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鄭嫺兒迎著官差手中明晃晃的長刀便衝了過去。
長刀立時停在了半空中。
不是一把,而是一排。
這倒也未必是因爲鄭嫺兒的氣勢有多強。事實是,官差們的心裡早已經怯了。
這是殺人吶!別看他們平時欺壓百姓的時候很有一套,打死一兩個人也不是沒有過的事,但像今天這樣直接拿刀對著人家的脖子砍,而且要一刀砍斷纔算完美完成任務,他們的內心真的是拒絕的。
聽那個劊子手說,那個劊子手聽他的師傅說的,人的腦袋砍下來之後,脖子裡的血會瞬間飆出幾尺高,如果躲避不及就會被濺一臉……
衆官差不寒而慄。
這跟平時打人嚇唬人完全不一樣啊!打人的事都是大家一起上,就算不小心打死了,那也說不清到底是誰的罪孽,惡鬼索命也未必能找到自己頭上;可是砍頭就不一樣了,這是實打實的殺人,沒法子狡辯的啊!
更重要的是,今天這場差事,他們每個人平均下來要殺十多個啊!
昨天晚上,死囚們在牢裡睡得都還挺好,這些官差們在自家的熱被窩裡卻基本都沒怎麼睡,嚇的。
這會兒發現來了搗亂的了,衆官差的心情都十分複雜。
憤怒?驚慌?欣喜?期待?
好像都有。
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反正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於是乎,衆官差們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長刀,跟千千萬萬被驚呆了的百姓一起眼巴巴地看著鄭嫺兒,等待著她的下文。
鄭嫺兒看到那些官差們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直疑心自己看錯了。
這時欽差大人已經快要氣炸了,拍著桌子怒吼起來:“這是刑場!哪裡來的刁婦搗亂,給我捆起來!”
官差本已經向鄭嫺兒衝過來了,聽見這話忙站住解釋道:“大人,她是樓家那個貞婦!”
“混賬!給我拿下!”欽差大人暴跳如雷。
他當然知道鄭嫺兒是誰,本想著假裝不認識先把人拿下再說,誰知道底下人都是榆木腦袋!
官差見欽差大人發怒了,只得多招呼幾個人,向鄭嫺兒圍攏了過來。
衆百姓見狀,鼓譟得更厲害了。
正面對上那些官差,鄭嫺兒的心裡其實是有些慌的,但此刻看到欽差大人氣急敗壞的樣子,她忽然就不慌了。
前些日子在公堂上審案的時候,這位欽差大人分明還是十分沉穩威嚴的。此刻他慌成這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如今的局勢,對他很不利!
再堅持一下——只要再稍稍堅持一下,說不定救兵就來了!
這一絲希望燃起之後,鄭嫺兒愈發來了精神。
她在官差的圍堵下一路後退,直退到高臺的邊緣,身後就是看熱鬧的百姓。
“小心!”樓闕怕她摔下去,慌忙出聲提醒。
鄭嫺兒朝他眨眨眼睛,眼角閃過一絲笑意,隨後又恢復了悲憤欲絕的神情。
身後的衆百姓眼看著她被官差們逼到無路可退,忍不住齊齊驚呼起來。
便在這時,鄭嫺兒忽然伸手指著欽差大人的方向,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叫道:“大家都被騙了!那個人根本不是欽差——”
“不是欽差?!”高臺下的百姓驚呼起來。
“不是欽差?”
“不是欽差!”
……
這句話以飛一般的速度傳播開來,眨眼之間已經在數萬百姓之中傳了個遍。
“不是欽差!那個人不是欽差!”
“他是來害咱們桑榆縣的!”
“咱們桑榆縣的百姓,可不能被來路不明的人隨隨便便給殺了!”
“桑榆縣幾百年都沒出過一個解元,不能被人給殺了!”
“中過舉人就是‘老爺’了,咱們縣裡總共就那麼幾個舉人老爺,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褚先生更不能死,朝堂上還有好些個大官是他的學生吶!”
“衝啊!咱們衝上去!殺了狗官——”
……
後面的百姓如潮水一般向前推擠著,前面的人便不由自主地衝向了高臺。
聲浪、人潮,來勢洶洶,嚇得欽差大人險些尿了褲子。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人多的場合最怕擁擠推搡,一旦場面失控,極易引發大範圍的踩踏事件,死百十個人都是輕的。
若出了那樣的事,欽差大人就算有再大的功勞,也會被言官們狠狠地參上一本,前程堪憂。
更何況——欽差大人的心裡很清楚,此行,他已經不可能有功勞了。他只有趕在京城裡的動靜正式傳來之前,“遵從民意”殺了這些“逆賊”,纔有機會保住性命!
