你們做父親母親的來孝順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