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牢中回到宮里,夜色已經(jīng)暗了。漫無邊際的黑暗將偌大的深宮籠罩在一片漆黑當中,不過,好在今夜有著弦月。微微冒頭的月牙像是一彎白色玉玨,鑲嵌在無邊無際的夜空里,小巧玲瓏的模樣格外討喜。
月光算不得明亮,還有些微弱。從天邊朦朦朧朧的投射下來,恍如在地上鋪了一層薄霜。
走在自東華門回芳華宮的路上,于緋詩沒有乘坐軟轎,而是徒步走著。冷冷的夜風迎面撲來,好似覺得有些冷。猝不及防的,于緋詩鼻頭一癢,急忙揚起衣袖擋在唇邊。低低的打了一聲噴嚏。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這一聲噴嚏可是將點紅的心都給糾了起來,趕忙走上與于緋詩平齊的位置,詢問起來。
“沒事,沒事。”云袖退下去,于緋詩投給點紅一個笑臉,小聲的安慰著。
點紅不好再說什么,沉默的退回于緋詩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于緋詩的腳程。
一路走著,于緋詩一邊回想起皇后跟自己談及的事情。越是深究,心里就越發(fā)的寒涼。理不出頭緒的慌亂似一團攪亂的絲線,將于緋詩的理智層層繞住。
解不開,參不透,悟不及。
好不容易,于緋詩回到芳華宮前。已經(jīng)等候多時的玉公公見到于緋詩回來,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娘娘,您可是回來了,陛下等候您多時了。”
“陛下來了?”聞得玉公公所言,于緋詩神色一愣,草草跟玉公公致歉后,顧不得再理會,匆忙步入殿內(nèi)。
如玉公公所言,易無風確實在芳華宮中等候于緋詩多時。看見于緋詩進來,才是悠悠然的從堂前的軟榻上站起身,朝著于緋詩的方向緩慢的走過來。深若寒潭的眸子里流瀲著讓人琢磨不透的深意,看的于緋詩身心皆憊。
只好避開易無風的眼眸,緩步上前去,欠了欠身,
“臣妾給陛下請安!”
“不必多禮。”親自伸手將于緋詩給扶了起來,易無風的眼底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唇角也稍稍勾起了一道淺淺的弧,
“這么晚,去哪兒了?”
深知易無風的能耐,于緋詩不打算隱瞞,如實回答,
“回陛下,臣妾去大牢了。”
“去哪兒作甚?”挽上于緋詩的手臂,易無風攙扶過于緋詩的身子,兩人一齊走到堂前的軟榻上,坐下。易無風才是又開口,此時的口吻中帶著隱約的對于緋詩的關心,
“你身子不好,如今雖是春末,夜里的風終歸是涼的。大牢那種陰森的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若是往常,聽著易無風這樣的話,于緋詩必定是能保持著平和的。偏偏今夜受著皇后的影響,于緋詩心底的平靜已經(jīng)被撫皺。一把撇開易無風的攙扶,于緋詩瞪目看著易無風,口氣不似以往的溫婉,
“臣妾去見皇后娘娘了。”
“見她做什么?”果不其然,易無風的臉色當真冷漠下來,眸色冷冷的盯著于緋詩。
固執(zhí)的瞪起雙眼,于緋詩絲毫不怯的對望著易無風,紅唇微微輕啟,
“因為皇后落的如此下場,臣妾也是幫兇。是臣妾告訴皇后,臣妾失去孩子的幕后指使是麗妃,還有蠻國。臣妾確實是想麗妃死,但是臣妾不想,皇后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行了。”不想跟于緋詩談論起這些事情,易無風厲聲喝下于緋詩還想繼續(xù)下去的話題,
“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少攙和便是。”
“那我的孩子呢?”沒有被易無風斥怕,于緋詩當下紅了眼眶,忍著就要落下的淚。看著易無風。
哪里見的于緋詩這樣的神色,易無風心中不自覺的一記抽疼。強忍了一下,冷意從心底浮起,瞥過眼不看于緋詩。
易無風霍然的站起身來,徑直朝著門口走去,
“你身子不好,今晚朕就不再你宮里頭歇著了,你自己好好歇著吧。”說完,易無風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芳華宮。
“呵呵呵。”瞅著易無風越走越遠的背影,于緋詩心中的懷疑,一點一點的變的明朗。
離開芳華宮后,易無風沒有回欽安殿,也沒有去別的宮妃寢宮,而是去了御書房。靜坐在沉寂的光暈里,易無風捏著自己脹的發(fā)疼的額頭,回想著過去的一幕一幕。
他將所有人都當成了棋子。為了江山王座,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所以,欠他的,他要一樣一樣的拿回來。而于緋詩,在不知不覺中竟是成了他心中的隱痛。
從一開始,她不過是一顆棋子。但是走到如今,她似乎,與眾不同。
“嗯。”深深的嘆了口氣,易無風將玉公公喚了進來,命其擺好筆墨紙硯后,當下就下了一道旨意。
鄭家已經(jīng)被抄家,整個鄭家一族都已經(jīng)難成大患,留著皇后,不過是念著過往的夫妻情誼。既然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再念情誼似乎也太過矯情。所以,易無風下了御旨。
皇后鄭氏善妒,容不得麗妃得寵,竟是下毒毒害麗妃,為給蠻國交代,也為給天下人交代。所以易無風一道旨意,賜了皇后一杯毒酒。
這樣的恩德,已經(jīng)是不易,至少留了一個全尸。
當旨意傳到天牢的時候,皇后跪在地上,任由傳旨的太監(jiān)尖銳的嗓音如魚刺一樣卡入自己的耳膜,都是恍若未聞。如此結(jié)局,皇后早有預料。思及過往,仍有著不甘心。
接過旨意后,皇后喊下前來傳旨的太監(jiān),朗朗聲道,
“你回去告訴易無風,就說我要見他,臨死前,我要見他一面。”皇后畢竟是皇后,就算此時已經(jīng)被廢,與生俱來的氣勢還是讓傳旨的太監(jiān)不敢小覷。不自覺的就被皇后的氣勢被壓住,太監(jiān)居然真的就回去宮中,幫皇后傳了這話。
興許是念著過往的情誼,易無風竟然真的來了。
看著易無風明黃色的身影慢慢的走到自己的眼前來,一瞬間,皇后恍如回到了大婚的那一夜。他劍眉星目,款款談笑,說能娶得她是他今生的福分,他定然愛之惜之。
如今一想,過往的一切恍如煙云一夢。夢醒之后,連回憶都成了深沉的嘲諷。
迎著易無風走來的面容,皇后咧開嘴笑著。卻是笑著笑著,忽然就落下淚來,盈盈淚光點綴著她的哀愴的神色,看著有些滲人。
易無風并不懼怕,徑直走過去,面無表情的直面著皇后,冷冷的開口,
“你想見朕?”