此時欽差大人萬分後悔。
早知場面會失控至此,他就不該發榜叫全城的百姓來看,他應該悄無聲息地把囚犯殺了纔對!
想象中的場景是民意洶涌聲討逆賊,現實中衆百姓聲討的卻是他欽差大人本人——這樣的事傳進京城,他還能有活路嗎?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欽差大人指望這“水”把他平平安安地託舉回京城去,誰知這人還沒殺,他已經快要淹死在“水”裡了。
“給我攔住那些刁民!”欽差大人毫無形象地失控大吼起來。
“刁民”的數量實在太多,一旦被鼓動了起來,就不會輕易被安撫的。
普通的官差已經攔不住,最後只得由那些手持長刀暫時充當劊子手的倒黴蛋們迎了上去。
於是,待死的囚犯們比先前更加安全了幾分。
前排的百姓們被長刀嚇住,停了下來,後面的人潮卻沒有那麼容易穩住。尤其是最後面什麼都看不見的那些還在拼命往前擠,於是中間那一部分就慘了!
水與水的擁擠碰撞可以激起滔天巨浪,那麼人與人的擁擠碰撞呢?
只會擠出慘案!
片刻之後,百姓們的情緒已經從憤怒轉爲驚恐。因爲他們發現:人羣中的推擠根本沒有辦法停下來!
你想站穩,就必須去推你旁邊的人;而你旁邊的人要想站穩,就只能去推他旁邊的人;在這個推擠的過程中,又會有人不斷地撞到你這邊來……
一塌糊塗。
衆百姓的呼聲已經從“打死假欽差”變成了“踩死人了”!
踩死人了!這是假欽差的陰謀!他是來害咱們桑榆縣百姓的!
——百姓們的情緒是很容易被煽動起來的,而憤怒之中的人是不會講什麼道理的。
外圍沒有受到驚嚇和損傷的百姓已經開始悄悄後退,而前排的百姓退無可退,竟硬是被後面的人潮推搡著,迎著官差們手中的長刀衝了過來。
有人受傷流血,引發了新一輪的憤怒。
局面徹底失控。
而此時,鄭嫺兒早已經被官差捉住,押到了監斬臺前。
欽差大人惶惶不安地盯著人羣看了很久纔想起鄭嫺兒這個罪魁禍首。
他很想果斷地喊一聲:“把這個女人拉去砍了!”
可是他不敢。
他只能忍著氣咬著牙,陰沉地下令:“拖下去,不許她出來搗亂!”
“沒用的!”鄭嫺兒尖聲大叫,“就算你把我殺了,也不能掩蓋你是個假欽差的事實!撫臺大人、黎縣令,你們都被這個人耍了!他根本不是欽差!”
“拖走!拖走!!”欽差大人險些氣瘋。
黎縣令皺眉:“你別再胡鬧了!欽差大人有聖旨爲證,怎麼可能是假的?”
鄭嫺兒甩開官差,撲到黎縣令的面前高聲大嚷:“聖旨是假的!你仔細想想,那聖旨,他是不是最多隻給你看了一眼就收起來了?他是不是不敢拿出來給你細看?因爲他心虛!他是假的!”
“你……你這刁婦,一派胡言!”欽差大人簡直恨不得親手撕了鄭嫺兒。
黎縣令和曾巡撫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在這樁案子裡,他們的立場跟欽差大人是一致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們願意爲了這個“立場”而干犯欺君之罪啊!
鄭嫺兒的那番話其實經不起推敲,可是架不住欽差大人這幾天的表現太反常。幾樁事湊到一起,曾巡撫和黎縣令居然真的起了疑心!
想想看啊:真的欽差哪有不聽勸堅持要在正月行刑的?真的欽差哪有著急忙慌地在小縣城殺這麼多人的?那麼多不合規矩的事,都是欽差大人堅持要做的,這件事——真的很蹊蹺啊!
