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玲聽著有些恍神,咬咬下唇,挑下眉毛問道,“周姐姐您身邊好似什么樣的人都有。像我們,處得來的,一年到頭就這么幾個人來往,其他的不過是外頭見著打個招呼圓個面子罷了。不是我瞧不上玉娘,是很難想象……”張麗玲兩手一高一低比劃了一下,“……你們……還能這么親近的……對不起,我沒有有別的意思,真的不是瞧不起玉娘,我只是……只是好奇……”
若換了旁人,張麗玲也不會問出口,畢竟這話太直白刺人,但是周朦朧有種超于她本身年齡的豁達,于是張麗玲問了。
一抹淺笑在周朦朧唇角勾起,“在瀝州時,撇去侯府,劉大人和我家爺是同僚,所以在瀝州我和劉家母女走到一塊去也算尋常。回到尚京,正如你所見,即便我已經被侯府撇在了外頭,身份和劉家已經是云泥之別。這就是你好奇的吧?”
張麗玲臉色微紅,咬著唇尷尬的點點頭,她好奇,她疑惑,但是到底沒有把最赤果果的實話說出來。
“其實我身邊這樣的人還挺多的……”周朦朧伸出玉白的手指隨意一比劃,“甚至比劉家母女身份更低的都有,當然,不在奴籍。并且,到如今也都還和我有來往……”她說這話是真的坦然,不然以現在世人的眼光,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結交什么樣的人是一個人身份的象征,誰會大咧咧告訴別人我身邊多的是一群烏合之眾呢。
“比如說玉娘,我認識她的時候,其實她只是個在她母親身邊,連平時走路,說話,都還一派天真,比之你我身邊的二等丫頭都還不足多矣。”周朦朧回想她第一回到劉家時劉玉娘的樣子,不由得笑起來,“那是我成親后的事情,其實才多久……一年多吧,是不是很難以想象?”
張麗玲瞪大了眼睛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周朦朧和戚廷岳成親也就一年多。
“可是你瞧她現在,我想你剛剛說的不是虛話,玉娘現在待人接物,比之尚京一些官宦家的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們娘兒倆初來尚京的狀態還真算不上好,住沒住的,手頭也緊巴巴的,可是到了艱難之處,可能她們自己都沒想到,困境會逼迫她們一點點的蛻變。你不覺得,看著一個人努力的變好,感覺會很好么?”
周朦朧說的淡然,然而以聰慧而名聲在外的張麗玲,卻甚是迷茫。“是嗎?”她久久不能體會。
“這么說吧,剛認識玉娘娘兒倆的時候,我喜歡她們的真誠,實在,熱心。現在,我更喜歡她們在困境中積極主動的態度。就我這玉扁胡同外院,還住著幾家子從瀝州過來的朋友。就其中一戶,原是住在瀝州山里的獵戶,因為不善勞作,只能指著山林過日子,原先是非常貧困的,后來我請這郭獵戶幫我做從北邊販羊南下的生意,現在么,他在幫我處理白蒲那邊一個收成不好的田莊……”
“這下你懂了么?”周朦朧笑意盈盈的看著張麗玲,“你說的對,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能力水平,都是有高有低的。不過,他們身上總有那么一些地方,會讓我們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人,會覺得刮目相看。”
張麗玲清亮的眸子慢慢有了神采,“真是聽周姐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像我們這些官家小姐,向來瞧不起比自己身份低的,原來是跟周姐姐看的切入點截然不同。我們看的,是那些人的短處,而周姐姐您偏偏看的是人家的長處……原來如此……”
周朦朧抿嘴不說話,只點點頭。張麗玲雖然把她自己也劃在那些眼高手低的官家小姐里,其實是自謙了,她能問,能聽,能說出這緣由,就可見肚量不一般了。
“那劉夫人女婿不知道是尚京哪一家?”如不是剛剛一番探討,這話張麗玲絕對是不會問的。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保持距離原是最理智的。
“是工部侍郎張家。”周朦朧也不避諱,她今日說這么多,一是見張麗玲心地坦蕩,年紀雖小胸有丘壑,第二,未嘗沒有幫劉玉娘抬抬花轎子的意思。張麗玲就算不主動接,日后但凡和玉娘有所接觸,也能禮讓一分的。<>
“劉家來尚京有些日子,不過并沒有一開始就找上門去,她們娘兒倆也是先自己站穩腳跟兒了,才去張家報信兒的。現在也有來往,但是還并未行文定。”庚帖是自小就換過的,文定之后才有大定,而后才會成婚。
“張家?”張麗玲蹙眉,這不在她的交際圈子范圍內,她對張家太太是沒什么印象的。但是這工部侍郎張大人……好像……想了想,張麗玲還是把話放到肚子里,那些都是廟堂之事,而婚假兒女之事一般是不會輕易變動的。
周朦朧見張麗玲不作聲了,也知道那張家還沒有讓榆樹胡同張家留心的資格,也就不作多問。
從頭到尾,張麗玲也不曾說一句她心里最近煩悶些什么,但是從移步去飯廳開始,眉目間就已經開朗多了。周朦朧不多問,答復張麗玲的疑問,何嘗不是給自己內心一個解答。自從她走出周家巷的大門,接觸的人就形形色色,且不論說跟在她身邊的前胡,蓮房,周青,郭大貴這些人,就算是那些在外頭跟她斗智斗勇或者是對她惡形惡狀的,都是數不勝數。但是人就是這樣,你把姿態擺的高,那誰也瞧不上眼,你把姿態擺的低,哪怕是只屎殼螂,你也能看出一點半點的優點來。
告辭的時候,張麗玲開開心心的說過幾天再和余景妍鄒婉露三人一起來探望周朦朧。周朦朧這次倒是真心歡迎,“……你們幾個這樣要好,眼看著各自嫁出去也就這一兩年的事情了,日后各自相夫教子,再這樣相攜出門就不容易了。”
張麗玲臉上微紅,她自己的親事尚未落音,還不能說,“景妍若是嫁去福南,千好萬好只這一點不好,的確是遠了些,鄒姐姐倒還好,她親事定的早,但是鄒大人早就說過了要多留她幾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