“陛下。”溫溫婉婉的笑了笑,皇后將自以為最美好的笑顏展露到易無風的眼前,
“那年初嫁,一幕一幕,秋兒都記在心中。奈何陛下,郎心似鐵。秋兒就想問一句,為什么?我鄭家一族對易家皇室忠心耿耿,陛下為何要如此痛下殺手?”
“為什么?”輕弄一般的在唇角勾起一道輕蔑的笑,易無風諷弄的聲音里,不知道是在嘲諷著皇后,還是嘲諷著自己,
“你不知道么?當初為了這個后位,你廢了多少心思,又害了多少人,你不清楚么?可是朕清楚,一筆一筆,朕都給你記住。你這個后位,是你從她手里搶過來的,是,朕無力反抗只能妥協(xié)。但是,你既然已成皇后,你為何還要對她痛下殺手。你告訴朕,為什么呢?”
回想著過往的舊恨,易無風眼底深意變成冷漠的恨意。看著皇后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在這狠凜的眼神中,皇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來,是為了她?呵呵呵,陛下當真是能忍。鄭怡秋這一生不曾羨慕過任何人,唯獨羨慕的,只有她冷嫣。論家世,論才貌,我哪里不如她,為何就是入不了你的眼。事到如今,你滅我全族,也只是為了替她報仇?因為我搶了她的后位,因為我殺了她?”
“是。”毫不隱瞞,易無風堅硬的回答。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知道當初是我利用淑妃,去對她下手。那你為何還要讓我在后宮掌權(quán)這么多年?”最后的一抹希冀,在易無風口里的真相中,被擊的支離破碎。皇后恍如聽見自己心碎的悲哀,盯著易無風的眼,眼淚忍不住的流淌下來。
似乎對皇后的眼淚嗤之以鼻,易無風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別開頭,
“若不是鄭家勢力盤踞多年,你以為你能安生的當這么多年的皇后?”
“哈哈哈哈。”真相大白后,皇后濛著淚的臉,捧腹大笑。闌珊的笑意里,沉沉的嘲弄著自己對易無風托付的一腔深情,搖了搖頭,笑了一笑,皇后像是想起什么,再開口,
“那于緋詩呢?她是你保護冷妃的棋子,可冷妃死后,你對她亦是寵愛有加。還有,她的兒子。易無風,你知道么,你是我見過最心狠的人。虎毒不食子,你比虎還要毒,為了對付蠻國,還有鄭家,你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拿來下套。難怪,你可以穩(wěn)坐江山,穩(wěn)坐你的皇位。”
早就對這一切了然于心,皇后將易無風心中最隱晦的疼痛一針見血的揭露出來。扎的易無風神色駭然大變,忍著滿心的劇痛,保持著深沉的仇恨瞪視著皇后,
“只要能將你們鄭家一網(wǎng)打盡,只要能為嫣兒報仇,不管讓朕做什么,朕都甘之若飴。”
“好,好,好。陛下果真是個好情郎,好父親。”聽到易無風堅定不移的答案,皇后連連說下三個好字,拍了拍手。而后,移步走到易無風的跟前來,踮起腳尖將唇貼到他的耳畔,輕聲說道,
“陛下,但愿你所做的一切,無怨無悔。但愿你午夜夢回的時候,不會聽見被你舍棄掉的兒子的哀啼。”
“你住口。”心中防線被皇后一擊即中,易無風一把推開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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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易無風今生唯一虧欠的人誰,只有于緋詩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皇后說的沒錯,易無風確實是將那個孩子當成了一個誘餌。他算到了都敏會對于緋詩下手,也算準了都敏想跟鄭家合作。
他故意給他們的空子,故意讓他們合作,將鄭家跟都敏都拉入他的局中。不然,宮中如此嚴密的排查,怎么會讓云箴輕而易舉的混進來。
見的易無風因自己的話,落入沉寂的哀漠之色中,皇后不禁在眼角升騰起一番得意。往后退了幾步,端起托盤中的毒酒,朝著易無風敬了敬,
“陛下,臣妾先走一步了。”然后,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