“學政大人,您看……”黎縣令將目光轉向了一直充當看客的學政大人。
後者捋了捋鬍鬚,一臉爲難:“欽差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沒錯,這一點本官可以作證。但……聖旨的事,本官可就不知道了。”
“你……難道連你們也要質疑本官不成?!”欽差大人是真的要炸了。
黎縣令與曾巡撫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卑職不敢。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小心謹慎。請大人稍安勿躁,待撫臺大人請示了皇上再作決定也不遲。”
“荒唐!簡直荒唐!”欽差大人暴跳如雷。
鄭嫺兒在一旁涼涼地道:“黎大人看明白了沒?有人不敢等京城的消息呢!你們知道這位‘欽差大人’爲什麼急火火地提前行刑嗎?因爲再耽擱幾天,他的身份就敗露了!”
欽差大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把最想說的那句話喊出來了:“給我殺!殺了這個刁婦!”
“這……”官差有些爲難。
不是因爲不敢殺鄭嫺兒,而是因爲他們大多數是縣衙的官差,這會兒也有點兒懷疑這位欽差大人的真假了。
當然也有少數幾個是欽差大人的親信,可他們的話,此時已經沒有人相信了。
僵持片刻之後,終於有人向著鄭嫺兒舉起了刀。
“樓家貞婦不能殺!”監斬臺的背後忽然響起了一片高呼。
欽差大人暴躁地轉過身去,便看見一大羣身著儒袍頭戴儒巾的書生昂首挺胸地走了過來。
看數量,恐怕全縣念過書的人都來了。
爲首的正是陳景行。
小枝走在那羣人的最後面,向鄭嫺兒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順利。
衆書生一路向前,直衝到了高臺之上。
亂成一片的圍觀百姓發出了驚喜的呼聲。
隨後便自覺自發地跟著書生們喊了起來:
“樓家貞婦不能殺!”
“讀書人不能殺!”
“桑榆縣的文脈不能斷!”
“打死假欽差!”
——又繞回來了。
鄭嫺兒仰頭看看那柄長刀,不屑地笑了笑:“欽差大人,您若是殺了我,那就表示您是心虛了。今兒就算您真的殺了這些書生和他們的家人,桑榆縣的百姓也不會允許您活著回到京城去了!”
“你……你們桑榆縣果真慣做煽動百姓之事!”欽差大人氣得站都站不穩,只好坐了回去。
鄭嫺兒不急不躁,隨手捋了捋剛纔被官差失手扯亂了的頭髮,淡然一笑:“大人息怒,這會兒您喊打喊殺可沒用了!普通百姓或許容易煽動,讀書人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除非您此刻拿出聖旨來給幾位大人和書生們驗看一遍,否則今日恐怕不會有人再信您了!”
“你!”欽差大人氣得又要站起來。
鄭嫺兒向他擺了擺手:“大人息怒哇!氣大傷肝,上了年紀的人,要保持心平氣和才能長命百歲哦!”
不遠處一個身上捆著草繩的小女孩“嘻”地笑了出來。
小女孩的母親同樣五花大綁地捆著,亂七八糟的頭髮遮住了整張臉,只有一雙眼睛從髮絲的空隙之中透出了些許亮光。
鄭嫺兒的目光從那對母女的身上移開,看向她們身前身後那一大片被綁著的囚犯。
他們的姿態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只有那一雙雙眼睛裡,還閃著希冀的光。
再看向遠處仍在躁動著的人羣,鄭嫺兒的心裡悶悶地痛了一陣。
今天這場混亂,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看客要受到牽累。
但……應該是值得的吧?
此時以陳景行爲首的一衆書生已經完全衝上臺來,以保護的姿態把“囚犯”們圍到了中間。
小枝來到鄭嫺兒的身旁,撞開官差,抓住了鄭嫺兒的手:“你沒事吧?”
鄭嫺兒向她點了點頭:“沒事。”
遠處,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的樓闕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欽差大人在身邊小廝的反覆安撫下勉強找回了幾分氣勢,站了起來:“鄭氏,你今日胡攪蠻纏、擾亂法場,最無可恕!就算你是貞婦……本官回京之後也定會參你一本!”
“請便。”鄭嫺兒擺了擺手,滿不在乎。
欽差大人生怕自己被她氣死,只好移開了目光。
曾巡撫很沒眼色地湊了過去:“大人,要不……您把聖旨拿出來給那幫書生看看?”
欽差大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後還是不得不黑著臉解釋道:“方纔已經叫人回去拿了。”
曾巡撫與黎縣令交換了一個眼神。
從此處到縣衙,快馬加鞭應該用不到兩刻鐘,算上進出縣衙的時間,來回半個時辰應該夠了。
那就等唄!
欽差大人看見他倆的神情,氣壞了:“先行刑!等事情解決了,那道聖旨你們要看八百遍都行!”
曾巡撫堅定地搖了搖頭:“大人恕罪。此事重大,若有差池,卑職等擔待不起。”
言外之意就是:我們懷疑你是騙子,所以你需要先證明身份再辦事。
這年頭的地方官,都囂張成這個樣子的嗎?!
欽差大人氣得眼前一黑,終於成功地昏了過去。
鄭嫺兒和小枝相視一笑:京城裡來的欽差大人,也不過如此嘛!
死囚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改先前無精打采的樣子,一個個都精神百倍起來。
押著鄭嫺兒的那幾個官差看清了風向,早已悄無聲息地放開了她。
鄭嫺兒下意識地向樓闕的方向走了幾步,被小枝拖了回來:“不許去!”
鄭嫺兒回過神來,苦笑連連。
她知道不該過去的,可是雙腿偏就不聽使喚了。
好想奔到他身邊去,看看他有沒有受什麼傷、有沒有冷著餓著……
可是顧慮到自己的身份,她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權衡之下,鄭嫺兒只得在後面的那一大片老弱婦孺之中尋找樓家其他人的蹤影。
在陳景行那幫書生的幫助下,人很快就找到了。鄭嫺兒快步走了過去。
官差象徵性地阻攔了一下,並沒有很堅持。
一路從素不相識的死囚面前走過去,鄭嫺兒收穫了無數聲感激的、敬重的呼喚,耳邊聽到的盡是一聲聲“樓三奶奶”,以及老人們不住唸佛的聲音。
走到樓家衆人面前,無精打采的錚哥兒扁了扁小嘴,向鄭嫺兒伸出了小胳膊。
鄭嫺兒忙在胡氏面前蹲下來,接過了那個可憐的小傢伙。
這些日子,小傢伙瘦了不少,原先肥嘟嘟的小臉變得尖尖的,格外可憐。
胡氏擡手擦了擦眼淚,腕上的鐵鏈叮噹作響。
鄭嫺兒低聲問:“接下來該怎麼辦,你們有數嗎?”
胡氏搖頭。
奄奄一息的樓老爺子在一旁咳道:“再等等……就快來了!”
“老爺說什麼?”胡氏聽不明白。
樓夫人和安姨娘也都不懂。
樓老爺子在牢裡受了這些天的折磨,精神竟比先前在府裡的時候還好了些。
他定定地看著鄭嫺兒,目光依舊殘存著幾分威嚴:“繼續拖著,還有希望。”
鄭嫺兒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錚哥兒抱著鄭嫺兒的脖子,哭道:“回家!錚兒要回家!”
胡氏剛擦乾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鄭嫺兒拍著那小傢伙的後背,嘆道:“錚兒別急,再等等!咱們一定能回家!”
“錚兒現在就要回家!”小傢伙不樂意了。
鄭嫺兒看看天上越聚越多的黑雲,強笑道:“現在不行,咱們要等天黑——天黑的時候,錚兒就可以回家。”
“真的嗎?”小傢伙立刻高興起來。
鄭嫺兒只能點頭:“真的。”
胡氏擦著眼淚,笑了:“沒錯,天黑的時候,咱們回家。”
“噢!回家咯!”錚兒揮著小拳頭歡叫了起來。
周圍響起了一片抽泣聲。
鄭嫺兒把錚兒放回胡氏的懷裡,認真地看著他:“錚兒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天黑之前,咱們……活著回家!”
說罷,她不敢多作停留,擦著眼角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欽差大人早已經醒了,正用淬了毒似的目光盯著她。
鄭嫺兒只當他老人家不存在。
她剛纔鬧得累了,此時一靜下來便覺得頭暈目眩,忙扶著小枝的手,慢慢地在地上坐了下來。
半個時辰的時間,在平時打個盹兒就過去了。可是此刻的校場上,沒有一個人覺得這半個時辰很容易熬過。
每一個瞬間都是在煎熬,卻不得不耐下性子等著。
陳景行走過來,在鄭嫺兒的身後躬身道:“臺下的百姓們已經穩下來了。不過……聽說已經踩死了好幾個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
鄭嫺兒閉上眼睛,許久才嘆道:“必須救下臺上這些人,否則……”
陳景行嘆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奶奶沒有做錯。”
鄭嫺兒笑了一聲,揮手叫他去歇著。
這傻子居然還在勸慰她,難道不知她是最沒良心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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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她堅信自己沒做錯,當然不會後悔。
事實上,就算明知是錯了,就算明知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就算最後的結果是“得不償失”,她也不會後悔。
她又不是什麼好人!
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響。
鄭嫺兒立刻站了起來。
衆百姓伸長了脖子,等著最新的消息。
只見那馬上的乘者直立起身子,高聲叫道:“大人,聖旨不見了!”
“什麼?!”欽差大人差點又要昏死過去。
聖旨!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不見了?
恐懼疑惑之餘,欽差大人更多的是憤怒:這蠢奴才的腦袋是什麼做的?聖旨不見了又不是什麼好事,他居然就這麼亮著嗓子嚷出來,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
等那官差下馬奔過來,欽差大人已經從一個小廝的手裡接過鞭子,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那官差撲倒在地上,不敢躲閃,只得拼命求饒:“大人,小的仔細翻查過幾遍,其餘的東西都在,只有聖旨和您的官印不見了——甚至放聖旨的盒子都還在!”
欽差大人頹然地丟掉了鞭子,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盯著黎縣令:“你,是不是需要給本官一個解釋?”
黎縣令的心裡飛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被他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
對上欽差大人的威嚴,黎縣令頭一次挺直了腰桿:“縣衙後院守衛森嚴,斷不會有賊人出入。大人的聖旨和官印到底是真丟了,還是——不敢拿出來了?”
“你……你竟敢質疑本官!”欽差大人暴跳如雷。
鄭嫺兒在一旁笑瞇瞇地道:“聖旨和官印都是假的,當然不敢拿出來了!”
欽差大人俯身撿起了地上的鞭子。
鄭嫺兒嘲諷地看著他。
那鞭子卻沒有抽到鄭嫺兒的身上,而是抽向了旁邊的長桌。
欽差大人厲聲喝道:“黎縣令,聖旨丟失之事,本官以後再跟你算賬。現在本官命令你——即刻行刑!”
黎縣令的心裡七上八下的,臉上卻絲毫不顯,仍是冷笑著:“一個不知真假的欽差,只怕還沒資格命令本縣行刑!”
欽差大人眼睛一瞪,忽然又露出了笑容。
他慢慢地走近了黎縣令,低聲冷笑道:“你知道你的兒子在哪裡嗎?”
黎縣令只有一個兒子,就是黎賡。
黎賡如今在何處,鄭嫺兒知道、陳景行知道,身爲父親的黎縣令卻不知道。
欽差大人看見黎縣令的臉色,便知道這步棋走對了。
他昂然一笑,作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來:“黎縣令,時辰不早了,下令行刑吧!”
黎縣令的額頭上已經見了汗。
眼前這個欽差,可能是假的,卻更可能是真的;他的兒子有可能在“欽差”的手裡,也有可能不在。
眼下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褚仲坦一案所有的案犯,其實都沒有罪。
殺與不殺,關係到臺上這數百無辜之人的生死,更關係到自己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黎縣令覺得,很難辦。
欽差大人發出了一聲冷笑。
黎縣令頭皮一緊,不由自主地高高舉起了拳頭:“行刑!”
官差們忙亂了一陣,終於又磨蹭著回到了最初的崗位上,擺好了架勢,預備砍頭。
欽差大人興奮得眼珠子都向外凸了出來,脣角露出一絲獰笑:“斬!”
鄭嫺兒剛纔還看著形勢一片大好,萬萬沒想到一轉眼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此刻她離著樓闕他們還有老遠,衝上去奪刀救人是來不及了。
情急之下,鄭嫺兒只覺得頭腦一熱,什麼也顧不得想,認準欽差大人的方向便撞了過去:“我殺了你!”
欽差大人眼前一花,只看見一道殘影向自己衝了過來,嚇得他老臉一白跌在了地上,不住狂吼:“給我攔住那個瘋婆娘!”
攔是攔不住了。
旁邊的幾個小廝慌忙上前,用自己的身子充當人牆,擋在了欽差大人的前面。
鄭嫺兒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肩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她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
“奶奶——”小枝還沒來得及跑過來,遠遠看著這邊的情形,已經快要嚇暈了。
鄭嫺兒的眼前唯有天旋地轉,耳中只聽到一片驚呼。她本能地雙手亂抓,試圖維持平衡。
隨後,便是一陣鑽心的劇痛,激得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似乎隱隱地聽到了一聲高呼:“聖旨到——”